张远平
在我少年儿童的记忆里,家境总是很贫寒,从来没有丰衣足食过。“新老大,旧老二,缝缝补补是老三,破破烂烂是老四”,我在母亲的儿女中排行第四,这句俗语恰恰成了我的写照。尽管母亲起早贪黑,手脚不停地忙里忙外,但由于父亲工资低,每月只有15——20元寄回来,这点钱糊嘴都困难,哪里还有钱添置衣物?因而不合体的补丁衣、老头装总是与我长相伴。往往也成为人家嗤笑、欺辱的对象。
读初中时,有一次学校组织一个什么活动,规定男生必须白衬衣黑长裤。而我,只有补丁汗衫和补丁裤,到哪里去找这么“高档”的装束?经我与一个家境较好的同学达成“交易”,他借一件白衬衣我穿一天,条件是我替他家买一次煤,上装问题总算解决了,可裤子却无法借。十五岁了还穿着前两年的裤子,腰身虽然还是那么瘦,能够勉强穿,但个子却长高了,所以穿起来脚踝都露出来,被别人讥为“吊七寸”。别说那个年代大家都穷,但太穷了还是被瞧不起受欺负的,有些人就是有五十步笑百步的嗜好。为了儿子的面子,母亲跑遍了县城几家店,终于买到了一块“尾子布”(少算5寸布票)。她带着喜不自胜的心情,端详着那片有些褶皱却是新的深灰色的布,就要给我量尺寸。我却要和母亲一起到缝纫店去,母亲为难地说:“伢儿呀,好不容易才扯了这点布,哪里还有钱到外面做?就让我给你缝了算了。”我不肯,“你老缝的那还不丑死了?”母亲见我这样坚决,只好说过几天再说。
我特意到缝纫店去问了一下,回来对母亲说:“姆妈,我打听了,做一条裤子是五角钱。”母亲没吭声,半夜我醒来时,见母亲在油灯下一针一线地在给我缝做,心里大为失望,我不高兴地说:“姆妈,就花五角钱去做不是好看得多?”母亲叹了口气说:“伢儿呀,今天才七号,你爸爸关饷还有八天,家里只有八角几分钱了,还有几天的生活,那怎么过?”她几乎是哀求地说,“伢呀,将就一下,让我给你做了吧!”见母亲这么说,我心软了。
两天后,我穿着“新裤”到学校,立刻成了同学们“观赏”的“动物”。这个扯扯腰,“嘿,蛮‘玩味’嘛,还是橡筋束腰的咧!”那个拉拉荷包说。“你们看哪,人家的荷包开在小肚子上哩!”另一个挤挤眼道,“你懂什么,人家这是装手表的‘表荷包’!”说完,引来一阵哄笑。
我涨红了脸,挣扎着离开。不特是男生的侮辱,更难受的是女生们怜悯乃至鄙夷的眼神。甚至有老师都说,“唉,这伢体体面面的,成绩又不是不好,就是没一件成型的衣服。”
回到家里,我没有向母亲诉说穿“新裤”的遭遇,没有对母亲发气。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我岂能不理解母亲的苦寒?岂能不知五角钱对于一个贫寒之家的份量?我只是擦干眼泪,默默地将这条“新裤”收起,再也没穿过。
一直处在社会金字塔底层的我,如今虽然没有沾时代的光,没有得到体制带来的任何好处,但,能够将这些感想写出,还是得益于政治的宽松和生活的改善。诚然,现在很多事都还不尽如人意,但事物的发展总是曲折的,不会一蹴而就。我们怀着一颗感恩的心,期待着社会日日进步,使我们这代人遭受的苦难永不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