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付先生,您确定要捐献全身器官吗?”
“是,我确定。”
付斯越说完这句话,竟扯出一抹笑容,像是解脱了一般。
医生一愣,再次劝道:“虽然癌症已经到中晚期,但只要你积极入院治疗,也许能延长生命。”
付斯越笑意愈深,想也不想便摇头:“不用了,医生,我每天都在盼着死,我应该只剩下一个月的时间了,到了那天,我会提前通知医院,请你们将我的全身器官都捐赠出去,帮助更多人,麻烦了。”
说着,他脸上带笑,起身离开。
医生满脸惊讶的看着他走出去,这种如此积极求死的病人,他还是第一次见。
付斯越刚走出医院,就接到了许南烟的电话。
她冷淡的声音略带低沉的传来:“今天请假去哪儿了?”
付斯越攥着手机的手指微僵,没有说真话:“感冒了而已。”
显然那头的人也并不是真的在意,“江南会所314包厢,过来。”
付斯越也没有二话,立刻赶了过去。
走进包厢,里面有很多许南烟商场上的合作伙伴。
“付助理来了,久仰大名了,听说你千杯不醉啊?”
“听说你靠喝酒谈下过不少生意,今天可要让我们见识见识。”
“这桌上的99杯酒,你要能喝完,今儿的合作就成了!”
旁边的沙发上,许南烟嘴角挂着意味不明的笑,淡淡开口:“别让我失望。”
众人都翘首以盼,付斯越也没有推辞。
他笑着拿起一杯酒:“那我就献丑了。”
一杯又一杯的喝下去,胃部很快传来灼烧的痛感,得了胃癌的人,痛感要比之前放大十倍。
付斯越面色惨白,连手都在发抖。
但他还是没停,一杯又一杯的喝。
而许南烟从始到终都只是冷眼旁观的看着他。
最后,在众人惊叹的目光下,整整99杯,付斯越喝完了最后一杯。
包厢里瞬间响起掌声:“厉害!真是厉害!”
付斯越额头冒着冷汗,只能勉强挤出笑容。
合作方对他很感兴趣:“付助理,你跟着许总太吃亏了,看她把你折腾的,这么不会怜香惜玉,我看你跳槽跟我吧。”
付斯越笑了笑,低声婉拒:“多谢厚爱,许总很好。”
“我给你开三倍工资!”
可付斯越还是毫不动摇的摇头。
所有人都不明白:“你为什么不肯走?”
付斯越笑意散了几分,“我留下来,是要还债的。”
那合作方还以为他欠了许氏的钱,也觉得可惜,只好作罢。
最终,今天这场合作谈了下来。
局散了,天也黑了。
司机从不远处开车来接他们俩,付斯越熟练的坐上副驾驶。
许南烟不喜欢他和她坐在一起。
车子在他家楼下停车,付斯越轻声道谢,疲惫的下了车。
他实在太累了,没有注意到许南烟也跟了过来。
她看着他跌跌撞撞的步伐,黑眸逐渐幽深。
付斯越一路都没察觉,直到上了楼,他停在门口拿出钥匙。
却突然被人拽住手腕转过身来,被压在墙上。
走廊的声控灯刚好亮了起来,下一秒,许南烟搂着他脖子就吻了下来。
这吻浓烈又绵长,叫付斯越几乎快呼吸不过来。
许久,她才终于松开,明明强吻的人是她,他却眼尾泛红,语气颤抖:“总是装成这样,是想惹我心疼吗?别人挖你怎么不走,付斯越,你为什么还不走!”
付斯越喘着气,竭力让自己情绪平复下来,“我要留下来偿罪。”
这话又激怒了许南烟,她猛地一拳砸在墙上。
眼中的恨意宛如利刃,将他寸寸剥离:“那你怎么不去死?你去死啊!”
付斯越苦笑,如她所愿,他真的快死了。
刚要开口,许南烟的手机突然响了。
她一低头,也看到了上面的名字。
周寻晏,她现在的未婚夫。
看到周寻晏来电,许南烟呼吸沉了几分,她背过身去,似是在整理情绪。
电话接通后,她语气低沉而又温柔,似乎又回到了人前那个儒雅的许总。
“寻晏。”
那头不知说了什么,她神色微微变了几分,下一秒,她松开了付斯越,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付斯越靠在墙上,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后,终于忍不住,打开门冲进卫生间,剧烈的呕吐起来。
他吐得天昏地暗,直到很久之后,抬起头看到马桶里全是自己吐出来的血。
一大片,一大片……
触目的红色。
付斯越麻木的按下冲水键,想站起来,却因虚脱彻底晕了过去。
付斯越做了一个梦。
他梦到还在大学的时候,梧桐树下,他和许南烟、许川走在一起。
许川扯着他的胳膊不停哀求:“斯越,周末我们院跟法学院有联谊,你陪我去好不好?”
许南烟脸色微沉,立刻把付斯越拉过来,“许川,我同意你借我男朋友了吗?”
“姐你真小气!”
那时候……多美好的时光啊。
付斯越从小就是孤儿,上学的时候认识了许川,跟他成为兄弟。
许南烟是许川的姐姐,学校出了名的高岭之花,清冷异常,不近男色,每天情书都能扔掉一大沓,付斯越一开始甚至不敢跟她说话。
可许南烟却总是出现在他的视线中,会为他整理笔记,会陪他去图书馆,会接送他回家。
有一次,她冒着大雨去接没带伞的他。
两人站在同一所伞下,付斯越终于忍不住问:“南烟姐,你是因为你弟弟才对我这么好吗?”
少女冷着脸将他堵在墙角,“付斯越,你真是笨的可以,我现在就告诉你,我到底为什么对你那么好!”
说完,她扣住他的后脑勺,吻住了他。
那天之后,他们能在一起了。
直到,五年前,他们婚礼前夕。
付斯越和许川去看电影,那天,天色很晚了,他们路过一条小巷,遇到了几个喝醉的流氓。
那群人明显喝醉了,说的话也无耻至极,将他们堵在巷尾,不让他们离开。
两个人不敌一群人,吓得发抖,最后是许川用尽全力拦住了那些流氓,大叫:“斯越,你快跑!”
付斯越知道他们两人不是这群酒鬼的对手,于是,他跑了。
跑到了对面那条街去叫帮手。
可等他带着人回来的时候,小巷一片死寂,那群醉鬼早已离开,地上一片狼藉,躺着被打了遍后,浑身是血,再无呼吸的许川。
许南烟赶到的时候,看到的便是弟弟惨不忍睹的尸体。
那种情形,谁都知道他经历了怎样的折磨。
她大脑一片空白,猛地攥住付斯越的手,痛苦又绝望的质问:“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把他一个人留下?付斯越,你为什么要跑!”
付斯越没办法回答,他比任何人都更恨自己。
后来,许家人再不肯原谅付斯越。
他失去了最好的朋友,亦跟深爱的人反目成仇。
好在如今,他快死了。
他可以下去亲自跟许川赔罪了,而许南烟,也可以彻底解脱了。
<br>第二章
“不要!阿川!快跑!”
付斯越泪流满面的醒来,却发现自己正躺在家里的床上。
带血的衣服已经换了,床边守着一个人,是宋欣儿。
宋欣儿是付斯越的大学同学,这些年一直喜欢着他,但因为有许南烟的存在,从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意,只能默默照顾着他。
此刻,她手中拿着被揉皱的那张化验单,一字一句,看了一遍又一遍。
宋欣儿是医生,自然知道那化验结果意味着什么。
她眼眶泛红,颤抖着问:“你得了胃癌?”
付斯越从深渊里醒来,逐渐恢复平静,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缓缓擦干满面的泪水,点头。
宋欣儿猛地站起身来:“那你还敢喝酒!又是许南烟逼的对不对?”
付斯越垂眸不语。
可宋欣儿猜也猜得到。
她心如刀割,立马拉起付斯越的手:“你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必须马上离开她,进医院治疗!”
