友病，需到外地就医，央我做回专职司机，送他往返。我欣然应允，凌晨起床，5:30分到达他家楼下。联系他，得知正在找医保卡，遂等。

车子水温没热，空调吹的是寒气。索性下车活动活动手脚，顺道抽一支。

可能我太久没有在冬日的清晨出门，已经忘记了街头的模样。工作、接送孩子、做饭似乎成了现在我的全部，刻意拒绝去感知外面的冷暖。

整日寒风肆虐的现下，晨时却是无风。清冷的街头落叶早已被打扫干净，偶尔过去的车辆，直矗矗的亮着大灯，将路边的树照的更显寂寞。三三两两的人已然在忙碌，肩头拉着绳子的早点车主，好像纤夫一般，吭哧吭哧到达路牙子边，甩下绳子，未待喘口气，想把车推上台子。试了三次，未果。

我走过去帮忙，同时过来的还有一位清洁工大爷，三人的力量推个车子轻轻松松，早点车老板道谢后进入车内，整理他的瓶瓶罐罐。

我递给清洁工大爷一支烟，他咬下手套接过，为他点燃，两个人闲聊起来。

大爷的额头出了层细汗，他说自己负责的街道差不离打扫完毕，一会儿扫扫尾，等清洁车来铲走便可。我问他几点出来干活，他说没个具体的点，他一般是五点出来，只要车来前扫完就行。

“车几点来？”我问。

“六点前准来，咱要避开七点上学的点，我负责的这段属于中间，车来的不早不晚。”

我一直很好奇清洁工的工资，因为不管什么时候都能在路上看到他们背个小桶，拿着扫帚转悠。问及大爷，大爷说：“大概一个月2000块吧。”大爷还告诉我，以前是1800，会开车的多一些。

“我挺知足的。其实真的天天集中时间清扫的就早晨这一会儿，剩下的除了有检查时忙些，时间比较随意。像冬天，早晨回去吃个早点，等天暖和了再出来。夏天忙点，晚上得再扫一回。”大爷乐呵呵地说。

打开了话匣子，大爷的话多起来，不待我问，他便开始叨念：年纪有点大，老家种地收入低，包了出去，来城里和儿子住，儿子是个焊工，夏天活多，冬天活少。他在家闲不住，就出来扫扫大街，一个月挣钱不说，还有捡拾废品能闹个一百来块，单位给发衣服。

大爷说着拍拍自己的工作服：“这衣服暖和，一百块也够我的烟钱了。攒下点给孩子贴补房贷，咱农村人闲不住。”他顿了顿又说：“我这条件在工友里算好的，有的家实在过得不像样子，大家伙多帮帮他，把清闲点的路段让给他们。”

我忽然想起了看到的一个段子，笑着问大爷：“你们工友里有没有拆迁户，特有钱的那种，就是闲不住来扫大街的？”大爷瞪着眼像看傻子一样看我：“我没见过。我也听说过，好像是南边的事吧。”

闲聊就是瞎聊，我问大爷一会儿吃啥早点，买个煎饼还是什么？大爷叹口气：“外面的早点不敢吃，一个煎饼啥也不加就五六块钱，我还吃不饱。”我好奇的闻到：“有没有饭馆有专门给清洁工吃的爱心早餐啥的？”

大爷听了点点头，说以前真有，后来人家老板不弄了，生气了。我问为啥生气，大爷没正面回答，还能为啥，我们里面有人事多呗。

“你们能有啥事？天天苦累的老好人一群。”

“穷苦人就都是好人？小伙子，你还是年轻啊。”大爷笑着说完，朝我摆摆手，去迎接远处打着灯开来的清洁车了。

自顾自忙碌的早点车老板一直听我们聊天没说话，现在东西收拾齐整，清洁工大爷刚走就出来歇气，从兜里掏出一根烟给我。

“我刚掐了。”

“点上点上，再续根。”

“早点买卖咋说？”

老板听我问，发起了牢骚：“不咋说！做早点的越来越多，吃早点的越来越少。有时候还不让我们摆摊，就算能摆摊，不管在什么地方，影不影响交通，八点半必须走人。”

“趁着现在房租便宜，租个店面啊。我看好多租了店面的，全天都能营业。”我如是说。

早点车老板听我言毕，笑了起来：“开的人多吃的人少，开店开销大，我才不干呢。等早晨收了摊，我去送外卖，比他们强。”

老板接着和我说，以前摆早点摊，辛苦是辛苦，收入在这个城市真的算可以，现在不行了，多打份工，多受点累，钱虽然没以前多，可好歹能维持住生活。要说生活吧，没啥大开销，就是孩子年上学花钱越来越多。

老板的原话颇多抱怨和带脏字的牢骚，但对自己的安排还是充满了希望，他觉着，自己这辈子上不了台面，一定要让孩子将来走出小城，有个体面的工作。哪怕收入不比自己，也不让他受这个罪。

“我再给孩子攒个房钱车钱，就算圆满了。”老板去垃圾箱的灭烟盆处扔掉烟头，烟的火光忽明忽暗，倔强的不肯熄灭。

六点多了，早点车开始有人来买早点，老板自去忙碌。我环顾四周，小超市的老板已经开始往门口摆放货物，筐子里的是袋装牛奶，塑料袋包好的是提前进的麻饼。菜铺子肉铺子同时联动，开灯，开门，扫地，厚厚的棉被下盖着的蔬菜水果，是尚且睡眼朦胧的生活。

我的朋友终于下楼，看着他步履蹒跚的走来，我赶忙迎了上去。

我和他的相识是在八年前，那会儿我跑了一阵子滴滴，一次偶遇后，他嘱咐我，早晨六点五十左右别接单，来接我，一天十块。当时的他开着一家小门市，是个小老板，每天比员工到得早，比员工走得晚，生意不错。

那会儿人们流行买房，房价没那么贵，他曾动过心，可他更想把自己的公司做大，最终选择了继续垫款干活。结果，账要不回来，一点点把他拖垮，公司黄了，人也是小病不断。每次见他，他都后悔不已，说自己做什么事业，没眼光。

前一阵子他腰疼，去检查有了毛病，想去大医院看看。自己开不了车，想到了住得离他最近的我。我自然义不容辞，也拒绝了他给车费。远亲不如近邻，近亲不如朋友，我能为他做的，只有这么多，略尽心意而已。

扶稳坐好，车子开动。不多会儿要上高速，看着熬得眼睛通红的工作人员，我不由在心里感慨：甭管大家牢骚是否满腹，生活虽不易，但人人都在努力前行。我们有全世界最好的人民。

太阳渐渐升起，清霜薄雾散去，车内热风吹起，温暖终究抵御了寒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