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那年，我刚刚上小学六年级，在不是周末的日子跑出了学校，因为许多多来了大姨妈，她心情不好就叫我陪她出来逛逛街。我们去了奶茶店，玩了一下午的王者荣耀。直到肚子饿了，我们才出来找饭吃，可是小镇上的饮食店都没什么好吃的，饭店我们又去不了。许多多说她回家吃饭，问我去不去，我说不去就回了家。

“她爸，今天老师来电话了，李小盈又跑了。”我刚站到家门口，听到这是妈妈的声音，就缩回了本想开门的手。

“养这样的孩子，真是烧脑啊！真希望有人把她拐了去，最好卖到远远的山区去，让她吃遍苦头，想回也回不来……不然她都不知道听话是对的。”听到李威这样说我，我一转身就往许多多家走去。

虽然我知道他说的肯定是气话，世界上哪里有父母希望自己女儿被拐卖的？更何况他们只有一个女儿。但是，我的心里还是充满了怒火和伤悲。

其实我一直都渴望着进步，优秀，但是从小学五年级开始，每次公布获奖的名单，来来去去都是那几个人。像我这种都是榜上无名的，不过每每面对那红榜我只能自我解嘲地想：不是我不优秀，而是优秀的人太多了。

我不是没有努力，可是自从上了五年级以后，我上的是寄宿制小学，无论我怎么努力，所有的幸运都与我无缘。原本我上的是爸爸上班的小学，那时的我我也是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也曾经上过领奖台。但是自从我认识了许多多，我的境遇就发生了变化。

2

我们镇上的小学，五六年级的孩子全都集中到那里，是寄宿制学校。离开父母住到学校里，我起初也不习惯，后来我交了一个朋友就不想家了。

许多多是我的偶像，天不怕地不怕的，谁也不敢惹。她高兴了就进教室，她要是不高兴了老师都不敢对她太大声说话，连校长也拿她没办法。要是她想出去，她能像猴那么敏捷地翻到围墙外边，用时都不到三秒，快得让人目瞪口呆，让我望尘莫及。

许多多带我去过奶茶店，我就跟她进了奶茶店的里面。我才知道奶茶店不只是卖奶茶，里面的雅座是个可以上网的小天地，聚集了许多年龄和我们相仿的人。我没有手机，只能站在旁边看她玩，可依旧是看得入了迷。

去了奶茶店之后，我们就常常光顾。许多多不来的时候我也想去，因为我家离得很近，只要出门横穿一条街就到了。我去买奶茶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直到一天，我像一只兔子一样被李威从奶茶店里面揪了出来，真是窘到了极点。他骂骂咧咧的，招了许多路人的围观。

我光用后背就能感受得到路人众多目光的重量。我想挣脱束缚，可是他那像老鹰似的手，就那样紧紧地攥着我的细腕。我毫无抵抗力，但是我也很不服气，我只能在心里暗暗发誓我不再叫他爸，他只是我生物学上的爸爸，他完全不顾我一个女孩子的形象，还弄疼了我，我决定和他对着干。

“李小盈，你能不能争气点，多学学好？”他说着话，脸上的肌肉扭在一起。

“我哪不学好了？不就是玩玩吗？别人的孩子能玩的我为什么不能玩？你小时候不玩吗？你要是不玩，为什么也只是给人看门的工作，一个月能挣几个钱？”我的心里问着一个个问题，但是这一堆问号都堵在心里，血液涌到嗓子眼就沙哑了，涌到眼睛就变白了。

“你还敢用白眼睛看我？你知不知道我供你吃供你喝还供你上学……”随着咔咔两声，我的头顶吃了两个果子。

头顶一片疼痛，我摸了摸，咬着牙，但是一滴眼泪都没有掉下来。即使被呵斥着，我也依然可以慢下来。我拖着慢吞吞的脚步，趿着拖鞋回了家。说是家，其实也不算是真的家，那是一间平房宿舍。为了方便李威看守大门，学校给安排了一间靠近大门的光线不太好的房子。我们平时就在那里落脚，休息日就回村里的家。村里的家，是一栋五层的楼房，是李威自己亲手建的，所以他也不容易。