可是,付斯越却把手抽了回来。
他强扯出一抹笑,“没有那么严重,你放心吧,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你知不知道这是癌症……”
“我不想住院,宋欣儿,你就让我自己决定吧。”
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宋欣儿知道自己说服不了他。
她更知道,五年前许川的死,是他心里过不去的一道坎。
所以他成为了她的私人助理赔罪,所以无论许南烟对他做什么,他都不会拒绝。
宋欣儿拗不过他,留下来照顾了他一晚,第二天一早,才回了医院。
而付斯越也匆匆去公司上班。
今天,他要陪许南烟去参加一场宴会。
但付斯越并不是她的男伴,只是以助理的身份跟着。
周寻晏,才是他的男伴。
看见付斯越,周寻晏满脸的轻蔑:“付斯越,我真佩服你,现在还能厚着脸皮跟在南烟身边。”
周寻晏是他们的高中同学,从小就喜欢许南烟。
可却输给了一无所有的付斯越,周寻晏一直嫉妒他,成为许南烟的未婚夫后,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的折磨他。
付斯越什么都没有反驳,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
此刻,许南烟走了过来,周寻晏亲昵的挽住她的手:“南烟。”
许南烟并未抗拒,却在看向付斯越时,眸色冷了几分,“谁让你进宴会厅的,去外面等着。”
京市已经入冬,外面没有暖气,只能吹冷风。
付斯越却只是点头:“好。”
他转身走出宴会厅,外面是一个露天的花园,连一片遮挡的瓦片都没有。
付斯越就站在寒风里,单薄瘦弱的身躯瑟瑟发抖。
有服务生看不过,问他要不要去休息室休息。
付斯越默默地摇头。
他就这样一直站在天黑,直到宴会结束。
周寻晏披着许南烟的外套走出来,两人看到付斯越还站在外面。
她眼神微动,嗓音莫名哑了几分:“杵在这儿干什么?还不走。”
她牵着周寻晏离开,付斯越跟在他们身后。
在经过花园里的人工湖的时候,周寻晏嘴角勾起一抹笑,踉跄往前几步,做出一副被人推的样子。
“哎呀!我的手链掉进湖里了。”
他怒气冲冲的转头看向付斯越:“谁让你推我的!”
付斯越下意识辩驳:“我没有……”
“你还狡辩!”周寻晏挽着许南烟撒娇,“南烟,那可是我最喜欢的手链。”
许南烟目光落在付斯越身上,不知道看了多少秒,才低声道:“跳下去,找回来。”
问都不问,直接给他定了罪。
付斯越看了眼那湖泊,扫一眼便是刺骨的寒。
但他还是沉默的下了湖。
湖水不深,到他的膝盖上面。
可冬日的湖水是刺骨的寒冷,每走一步,都像是赤脚走冰刀。
付斯越本就虚弱,找着找着身体便开始摇晃的厉害。
许南烟却只看了几秒,便背过身去,留下一句:“要是找不到,你明天就不必来了。”
说完,就带着周寻晏离开了。
<br>第三章
付斯越一个人站在湖里,心底涌上一抹难以言说的凄凉。
他弯着腰,找了整整一夜,终于找到了那条手链。
天亮时,他颤抖着起身,浑身早已被冻的僵紫,可他却顾不得那些,连忙拿着手链跑回了许氏大楼。
周寻晏就在她的办公室里,接过那条手链,却只嫌弃的看了一眼:“都是泥,都弄脏了,我不要了!”
说罢,他把手链扯断扔进了垃圾桶。
许南烟也只扫了一眼,淡淡道:“不喜欢就不要了,我给你买条新的。”
周寻晏笑容晏晏:“你真好。”
付斯越一身狼狈的走了出去。
总裁办的员工看他这样早就见怪不怪,这几年来付斯越不知吃过多少苦。
他们都不知道他为什么还要坚持留下来。
付斯越甚至一天假都没请,只随便吃了两粒预防感冒的药,就又陪许南烟出去视察。
视察结束已经是傍晚,周寻晏来找许南烟吃晚饭。
“付斯越,你也一起吧。”他一副热情的样子。
但直到上菜,付斯越才知道他为什么要邀请自己。
餐桌上几乎全部都是辣菜,唯一的甜品是芒果冰激凌,可他对芒果过敏。
以前,饭菜里有一点点辣椒,许南烟都会细心的替他挑走。
可如今,她似乎早就忘了。
许南烟看都没看一眼付斯越,只全程给周寻晏倒水,帮他夹菜。
周寻晏故意问他:“付斯越,你怎么不吃啊?”
许南烟也抬眸看他,眉宇间闪过一抹冷意:“不吃坐在这儿干什么?”
付斯越只好拿起筷子,夹起一片辣子鸡放进嘴里。
吃完之后,许南烟就带着周寻晏走了。
付斯越一个人回去,被辣的额头冒汗,胃里是翻江倒海的剧痛。
他木然的躺在床上,不管有多疼,双眼都干涩的流不出一滴泪。
这些年受过的苦,都是向许川的赎罪。
多痛一分,压在身上的大山就能让他多喘息一分。
付斯越痛的意识模糊,嘴角却牵出一抹寂然的笑。
……
又过了几天。
因为一直没有进行治疗,再加上他经常喝酒刺激胃部,导致病情越来越严重了。
可付斯越每次都只是草草吃两粒药应付过去。
这天,是周末。
付斯越躺在沙发上,疼得连动都不敢动。
这时却接到了许南烟的电话:“寻晏想吃陈记的小馄饨,你去给他买一份。”
身为许南烟的助理,他从来没有什么休息日。
只要她需要,他就必须马上工作。
可今天,付斯越实在是疼得起不来:“今天能不能先让张助理去买,我……”
可没等他说完,许南烟就冷冷地打断了:“付斯越,我有说过给你选择权吗?”
他呼吸一窒,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要么去,要么永远别出现了。”
说完,她就直接挂了电话。
付斯越只能强忍着疼痛起身,摇摇晃晃的出了门。
陈记的馄饨店开在很偏的街道,却人气很火,付斯越排了整整三个小时,才终于买到一份。
可等他匆匆赶到许南烟的住处,把馄饨递给他时,周寻晏却冷了脸。
“谁让你放辣椒的?”
付斯越疼得呼吸都困难:“你不是喜欢吃辣吗?”
周寻晏反手就把馄饨倒了:“我现在不喜欢吃辣了。”
许南烟沉沉的看向付斯越:“重新去买。”
付斯越只能又匆匆跑出去。
第二趟买回来的,周寻晏又嫌弃里面放了虾皮。
许南烟仿佛看不出他是故意折腾付斯越一般,只是淡淡开口:“再去重买。”
就这样,付斯越来回跑了好几次。
最后一次买回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付斯越拿着包好的馄饨,虚弱地往回赶。
胃部传来剧烈的疼痛,他的脚步都是虚浮的。
脑子昏昏沉沉的人,根本没看清前面的路。
只听见耳边陡然传来一道刺耳的喇叭声——
一辆面包车急速驶来,猛地撞上了付斯越!
砰!!!
他被重重撞倒在地,翻滚了几圈,在这样的冲击下,他再也忍不住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鼻尖传来洒在地上的馄饨的香味。
付斯越眼前的一切都变成了雪花状,模糊不清。
他终于……可以死了,可以去见阿川了吗?
他眼角流出一滴解脱的泪,而后,彻底昏迷了过去。
医院。
宋欣儿看到急救车上推来的人,竟然是付斯越,眼神猛地一颤!
“付斯越!付斯越!”
她叫了好几声,可床上的人毫无反应。
但他一直在不断的吐血。
连主任医生都惊了:“难道是内脏破裂了?”
宋欣儿神色惊恐地开口:“他有胃癌!”
医生表情瞬间变了,连忙把人拖进手术室抢救。
几个小时后,手术结束,可也只是给他车祸的外伤止血。
所有仪器,都在显示他的生命值正在降低!
宋欣儿慌乱无比:“教授,他怎么了!”
教授摇了摇头:“胃癌晚期,他的身体本来就很虚弱,车祸引发器官提前衰竭。”
病床上,付斯越没有醒来,只是一边咳着血,一边毫无意识的不停叫着一个名字。
“南烟……许南烟……”
付斯越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咽气了,宋欣儿双眼通红的握住他的手,嗓音哽咽:“斯越,撑住,求你撑住。”
“我去叫她来见你,你再等等,再等等!”
说完,她颤抖着掏出他的手机。
拨通了许南烟的电话。
那头接通后,冷淡的声音传来:“付斯越,让你买个馄饨,你回不来了吗?”
宋欣儿攥紧双手:“是我,宋欣儿。”
那头的人沉默了,几秒后才沉声开口:“你为什么会拿着他的手机?”
宋欣儿看着心电监护仪上逐渐归零的心率,声音颤抖,一字一句道:
“你来医院,见付斯越最后一面。”
<br>第四章
那头又沉默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许南烟冷笑了一声:“宋欣儿,他让你配合他演戏?”
宋欣儿恨不得杀了许南烟,哽咽着大吼:“付斯越他……”
可下一秒,她就被一只手虚弱地拉住。
一低头,只见刚才还昏迷的人竟然苏醒了过来。
付斯越艰难的摇了摇头,用嘴型告诉她:“别,让,她,来。”
而此刻,监护仪上,他的心率居然开始很缓慢的上升。
那头传来许南烟沙哑的质问:“他怎么了?”
可宋欣儿已经来不及和她解释,看着上升的心率,欣喜若狂的挂了电话,飞快跑着去叫来了教授。
又经过一番检查,医生摘下口罩,大汗淋漓的松了口气:“他身体的各项指标恢复了,快,推进观察室!”
接着,付斯越被他们推进了观察室。
而另一头,许南烟被宋欣儿挂了电话之后,盯着手机看了良久。
周寻晏见她又因为付斯越走神,眼底掠过一丝嫉恨。
“南烟,他们肯定是联合起来骗你,想吸引你注意罢了,这么多年,付斯越这种把戏还没玩够吗?”
说着,他想去牵许南烟的手,却因为她突然起身而错过。
许南烟静静开口:“我还有工作没做完,你先回去吧。”
周寻晏原本以为自己今天终于能留宿,闻言只能气急败坏走了。
书房。
许南烟看着电脑,却只觉心乱如麻,怎么都静不下心来。
最后,她拨通了另一个助理的电话。
“查一下付斯越现在在哪儿。”
她听出了自己声音的颤抖。
助理应是。
十几分钟后,助理的电话就打了回来。
“许总,付助理几个小时前出了车祸,现在在明安医院,不过已经脱离危险了。”
许南烟握着手机,久久没有说话。
久到助理都忍不住问:“您…… 要不要去看他?”
许南烟沉默良久,却只是说:“别让他知道我问过。”
助理有些错愕的说好,接着电话就被挂断。
许南烟什么都没再说,只是当晚,书房的灯,一夜未熄。
翌日,医院。
付斯越的精神好了一些。
宋欣儿一直守在他身旁,她几乎是恳求他:“斯越,你真的不能再拖了,你必须要马上住院做化疗,不然你坚持不了多久了!”
可付斯越只是笑着摇了摇头:“那很好啊,我一直,期待着那一天。”
宋欣儿彻底愣住了。
她心口传来狠狠的痛意,语气颤抖,“你一定要这么惩罚自己吗?”
“死亡对我来说,不是惩罚。宋欣儿,谢谢你这些年一直陪在我身边,你要是真的为了我好,就让我自己决定吧,算我求你。”
五年前,他的灵魂就已经彻底死了。
如今,终于轮到了肉体。
没几天,付斯越就不顾宋欣儿的阻拦,急着要出院。
因为,许川的忌日到了。
付斯越抱着一束菊花,来到了墓园。
他站在墓碑前,看着那黑白照片上,年轻帅气的男孩。
他那么年轻,那么帅气,那么善良,可生命,却永远留在了那一天。
“阿川,你一定不想看到我吧。”
“这些年,我每天晚上都梦到你,每晚在梦里都在跟你说对不起。”
“我好想回到那一天,如果我能回去,我一定不会跑。”
他坐在地上,靠着墓碑,像以前两人谈论小秘密时一样。
“你知道吗,我马上就可以去陪你了,可是我又害怕,我害怕你不想看见我,我害怕你也一样恨我……”
说着说着,泪水顺着脸颊流了下来。
墓园里冷风瑟瑟,付斯越抚摸着他的照片,心里涌起无可名状的痛意。
他哑声道:“不管你恨不恨我,我都会去找你的,我们说好,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的。”
<br>第五章
付斯越在墓园待了很久,正要离开时,却在看到对面走来的一群人,脚步一下子僵住了。
人群中,许南烟也一眼看到了他。
这还是付斯越车祸后两人第一次见面。
她看到许川墓前的花,眼神倏地一沉。
而下一秒,她身旁的许母看到付斯越,立刻激动地过去揪住他。
许母愤怒的扇了他一巴掌:“谁让你来的!你给我滚!滚!”
付斯越被扇得眼冒金星,忍不住后退了一步。
“阿姨,我只是来看……”
“闭嘴!”许母大喝,“你不配过来看他,阿川就是被你害死的,你给我滚!”
付斯越的左脸迅速红肿起来,他忍着痛不敢说话。
许父连忙抱住激动地许母:“付斯越!你走,别来了!”
可许母还觉得不够,他瞥到地上的花,立刻挣开许父的手,拿起花朝付斯越身上狠狠砸去,哭得撕心裂肺。
“用不着你假惺惺的来看他,如果你当年不跑,如果你当年留下来帮他,阿川怎么会死得那么惨,五个酒鬼,你把他一个人留下,让他被整整五个酒鬼活活打死啊,他死的时候,全身……没有一块好肉啊!”
许母恨极了付斯越。
哪怕所有人都知道,即便付斯越当年没跑,最后的结果也会是他们两人一起出事。
只是许川实在死的太过凄惨。让所有人都被恨蒙蔽了一切。
他们怨恨付斯越当年没有让许川先走。
他们让那几个酒鬼在监狱里永远出不来,而付斯越,也要永远在活在愧疚里出不来。
许母一边哭一边打他,下手毫不手软:“我的阿川啊,他还那么小,他那么善良,你为什么要跑,为什么要留他一个人在那……”
最后,她哭着推了付斯越一把:“为什么死的是阿川,你怎么还不去死!”
付斯越被推得一个踉跄,头磕到另一个墓碑上,额头布满了鲜血。
许南烟手指猛地攥紧,在付斯越跌跌撞撞的站起来后,用力拽住他的手。
“妈,当着阿川别激动,我现在就赶他走。”
说完,她直接把他拖了出去。
墓园外,付斯越又被她狠狠摔开。
许南烟眸底一片漆黑,咬牙切齿道:“你是不是找死,我警告过你,永远都别再来这儿。”
她的眼底也带着怒意,却似乎又带着别的什么。
付斯越苦涩的张唇:“我想见阿川……”
许南烟阴鸷的开口:“你不配。”
说罢,她豁然转身走进墓园,让一旁的保镖赶他走。
那句“你不配”像刀子一样扎进他的心。
付斯越摇摇晃晃的离开了,他满脸泪水的走在路上。
耳边却传来许川清脆的声音。
“斯越,这个手链你一条,我一条,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好兄弟,你可别想扔下我。”
“斯越,我昨天看见我姐在挑钻戒,他打算求婚了。”
“以后她管着你,更难约你出去了,我们今晚去看电影好不好?”
“斯越,你快跑!快跑啊!”
……
付斯越的泪水早已流了满脸。
阿川,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那一天没有挡在你身前,没有让你走。
如果死的是我,就不会有那么多人难过。
无父无母的人,死了就死了。
如果死在那一刻,许南烟也许会永远爱他。
他们也不至于,走到今天这种地步吧。
付斯越越想越痛苦,最后终于再也撑不住,情绪如洪水泄堤,蹲在地上失声痛哭。
<br>第六章
第二天,付斯越请了假。
他去了一趟寺庙。
京市附近有一个据说很灵的南山寺。
这几年来,他去过无数次南山寺,每次都要在佛前跪很久。
求许川往生极乐。
求许南烟平安健康。
但以后,他可能没机会来了。
这次,他跪在南山寺那颗菩提树下。
据传,只要证明自己的诚心,便可以向寺庙求珍稀宝物。
到了晚上,忽然下起大雪。
风雪打在付斯越身上,他被冻的头晕目眩。
全身都传来剧烈的疼痛,疼得他哪怕在如此冷的天气,额头上也冒出密密麻麻的细汗。
他不停地颤抖,最后噗的一声,吐了第一口血。
可付斯越还是没有起来,他跪了一天一夜。
清晨时,庙里的和尚看见他半个身子都被雪掩盖住,朝他走了过来。
然后才发现那雪地里竟还有一摊血迹。
“阿弥陀佛,施主如此诚心,求的是什么?”
付斯越面色惨白,摇摇晃晃的站起来,双手合十行了个礼。
“我想求一对长生烛……和一道平安符。”
长生烛,据说只要摆在逝者的牌位前燃烧,便可保佑逝者来世一世无忧。
付斯越求到东西,立刻颤颤巍巍去了公司。
这是他离开前,唯一能给他们的东西。
但付斯越知道许南烟不会收自己送的东西,于是只能趁着中午没人时,偷偷把长生烛放在了许南烟的办公桌上。
至于平安符,他打算等以后有机会偷偷放在她车上。
下楼后,付斯越没有离开,他想知道许南烟会不会把长生烛带回来,于是守在公司楼下,等着她下班。
六点半时,许南烟下来了,手里拿着他装长生烛的袋子。
付斯越眼神一亮,却看见她直接把袋子交给助理,给他指了个方向。
那是……
垃圾场的方向。
付斯越立马跟着助理走了过去。
果真看见他去了附近的垃圾场,要把长生烛扔掉!
付斯越立刻急了,眼见着助理要把长生烛扔了,慌忙冲过去:“别扔!”