虽然我跟着他回了宿舍，但是从这一天开始，我的生活就彻底改变了。

我的改变是从头开始的，那束扎起来的马尾辫变成了蓬松的棕色碎发。那头彰显个性的发型让他们都大吃一惊，但是我已经可以泰然自若地面对他们的轮番轰炸。无论是震耳欲聋的咆哮，还是温和的说理，我皆能做到左耳进右耳出。

烫染一头醒目的头发不算什么稀奇，我都不知道他们为啥大惊小怪的。不只是染发，我还学会了化妆，学会了逃学，喝酒，抽烟，穿着又短又窄的紧身衣招摇过市。要是不想上学，连谎话都懒得编。可别用什么不学好就不能上学的鬼话来骗我，我知道自己是肯定能够上中学的，而且我知道，要是到时候我不去大石山脚下的中学报到的话，他们学校里的人还得来请我。

李威也变了，以前他上班的时候会在校警室里捧着书读，自他从奶茶店抓到我之后他就不再读书了。他读的那本小说估计已经丢在乱七八糟的抽屉里蒙了尘。他就用虎视眈眈的眼神盯着我，好像生怕一眨眼我就溜了似的。无论我走到哪里，我都能感觉到他的眼神像无形的绳子一般捆着我。

3

又是一人不想上学的日子，我就跟着许多多在外面潇洒地跑。倒不是跟她玩游戏多么精彩有趣，而是跟着她我能有个伴，骑着共享单车有人一起玩才有劲，讲故事也得有人听才行。我们的队伍日益庞大，章鱼、樊大饼和刘快乐也加入了我们的队伍。许多多、章鱼和樊大饼都是家在农贸市场周边的，集合起来方便。

上午，楼下，不知是谁家的狗狗，穿着精致的衣服在散步，胖嘟嘟的小屁股一扭一扭的，非常可爱。章鱼骑着共享单车从小狗身边飞过至去，差点儿就撞到狗狗了，气得狗主人破口大骂，章鱼却回了一句：“好狗还不挡道呢！”我们四个则把车刹全部松开，跟着他飞驰而去，风声呼呼地吹过耳畔。

我们在公路边骑行，来到大石山脚下的一片宽阔地，我们把车都扔在一边。那里的山脚下有一口清泉，这里的山泉水堪比矿泉水，而且不花钱。镇上的人常常来取水，盛水的水桶和箱子摆满了泉井四周，还在外面排着长队。人们做什么都图方便，可不想为一两桶水就一直耗时守候，于是有山脚下的人家帮忙打水，打好的水就摆在一旁，等到取水的人得空了再开车过来提走。负责打水的人看我们什么也没拿，就说了一声：“你们不打水，来这里做什么？”

我们谁也不理他，刘快乐则小声地对我们说了一句：“咱们给他找一点乐子，咋样？敢不？”

“有啥不敢的？”许多多的声音。

章鱼说：“别废话，做什么，你说！”

樊大饼胖乎乎的手一挥：“大家做什么能少得了我吗？”

我纳闷不知道他们准备做什么，却看见他们四人全盯着我说：“你敢不敢跟我们干坏事？”

“干啥子嘛？”我弱弱地说了一句，想起李威那只鹰爪似的手，他是校警，是经过一些训练的。

“给这些山泉加点佐料，敢不敢？”四个人说，“不敢，你就退出我们，乖乖回学校。”

“我跟你们。”我小声地回了一句。

刘快乐往地上抓了一把沙子，然后是章鱼，樊大饼，许多多，还有我，一人抓起一把沙土。我们假装看风景，脚步移向摆满盛满清水的箱子和水桶旁边，趁那人低头打水，我们迅速地把手中的沙土扬了进去，泥土在水中打着旋儿沉到水底，只有一些草屑浮在水面上。

也许是打水的人一抬头就望见我慌里慌张的样子，总之我是清楚地听到了他的吆喝声，吓得我以最快的速度跑过去骑上车就逃。

等我追上他们四个，他们正在那儿说着笑着，笑得前俯后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