他把袋子抢回了手中,却看到里面什么都没装。
紧接着,身后传来许南烟沉冷的声音:“我就知道是你。”
付斯越脑子一空,缓缓转身,见长生烛还在她手上。
助理离开了。
许南烟拿着长生烛朝他走过来,嗓音冰冷刺骨,“你欠阿川的,以为做这种蠢事就能还清吗?”
“我只是,想送给他最后一样东西。”他不再解释,颤声开口。
许南烟却直接掰断了长生烛。
“不要!”
付斯越扑过去想拦,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成了两半,被许南烟扔进垃圾堆。
动作间,没注意到口袋里又有一个东西掉了出来。
许南烟眼疾手快的接住那东西,认出是一个平安符。
付斯越双手一紧。
却听到许南烟冷意与讽刺交织的声音。
“天天说赎罪,还给自己求平安符?付斯越,你真是一如既往的怕死啊。”
她冷笑了一声,将手里的东西一扔。
平安符正好掉进地上的水坑里。
“你也配平安吗?你这一辈子都该被折磨。”
留下这句话,许南烟便冷冽的离开了。
只剩付斯越站在原地。
怔怔的看着自己辛苦求来的两样东西都被浪费。
就像他的人生,走到最后,还是大梦一场空。
<br>第七章
付斯越将已经湿透的平安符捡起来。
她没看见,里面还藏着一张他放进去的小纸条。
【愿许南烟平平安安,喜乐顺遂。】
字迹被水晕染,早已看不清原来的模样。
一股腥甜直冲喉间,付斯越含着泪生生将它咽了回去。
……
三天后,他便回到了公司上班。
车祸的外伤虽已经好的七七八八, 可他的胃癌越来越严重。
宋欣儿来家里看他的时候,劝了又劝,可还是阻挡不了。
许南烟当晚就又带他去了酒局。
其他人都拼了命的灌他酒,付斯越照喝不误。
“付助理真是海量,豪气!”
胃部灼热的让人难受,在一片嘈杂声中,许南烟就始终静静地看着他喝。
最后这场酒局,又是他从头喝到了尾。
快结束时,他偷偷躲进洗手间吃了两片药。
付斯越强撑着痛意回到包厢里,却发现里面已经散场了。
许南烟已经离开,付斯越早已习惯,以为她又丢下自己一个人,默默走出去想打车回家。
走出会所,暴露在寒风中。
眼前马路上的车灯,在他眼里都是模糊一片。
付斯越眼里带着醉意,不知不觉就朝马路中间走去,伸手想拦车。
“哔哔——”
疾驰的车辆看见突然出现的行人疯狂鸣笛。
可付斯越行动缓慢,眼见就要被撞上,一只手突然将他扯回路边。
女人温热的气息不断往他身上输送。
抬眼就看到许南烟黑沉的眸:“又想出车祸?”
付斯越怔怔的看着她,脑子一下子宕机了。
两人贴的很近,他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学校几个社团一起在沙滩聚会。
付斯越没见过大海,很兴奋的去海边捡贝壳。
结果被沙滩的螃蟹咬到,险些摔倒。
许南烟连忙伸手把他拉进自己怀里,两人的嘴唇因为惯力碰在一起。
而后,他越吻越用力,越吻呼吸越沉。
别人在忙着看海,没人注意到,清冷的校花正被他压着肆意亲吻。
海风、篝火、朋友、青春的尾巴。
在高朋满座中,将隐晦爱意说到尽兴。
原来,那已经是他人生最美好的时刻。
不知道许南烟是不是也想起了什么,久久没有松手。
忽然,身后传来愤怒的声音。
周寻晏来接许南烟,看到了这一幕:“你们干什么?”
许南烟终于如梦初醒,她推开付斯越,脸上有一闪而过的异样。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转身走向周寻晏:“没什么,走吧。”
周寻晏沉沉的盯了付斯越一眼,牵着许南烟的手离开。
而付斯越还怔愣的站在原地,仿佛已经醉倒,又仿佛还在陷入回忆里。
直到宋欣儿出来找他,终于将醉得意识不清的人带了回去。
深夜,付斯越刚到家,手机上就收到了一条消息。
【在京市的老同学们,本周六澜悦坊大家一起聚聚~】
后面一长串的艾特人中,付斯越看到了自己,也看到了许南烟。
两人名字,如今只会以这样的名字排在一起。
群里很多人踊跃了起来。
大家回应热烈,仿佛回到了刚毕业那会儿,都舍不得彼此的时候。
<br>第八章
周六那天,付斯越去参加了同学聚会。
他想最后再见一次这些人,想给自己的青春,最后做一次告别。
可付斯越没想到,许南烟也会来。
她一向不爱参加这种社交活动,以前都是他和许川拉着她去。
可今天她不仅来了,甚至把周寻晏也带来了。
一群人喝酒唱歌聊天,没一会儿又开始吆喝玩儿游戏。
“来来来!转盘游戏,谁抽中就要完成上面的真心话大冒险游戏!”
许南烟出去接了个工作电话缺席,而付斯越不太会玩,但还是被拉着一起。
转盘转动,第一轮就指到了付斯越。
上面的大冒险是,跟下一个进门的人接吻十分钟。
付斯越攥着那张纸条,沉默不语。
周寻晏洋洋得意道:“付斯越,我知道你清高,你要实在玩不起,要不然就跪下给我擦下鞋吧,大冒险就抵消了。”
付斯越看着他一脸的捉弄之意,攥紧了手指。
自己一个将死之人,跟谁亲一下又有什么所谓?
于是他平静的开口:“我选大冒险。”
周寻晏也不意外,反而笑意愈深,眼底还划过一道精光。
另一头,走廊里。
许南烟打完电话转身,就看到一个一身邋遢的流浪汉兴冲冲的走了过来。
还打着电话刚朋友炫耀:“我刚才接了个大单,有人要整一个帅哥,专门让我过去和他接吻。”
流浪汉挂完电话就到了包厢门口。
他挂了电话,猥琐的抹抹嘴就要推门。
只是刚要迈进去,就突然被人用力攥住。
“借过。”
许南烟冷着脸说完,先一步走进了包厢。
大家看到走进来的人竟然是她,瞬间安静了下来。
周寻晏脸色大变,怎么会这样?!
付斯越也有些愕然的看着许南烟。
倒是许南烟一副不知发生了何事的模样,冷冷开口:“都看我干什么?”
有人犹犹豫豫的回答:“付斯越抽中了大冒险,要跟第一个进门的人接吻十分钟。”
许南烟平静的坐下,显然不打算履行:“无聊。”
周寻晏也连忙说:“对对对,这局就算了。”
都知道许南烟有未婚夫,大家赶紧揭过了这一页。
聚会结束。
周寻晏在无人处骂那流浪汉:“不是让你快点进来吗!”
流浪汉也一脸无辜:“真不怪我……是那个女人用力将我拽开的,我都怀疑她是故意的。”
想到许南烟居然还护着付斯越,周寻晏脸色很难看。
两家都订婚两年了,她也从来不提起结婚的事。
他越想越气,赶走流浪汉后,打了个电话。
第二天,许南烟被父母叫回了家。
“找我有事吗?”
许母有些不悦的问他:“我问你,你到底什么时候打算嫁给周寻晏,你们都订婚这么久了,周寻晏都诉苦了,周家要你们尽快完婚。”
许南烟面色不变:“现在公司很忙。”
“都是借口!”许母直接挑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不肯嫁给周寻晏,是因为还忘不了付斯越那个男人!”
许南烟喝茶的动作一僵,神色瞬间冷了下来。
许母见她这样子,就知道自己果真是猜对了。
她怒气愈深,“你和付斯越是绝对不可能的!”
说罢,她拉着许南烟走到许川的遗照前:“难道你要娶一个害死你弟弟的人进门吗?”
“我也知道害死阿川的真正凶手不是他,可是他间接造成了阿川的死亡!阿川是为保护他而死的,如果不是他跑了,阿川不会死得那么惨,可能会有一线生机,哪怕一线呢,我们家都过不了心里这关,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进我们家门,除非我也死了!”
许母一边骂一边哭,最后直接抱住许川的遗照,哭得泣不成声。
看着照片上许川年轻稚嫩的面庞,和哭泣的许母,许南烟只觉得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无法呼吸。
她哑声开口,说出自己早就清楚的事实:“我不会嫁给付斯越。”
可这还不够,许母又道:“那就当着你弟弟的面答应我,跟周寻晏结婚。”
许南烟沉默了一秒、两秒、三秒。
最终,她缓缓开口:“我会跟周寻晏结婚。”
<br>第九章
凌晨时分。
许南烟还站在卧室窗前,手上拿着一枚有些旧的钻戒。
那是当年她和付斯越求婚的戒指,那时候,只差一点,
只差一点,他们就能结婚了。
如今,她静静看着那枚钻戒,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闭上双眼,把钻戒扬手一扔!
那枚戒指瞬间消失在寂静的黑夜里。
几天后。
付斯越刚从医院检查回来,就在楼下看到了一辆车。
许南烟倚在车旁,似乎在等他。
就像大学的时候,她等在他的宿舍楼下。
付斯越将拿回来的药藏好,朝她走去:“你找我吗?”
许南烟抬眸看他,忽然发现付斯越好像瘦了很多,脸色也很白。
她眼神微动,却什么都没问。
只是从口袋里拿出一封请柬。
付斯越低头,看到那请柬,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住了。
他久久没动,直到头顶传来许南烟的声音。
“我和周寻晏要结婚了,就告诉你一声,你不要来,也不要跟我说恭喜。”
付斯越心里传来钝钝的痛意,原来她已经恨自己恨到,以后再也不想见到自己了吗?
他颤抖着接过请柬,终究没有勇气抬头让她看到自己的表情。
只是沉默点头,“祝你幸福。”
许南烟和周寻晏的婚礼在一周后。
付斯越向公司递交了离职书,很快就被通过了。
许南烟要结婚了,也不想再见他了。
他连活着赎罪的意义都没有了。
她的婚礼前三天。
付斯越清点了一下自己这些年的资产。
这些年在许氏,其实也存了不少钱。
他把房子卖了,把钱都捐给了希望工程。
她的婚礼前两天。
付斯越去了一趟墓园。
他买下了许川旁边的位置。
还跟工作人员交代:“到时候我的墓碑上,不要写名字。”
反正也没有人会给他扫墓。
这样将来许家人看到了,不会知道是他,也不会生气。
她的婚礼前一天。
付斯越开始处理后事。
他叫来垃圾回收站的人,把房子里属于自己的东西全部拉了出去。
最后,空荡荡的房子里,只留下一个大纸箱。
里面有许南烟和他高中的学生证,第一次约会时看的电影票根,两人的合照、她送给他的项链、他们给彼此写的信……
付斯越点燃火盆。
将这些带着回忆的物件,这些年在深夜无数次翻看的东西,全部付之一炬。
他坐在空荡荡的家里,直到翌日,太阳初升。
今天,是许南烟的婚礼。
他摇摇晃晃的起身,忽然看见地上一片血红。
他摸了摸自己的脸,才发现自己正在流血……
可付斯越没有在意,虚浮的走了出去。
今天是个难得的晴天。
可付斯越还是浑身发抖,他一边走一边流血。
有路人惊诧地看他,但他一步都没有停留,最后停在了一座大桥上。
桥下是深不见底的江水,该是多么冰冷刺骨。
付斯越坐在桥边,给医院打了个电话。
“你好,我今天就会死了,麻烦你们帮我收敛一下遗体,然后马上进行器官捐赠。”
打完后,他麻木的盯着江面,脸上都是血,却笑着扯了扯嘴角。
终于要结束了,付斯越只觉得解脱。
今天,她新婚燕尔,他沉睡江底。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好的结局。
付斯越微笑着闭上双眼,决绝的一跃而下。
再也不见,许南烟。
……
半小时后,婚礼现场。
许南烟穿着西装站在台上,看着一身婚服的周寻晏朝自己款款走来。
她神游天外,却满脑子都是付斯越的声音。
“斯越,你想要什么样的婚礼?”
“我想要的婚礼很简单,想在一块很大的草坪上,挂满很多五颜六色的气球,只邀请我们最好的朋友,让阿川给我做伴郎。”
“许家的婚礼可简单不了。”
“许南烟,谁说要娶你了!”
当时的他们都没有想到,最后他真的不能娶她。
她眼前都是付斯越的脸,机械的进行着仪式。
直到两人即将交换戒指时,助理突然着急的走了过来。
“许总,您的手机一直在响。”
许南烟蹙眉:“你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
助理也为难:“可是真的响了很久,只怕是有什么急事。”
于是,她还是接过了手机。
是一串陌生号码,她划开接通。
电话里传来一声怒喝。
是宋欣儿的声音。
许南烟脸色立刻冷了下来:“宋欣儿,你最好是有事。”
那头只说了一句话。
许南烟却倏地脸色一白。
砰的一声,手机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现场所有人都看见新娘像疯了一样,突然提着婚纱往外跑。
周寻晏在台上不停地喊她。
可许南烟仿佛什么都听不见了,满脑子都是刚才电话里的那句话。
“许南烟,付斯越死了,他跳江死了!”
<br>第十章
京市一年一度的企业交流会议照常展开,台下坐着的无一不是顶尖公司的经营者,但无论谁放眼看去,众星拱月的都是那个人。
传闻中的许南烟。
三年时光将她磨砺得更加出色,脱离自家的公司单干后,从有所作为的青年到如今运筹帷幄的成熟,她只用一个季度的精彩报表便成功打响了自己的第一仗。
现在许南烟靠得可不是那底蕴深厚的家族企业,而是她成功开创的新型行业。
“你知道为什么小许总要自己跑出来单干吗?”
难得的八卦让女孩十分兴奋,她是第一次来到这种场合,见到如此多的大人物,身旁的前辈还在喋喋不休。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年小许总在婚礼当场逃婚了!我不太了解内情,当时她抛下相爱多年的新郎,直接开着她的帕拉梅拉一骑绝尘。”
“有钱人的婚姻哪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她这一逃婚简直就是对着自己亲爹妈扇了两耳光,又对着联姻的家庭扇了两耳光,后来老许总用事业威胁她,她干脆撒手不干了。”
“天哪,”这等豪门秘辛让女孩捂住了唇,才勉强制止自己的惊呼,“那你知不知道为啥逃婚?!快跟我讲讲,不要吊我胃口了。”
“我都说了不太清楚内情啦,只是有人在现场,小许总据说接了个电话就跑了。我猜呀,是她真正爱着的人出什么事了吧!爱而不得,欲擒故纵,真是一场大戏……”
女孩惊恐地看着身后那身高腿长极有压迫感的女人,脸白了下来,拼命拉扯着前辈的衣服,前辈还是一副没说过瘾的样子:“干啥,拉皱了等下小心主管说咱们影响市容。”
“许、许总,”女孩低下头,心中哀叹自己怕是死到临头了,“您有什么事吗?”
许南烟不知道在他们身后听了多久的八卦了,她长了一张很清冷、有距离感的脸,长发及腰,眸子深黑,看上去十分不苟言笑。
“厕所在哪里?”
前辈总算哆嗦着腿转过身来,他只恨自己是个男人,努力在僵硬的肌肉上挤出一点笑,抽搐得像是得了什么病:“许、许总、您、您跟我来……”
预料中的暴跳如雷没有出现,在他颤颤巍巍的带领下,许南烟走进了厕所,他也不敢动弹,僵立在门外等待对方的怒火。
但许南烟出来后,只是看了他一眼,自言自语道:“你说得对。”
“啊?”
他一时没拧过弯,许南烟继续道:“我爱人死了。”
简简单单几个字不亚于一场轰天动地的惊雷,他张大了嘴,目瞪口呆地看着许南烟擦干净手,漫不经心地说:“消息挺灵通的,在这屈才了,去我公司上班?”
前辈哪敢应话,也听不懂这是在阴阳怪气还是认真提出建议,他知道许南烟现在在开医疗公司,自己的专业完全不搭架,头几乎要佝到地面上去了。
但是面前出现了一只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夹着一张名片,许南烟的名字赫然其上。
“带着刚刚那小姑娘一起来。”
娄明做梦都没想到自己聊八卦还能得到一份工作,他的手像是触了电一般狂抖,看着台上那个面色冷淡,直抒己见的许南烟,死死掐了一把自己的肉。
“我应该是在做梦,”他喃喃道,“要不就是大老板想把我拎去她手下然后整死我……可是娄明啊你真的甘心一辈子当个酒店领班吗!不管了我来了!”
他把这事跟陆潇潇说了,陆潇潇跟他反应一致,直到宴会结束,两个人还没停止那发抖的动作。
“娄哥,”陆潇潇哭丧着脸说,“我又听了点小许总的八卦,你要听吗?”
“小许总的公司不是医疗相关的么,我听说她就是因为爱人是关于癌症去世的,所以才专心钻研这方面的生意,现在公司发展的势头简直如日中天,你说小许总说你消息灵通,估计是抓你去做药代的。”
“那你呢?”娄明指了指她,“叫上你是做什么?”
“可能我长得好看吧……”
陆潇潇确实很漂亮,确切地说,他们这种星级非常高的酒楼招人,脸也在筛选范围内。娄明看来看去,从她这张小脸上看出了几分温婉的宁静,顿时明白了。
“不会要潜规则你吧?”
怀揣着这种紧张不安,他们一同来了许南烟的公司面试。这家医疗公司叫念越,不用想陆潇潇都能猜出来,这个越字肯定是老板爱人的名字。
拿着许南烟的名片,他们甚至都不需要等待,前台看着陆潇潇的脸,笑意盎然地说:“许总在楼上等你们。”
前台生得十分美丽,娄明的视线在他和陆潇潇之间趋寻,眉头紧皱着:“你觉不觉得,那个女人和你有点像?”
“有吗?”陆潇潇拿出黑屏的手机当镜子找,反反复复观察后还真的看出来一点门道,“是有点,眼睛像。”
直到到达许南烟办公室,陆潇潇和娄明都明白了,无论是前台还是她,她们长得都像一个人——
<br>第十一章
那是老板放在桌面上的相框,里面夹着的拍立得上有两个男孩肆意欢笑的脸颊。
其中一个长得有些像许南烟,另一个则像陆潇潇和前台的结合体。
“这应该是小许总的爱人和亲人吧。”他们不约而同地想。
“坐。”许南烟似乎刚从饭局上回来,身上还带着点酒气,皱着眉坐在沙发上,“愿意入职的话下去找前台办个手续,后续会有人带你们适应工作岗位。工资按试用期开,接受就可以去签合同了。”
这三年来,只要看到长得和付斯越有几分相似的人,无论男女,许南烟都会尽量把他们放在身边。
她并不会碰这些人,南山寺的住持说只要与人为善、禁欲戒嗔、为那个所念之人日日夜夜诵经超度,就可以保得他轮回路上无忧无虑,下辈子投胎往生之路顺利。
许南烟做到了。
她将那些人摆在眼前,就像是透过他们和付斯越或多或少相似的脸,看到那个人还生活在自己身边,似乎只要这样,就不再会夜夜梦魇,难以安眠。
许南烟不知道外界是如何传自己的,她也没太有兴趣知道。
除去付斯越死的那天晴空万里,京市的天就再也没有放晴过,太阳终日隐匿在云层之后,空气中那些朦胧的不只是雾还是霾,始终灰蒙蒙地覆盖在他的周围。
她呼吸不上来,每时每刻都像在溺水。
宋欣儿那双通红的眼还历历在目,就像是一双惊醒人心的红灯,高悬在许南烟的头顶,审视着她的一举一动。三年来她做了很多梦,梦见许川哭着说“姐姐为什么不来救我”,又梦见付斯越浮肿地飘在水面,笑着对她说“新婚快乐,祝你幸福”。
悔恨和痛苦像烈火煎熬着她的日日夜夜,许南烟睡不着觉,疲惫地点了一根烟,站在窗前。
万家灯火还会有一盏是她的吗?
和父母决裂、周寻晏离婚后,许南烟无处可去,只得回到这曾经和付斯越在一起时买下的房子。那时候她还在上学,没有太多的钱,只能买下这个只有六七十平的小户型,阿川偶尔会过来住。
那是她最快乐、最无忧无虑的日子。
房子的布局和曾经别无二致,似乎只要一抬眼,付斯越又会笑嘻嘻地出现在身侧,抢下她的烟嘴说:“不许再抽了”;而阿川则会夸张地拍下照片说:“姐你再抽烟我就跟爸妈讲!”
现在她身边空无一物,两个生命中最重要的男人都已经离她而去了。
烟头烧到了尾端,烫得许南烟回过神来,但她却没急着熄灭,任由那一小块皮肤被灼出一个红红的伤痕。
手机铃声响起,这个点打来的只会是那个人。
“你还好吗?”女人的声音很温柔,像是春天初生的嫩柳,“上次检查是三个月前,应该忙完了吧。”
<br>第十二章
半年后她出院了,带着自己满是伤痕的身体,披上正装后又成为了那个鼎鼎有名、战功赫赫的小许总。
但袁熙一直和她保持着联系。
“昨晚又梦到了付斯越,是不是?”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平缓,许南烟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是,”她放下装有热牛奶的杯子,“她想杀了我,想带我走。我同意了,但是每次付斯越都会心软。”
她的癔症显然没有减轻,每一次都认为付斯越是真正存在的,袁熙只得顺着她的话说,否则许南烟会立刻拒绝配合。
“嗯,但是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阿川不在?按照你自己所说的话,阿川和付斯越的责任都在你身上,偏偏只有付斯越会来找你麻烦呢?”
许南烟显然被问住了,半晌她沉吟着,匆促地下了结论:“我该死。”
她一向如此难沟通,袁熙已经接受了这种相处模式,毕竟许南烟不会伤人,达不到强制关押的程度,只能尽量给她开药。
这也正是许南烟想要的,她无意解开自己心中的郁结,只是想让这些药短暂地麻痹自己,才能顺利地完成工作。
外人都说许南烟有多么成功多么优秀,只有她知道,自己当下赚到的钱根本不够什么。三年前付斯越死前往希望工程打的那笔钱款,成为她努力工作的唯二理由之一。
她已经捐出去很多钱了,但是还不够。
许南烟拎着药袋上了车,手机发出叮咚一声轻响,是大学时的班长群发的消息:“这周天搞一个毕业八周年的聚会哈,在本市的都来都来。”
她一点兴趣都没有,默默删掉了短信,开车去了墓地。
许家说什么都不允许把付斯越的坟葬在许川身边,许南烟没有强求,她找了个最近的墓碑,让两兄弟靠在一起可以说说话,拿着酒瓶席地坐了下来。
“弟,”许南烟的神色中带着些迷茫,“你帮我问问付斯越吧,到底什么时候让我死呢?”
墓碑上,许川笑得爽朗阳光,还停留在他最快乐的大学时光。
而许南烟已经年过三十了。
京市的冬天冷得像置身于冰箱里,许南烟昨夜难得睡了一个安稳的觉,醒来时间已经到了十一点。
她按掉闹钟翻身下床,吃过药的后遗症就是只能睡到自然醒,所幸今天并没有什么难处理的业务,想起昨天袁熙告诉她多出去亲近大自然或许能让精神状态好些,许南烟嗤之以鼻,却也没想出自己能去哪里。
好像除了这位认识三年的心理医生外,她没有任何朋友或者是能倾诉这一切的存在,也许多听从她的意见,会让她更好做一点。
许南烟在衣柜里翻看自己要穿的衣服,付斯越死后再也没有人会帮她搭配好一整套适合当下场所的着装,所以不管是大型的商业宴会还是日常工作,她都只能挑出简单不出错的套装来应对。
就像今天这身羽绒冲锋衣和休闲长裤,其实怎么也算不上融洽,好在她身姿优渥,勉强看得过去。
大大小小的公园很多,许南烟随便导了一个最远的。她没有出去游玩的兴趣,但放着轻音乐开车的时间至少能让她心无旁骛。一个小时的路程说长不长,但那张歌单中的音乐来回放了个遍,是付斯越喜欢的。
付斯越一直有些晕车,所以许南烟开车从来不急刹,副驾驶室里永远放着酸酸的梅子糖。趁着红灯的间隙,她探身过去掰下手套箱,拿出一颗塞进嘴里,那莫名焦躁的情绪才稳定了些。
牙齿把糖块咬得嘎嘣作响,还没起步,后面传来轻微的碰撞感,许南烟看向后视镜,是一个骑着电动车的男孩,正满脸惶恐地看着她的车尾。
“对不起小姐,”男孩急得眼眶都红了,许南烟的车还是几年前那辆帕拉梅拉,她看了眼那擦伤,无所谓地坐回去了。
男孩追上来,哽咽着说:“我赔钱给您,您留个联系方式吧。”
他很年轻,让许南烟想起大学时的付斯越,他也曾经这么穿梭在京市寒冷的早晨,跑去很远的地方做家教。所以许南烟摇了摇头:“不用了。”
男孩坚持要赔,但许南烟知道这个漆补起来至少要三万,她有些不耐烦,直接一脚油门开走了。
北方的冬天,树叶都落了个干净,这个季节也很少有孩童会来公园玩,但刚入园许南烟就听见了一阵欢声笑语。
许南烟远远地望了一眼,不感兴趣地走开了。
“嗯。”许南烟随手碾灭了烟头,低声道,“约明天下午吧。”
“猜到你没睡着,安眠药是不是吃完了?”
“是的,下次可以给我多开一点。”
“南烟,”袁熙轻声道,“你忘记之前你的自杀行为了吗?药不能超过剂量开给你。你需要的也不仅仅是安眠药。明下午一定要来。”
挂断电话后,许南烟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漱口后解下腕间的表带,遮盖下是一道狰狞的伤口。
“晚安,”她对着空气自言自语道,“晚安付斯越,晚安阿川。”
但是她并没有睡着,黑暗中床边伏跪着一张男人泡至肿胀的脸,他的眼眸漆黑,淌下两行血色的眼泪。
“许南烟,”浮尸发出了付斯越的声音,“你为什么不看我?为什么知道我有胃癌还要给我灌酒?为什么?你其实就是想杀了我,给你弟弟陪葬,对不对?”
“对,”许南烟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半点没露出恐惧,“对不起,付斯越。”
一双手死死地掐住了她的脖颈,许南烟感到呼吸困难。她的脸颊涨红,却露出了一个笑。
“付斯越,杀了我吧。”她断断续续地说,“杀了我,我才能向你们赎罪。”
脖子上的掐痕太过明显,袁熙只消看一眼就知道,这是许南烟的无意识自伤行为。
她刚自杀的那段时间被送到医院来严加看管,所有可能伤害到她的东西都被医护从房间里拿了出来,袁熙恰好是她的主治医生。
那是她亲手接管的第一个病人,晚上明明已经查过房了,但那天莫名的,她心中有些慌张,径直打开了许南烟的病房门。
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许南烟没有躺在床上,她坐在卫生间的墙角,用砸烂的花洒碎片反复磨开手腕的皮肤,那么钝的塑料硬生生切开了皮肉。
那次之后,许南烟成为了医院的重点观察对象,二十四小时的监控探头就在头顶上,她不再有任何自杀的工具。直到袁熙照例观察监控画面,发现她正闭着眼睛用双手死死掐住了自己的喉咙。
这样不会死,摄氧量降低眩晕后,许南烟自然而然会松开双手,可是袁熙还是吓得魂不守舍,几乎不敢再放任许南烟离开自己的视线半步。
<br>第十三章
那似乎是一家人,男人举着孩子正哈哈大笑,女人则委身坐在一旁的野餐垫上,穿得很厚实,伸手布置着餐盘。
真幸福。她内心给予了这个评价。如果当年许川没死,她还和付斯越在一起,现在孩子应该也有这么大了。
公园里有个巨大的湖,自从付斯越死后,许南烟就有些畏水,但今天莫名的,她很想靠近看看。湖面泛着微风吹起的波澜,看久了层层叠叠的涟漪,就好像要被吸入进去了。
身后传来一个着急的声音:“美女!干嘛呢?”
许南烟回头,看见了一张她以为自己此生再也见不到的脸。
她后退一步,发现自己半个人都已经倚靠在了栏杆上,难怪宋欣儿会以为她在寻短见。
两人默不作声地对峙了一分钟,直到宋欣儿抱着的小女孩歪着头好奇看向许南烟:“姐姐,你在干嘛呀。”
“我…”或许是太久没说话,许南烟张开嘴的那一下竟然有些卡壳,“我在看风景。”
“那你站远一点,不要掉湖里啦,水很冷的。”
小姑娘非常善解人意,宋欣儿始终没有做声,这是三年前许南烟在付斯越死后赶来见最后一面,被宋欣儿狠狠揍了一顿后,她们见到的第一面。
“真巧。”宋欣儿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一点暖意也没有,眸子冷得像寒冰,“好久不见了,许总。”
“好久不见。”
灵魂像是被挤出了躯壳,许南烟面无表情地看着宋欣儿,注意到她握紧的拳头和小女孩天真的脸,她的声音飘忽得连自己都听不大清了。
“你已经结婚了吗?”许南烟说,“恭喜。”
“这是我姑姑,不是我妈妈,”小姑娘似乎已经很熟练解释这个流程,笑得咯咯作响,“叔叔,我长得跟姑姑很像吗?大家都这么说。”
“好了宝宝,”宋欣儿显然不想让她多和许南烟说话,她的脸色极差,小女孩便乖乖地搂着她的脖子,“少和陌生人说话。”
小姑娘趴在宋欣儿肩膀上,对着许南烟吐了吐舌头,又朝她挥挥手,许南烟下意识回应了。
宋欣儿竟然回来了。许南烟想。三年前她得知宋欣儿从医院辞了职,似乎就直接去了外省,没想到还能再次见到她。
其实宋欣儿作为一个医生,算不上许南烟的对手。三年前她们与其说是打架,不如说是宋欣儿单方面把她压在地上打了很久,她毫无反抗的力气,在一拳接着一拳施加的暴力中被打掉了一颗牙。
偶尔舔到那颗缺失的臼齿,她的口腔和头颅都会跟着隐隐作痛,许南烟的身体永远缺失了一块,就像她永远失去了付斯越一样。
痛得令人难以忘怀。
但是宋欣儿竟然跟别的男人一起在带孩子,这实在是出乎许南烟的预料,她以为宋欣儿会跟她似的,这辈子都不会再喜欢上任何人了。
但是这也很正常,是她一厢情愿给付斯越做那个立了墓碑却没有死去的未亡人,一切都是她自行施加的孽果,如果不是许南烟对他的百般折磨,付斯越又怎么会自杀在冰冷的湖水中呢。
他是一个那么怕冷的人,从南方千里迢迢来到这里读书,围上厚重的围巾和羽绒服依旧会轻微的发抖,像一只抵抗着趋向温暖本能的鸟儿。
许南烟知道,付斯越是为了自己才留在这的。
正是意识到这点,她才反应过来自己极端的冷漠和残忍。作为许川好友的付斯越,在他的死亡面前难过并不比任何一个人少,他们一家人却像是用着锋锐的矛,赶走了想要暂且歇息的、伤心欲绝的鸟。
许南烟原谅不了她的家人,也原谅不了自己。
宋欣儿抱着茜茜赶回车里时发现暖气开得很足,付斯越已经倚靠在后座睡着了。她对茜茜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小姑娘立刻懂事地捂紧嘴巴。
开启车门的声音还是吵醒了他,付斯越揉着眼睛,声音还带着些没睡醒的含糊:“怎么样?有没有事?把茜茜给我抱吧。”
“没什么,”宋欣儿简直有些痛恨自己的多管闲事,如果她一早发现水边罚站的人是许南烟,她一秒都不会理会,“看错了,人家钓鱼呢。”
茜茜依赖地窝进付斯越怀里,仰起头甜甜地说:“爸爸,谢谢你今天陪我出来玩。”
“不客气宝宝,”付斯越笑了起来,亲了她粉嫩的脸颊,“有没有谢谢姑姑?”
“姑姑自己比我还想出来玩呢!”茜茜哼了一声,立刻又变乖了,“爸爸,你今天回去之后是不是好几天都不能出来了,茜茜想你了怎么办?”
“不会的,这次回来就是为了让茜茜每天都可以看见爸爸。”
三年前付斯越差点死在了水下,是宋欣儿不管自己的生命危险把他救了上来,他的病情已经到了岌岌可危的边缘,如果不是宋欣儿,付斯越一定不可能活到现在。
调养三年之久,他终于恢复到了可以做手术的身体状态。
南方的几个医院都说太冒险,带付斯越回京市实在是无奈之举,宋欣儿费尽心思伪造出他死亡的假象,刚刚在碰见许南烟时,她背上已经冒出了一层冷汗。
<br>第十四章
真是阴魂不散。
茜茜小一点的时候,付斯越的身体甚至差到没有办法长时间抱着她,偶尔她要住进医院的化疗仓,一分别就是几个月,所以茜茜才会担心着付斯越这次陪她出来玩后,很久才能再次见面。
这也是付斯越不同意保守治疗的原因,茜茜跟宋欣儿相处的时间更长,却意外地很黏付斯越,他实在不舍得看女儿那张小脸上露出渴求又压抑的神色了。
小时候的茜茜时常哭着喊着找爸爸,但大了些她就明白了,爸爸生病了,所以没办法长时间拥抱她,陪她出门玩,她变得更加懂事听话,从来不会赖在付斯越身上给他增加负担。
有这么个孩子,很累却很幸运。
那时候的付斯越一点生的希望都没有,他很感动宋欣儿拼了命把自己救起来,却始终找不到生存的欲望,癌症像吞金兽一般大口大口贪食着宋欣儿的财产,他几次三番寻死,不想再拖累任何人。
直到宋欣儿抱回来一个还在牙牙学语的孩子。
她那么小,脸蛋像花瓣一样柔软娇嫩,连哭泣都是细声细气的,小手紧紧攥着付斯越的手指,付斯越茫然地看向宋欣儿,一大一小的两张脸颊上透露出同样的疑惑。
“这是我姐姐的孩子,”宋欣儿深吸一口气,难过道,“她的丈夫是军人,为国捐躯后,姐姐殉情了。”
“孩子还一岁半,我们一起把她养大,好不好?”
这时候付斯越才知道,宋欣儿作为医生的储蓄早就在他频繁的病重中用完了,现在他治疗的所有费用都是茜茜的爸妈留下来的抚恤金和遗产。
他抱紧了这个失去双亲的孩子,就像抱紧了年幼时期的自己,潸然泪下。
从这天后,付斯越再也没有想过自杀,他的生命中多出了一个和宋欣儿一样重要、还需要他养育长大的小小孩童,那沉甸甸的责任感成为了他活下来的锚点。
他爱着茜茜,就如同茜茜爱着他一样。
外面再怎么寒冷,车里还是像一个温暖的港湾,茜茜得到了爸爸的承诺,心满意足地睡着了,付斯越解开她的围巾,声音淡淡的。
“湖边那个人是许南烟,对吗?”
宋欣儿握着方向盘的手一紧,她下意识想反驳,但只能良久的沉默。而付斯越就在这沉默中得到了答案,他笑了笑,眉眼如同温柔舒展的柳叶:“宋欣儿,你在怕什么?”
“我……”宋欣儿看向大路,闷闷地说,“我没有。”
“我不会再爱那个人,”付斯越依旧是那么轻却那么坚决的语气,“宋欣儿,我不会再一而再再而三的犯贱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宋欣儿只恨自己嘴笨,但她从内视镜看到后座的付斯越,他嘴角竟带着一点淡淡的笑意,丝毫看不出来难过和勉强。
“宋欣儿,你真的好笨啊,”付斯越的眸子闪了闪,“真的。”
莫名其妙被说笨,宋欣儿却觉得有些甜蜜,她不得不承认自己确实在担心付斯越是否会重新爱上许南烟,更害怕他会再次被伤害。
三年前的那一幕也成了她的心理阴影,看着湖中人事不省的付斯越,宋欣儿头脑前所未有的冷静,她没有经过付斯越的允许,直接替他办理了销户,带着他南下而去。
现如今就像是一场噩梦的后续,再次看到许南烟,她下意识捏紧了拳头,如果不是抱着孩子,她一定会把许南烟打一顿。
付斯越说完那句话就默不作声了,他垂下眼带着点淡淡的笑意,抚摸着女儿熟睡而微微发红的脸颊。
三年间,宋欣儿没有表过白。
她爱付斯越的时间很长,却因为笨拙和许南烟的截胡一次次错过,那么多个互相依偎的时刻,宋欣儿只是想着能够保护好他就足够了,他开心快乐就足够了。
不管付斯越爱不爱她,只要能和他还有茜茜在一起,对于宋欣儿来说已经是最大的幸运。
此时此刻,她却从付斯越那带着点纵容笑意的语气中听懂了什么,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就好像预感到了即将发生的事情。
“我……”她手足无措,停下车后,打开了后座的门,伸手去接熟睡的茜茜。
付斯越却伸手制止了她接下来要说的内容,因为病弱,他现在白得欺霜赛雪,眸子漆黑晶亮,笑着道:“嘘,以后再说。”
付斯越不是一块木头或者铁板,三年来宋欣儿无微不至的关怀早就捂热了他被许南烟冷透的心,只是在他的癌症没有治好前,他哪敢给任何承诺。
但不代表他要一直这样不上不下地吊着宋欣儿。
在会诊得到好消息后,付斯越决定了一件事。只要他能够活着从手术室出来,他愿意试着去将伤痕累累的自己全盘交付给宋欣儿。
爱就是这么奇妙地产生了。付斯越看着睡眼朦胧的茜茜,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
<br>第十五章
不管大大小小的公司,年底忙起来都相当疯狂,陆潇潇虽说只是个前台,这几天接待的客人也比之前翻了两番。
她入职已经半个多月了,和娄明的那些猜测一个都没有成真,除了站得脚有些痛,于上一任工作来说已经算是清闲得多。
和陆潇潇交班的前台年纪也不大,听完她入职前那惶惶不安的想法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想的可真美!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排着队想巴结许总!”
陆潇潇笑得讪讪的,她也察觉到了自己的离谱。许南烟通常都是行色匆匆地经过前台,一整天都不会多朝这边看一眼,做过最出格的事就是打电话过来让他们帮忙把外卖拎上去。
她曾经也好奇这种级别的总裁会吃些什么,但许南烟每次的外卖份量都少得可怜,还没有她们两个减肥的女孩胃口大。
有时候一整天都看不见她吃一口东西。
许南烟路过前台时,看见两个女孩凑在一起窃窃私语,她竟然罕见地露出一点笑脸,眸光温柔下来,陆潇潇赶紧闭上嘴,起身鞠躬道:“小许总好。”
说完她差点给自己一耳光,平时跟娄明这样说习惯了,竟然顺嘴说了出来!
许南烟却不怎么在意似的,朝她点了点头:“还习惯吗?”
“一切都很好。”
许南烟听到这一句便笑了笑,快步走开了,陆潇潇捧着脸忍不住感慨:“好漂亮,好温柔,就是许总真的太瘦了,她在减肥吗?”
“许总一直不太爱吃饭,”前辈笑眯眯地看着她,“注意你的态度哦。”
这话说得陆潇潇一激灵,她甩了甩脑袋严肃地说:“嗯,绝对不,我少看点言情小说。”
许南烟刚刚那一刻想到了和许川玩闹的付斯越,就好像是大学时候,他们俩像两只挤在一起窃窃私语的小动物,那个场景是许南烟穷尽一生也想要返回的。
但是她做不到,也不可能,这世上没有后悔药。
今天要去医院谈合作,她穿了一身正式些的西装,冷得脖子和手臂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疙瘩,车上的暖气却没有开起来,因为许南烟在这一刻想起曾经的付斯越,也是被她以那么残酷的方式拒之门外,衣衫单薄地站在京市的冬天里。
她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副院早就出来相迎,之前许南烟还在许家工作时就已经和他们进行过一次医疗机械的对接了,但她面上显然有些难色,无奈地说:“南烟啊,不是我们不想和你合作这次研发的新药品,你父亲那边……”
“院长这么说么?”许南烟肩上还有些被暖气融化的湿意,她点点头站定,“没关系,阿伯,我在这里等,你问问院长愿不愿意跟我见一面。”
“唉,”副院叹了口气,“你说你呀,是个好孩子,怎么就跟家里闹到这种地步?”
他看着一身雪水的许南烟,还是心软了,打电话给院长办公室,又转头对许南烟说:“你在这儿等等吧,院长说现在在忙。”
许南烟说好。
她笔直地立在办公室外,任谁也不知道脚下的鞋子已经被路上的积雪打湿了,但却依旧挺立地像一棵松树。副院也忙得很,卖了这个人请给她后转身回了自己的办公地。
直到有个小小的身影撞到了她的腿上。
许南烟低下头,看见了一个带着草莓发圈的小脑袋,小姑娘撞蒙了似的摸了摸额头,没哭,抬起头来看着她。
是宋欣儿家的孩子?
宋欣儿曾经是这个医院的医生,这是许南烟知道的,但是她为什么会带着孩子来到这个地方?
宋欣儿人呢?
数不清的疑惑萦绕在心中,当务之急还是让小女孩快点回去,许南烟蹲下身看着女孩,女孩便以警惕的目光回望,许南烟伸出手,她后退一步,皱着鼻子说:“你是姑姑讲的那个坏阿姨。”
“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童言无忌,许南烟并不计较,她只是担心孩子走丢了,看了看她胸前别着一个小小的名片,“你叫茜茜?”
“不是哦——”茜茜大声说,“我叫茜茜!第四声,我的爸爸叫斯越!”
心口像是被重锤砸过,倏忽间夺走了她的呼吸,许南烟一把抓住茜茜幼小的胳膊,急切道:“你爸爸叫什么?!”
“斯越呀,”茜茜睁大眼睛,有些害怕地看着她,“阿姨你弄疼我了……”
“放开他!”
眼前一花,许南烟被宋欣儿愤怒地推开了,她抱起茜茜怒视着坐在地板上的人:“许南烟,你想干什么?!”
许南烟全然不顾自己又多狼狈,她就像魔怔了般站起身向前一步,满是希冀地看着茜茜:“告诉我,你爸爸叫什么?”
茜茜不过四岁半的年纪,吓得大哭起来,抱紧了宋欣儿的脖子扭过头去不愿意看她,见许南烟还要上前,宋欣儿一拳抡在了她的脸上。
“滚开!”她对着摔倒在地的许南烟大吼,像一只保护孩子的暴怒的雄狮,“许南烟,你在这儿装什么深情呢?!害死付斯越的人是你,现在发神经的也是你!有病就滚去治病,以后我看见你一次打你一次!”精彩后续已更新,快手搜索:久伴故事会进入输入口令 B61596 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