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子在北高南低的奇怪十字路口停下,稍一右退,向坡度最大的路口,迫切又迟缓地开去,一如故游者的心情。
路很陡,像在断崖上突兀又不失契合地铺上一层缎带,令人心生怀疑:这到底是路?还是崖?路很弯,如同被抽干水的河床,凹岸凸岸交错连接,目不直达。转头看向车窗外,几幢或高或低的砖房零散着,被一类又一类的树掩映着,房前或种枇杷树或龙眼树,正值春末夏初,树枝翘头倒是缀着几星白花,不失生气。
路越发地陡了,此时呈现在眼前是,却是一方修葺方好的墓地,几张已经看得出日晒雨淋痕迹的纸钱斜斜的压着,红色的碑文鲜亮着,旁边的草木在这样生气蓬勃的时令里放肆生长着,老式并凉薄的墓碑在这样的路边,竟也不显得突兀。回过神,发现右边的土层已经升到两层楼的高度了,映入眼帘的,却是蔓延到眼底的绿色,大片不知名的低矮草丛,牵引着人把视线投到它们上方的竹丛。竹子颜色偏暗,看不出情绪,只是沉默地,悲悯地,注视着阴晴风雨。压抑的气氛在几株茶花前被打破,一旁角瓜架上垂悬的几条瓜,架边上缀着一朵黄色的花。此时向后望那几处房屋,远远地,只能看见屋顶的一角尖,淹没在一片绿色里。
半吊着的心同颠簸的车在水泥路尽头停下,剩下的路,只能步行了。
夏初的阳光温度并不低,下车后猝不及防对上的光线却是凉的,路旁的草本植物在这样的日光反射下,或收敛容光或迎难而上。目的地慢慢的近了,刚下车那一瞬间的眩晕,又不可控的,倒了回来。
沿着逐渐矮下去的土层无意识地左拐,魂牵梦绕的它猝不及防就暴露在我眼前,活生生的,赤裸裸的,沉甸甸的。
葱茏的石榴树亭亭立着,孕育着十月份五彩的果实。玉兰花打着新的花骨朵,酝酿即将的芳香。柳树垂下新的枝条,在等一阵风,拂绿枝桠。水池边长出了嫩嫩的苔藓,隔间的屋子外,有伴着升起的烟的饭香……这是记忆里的景象,美得不像话。那此刻,我看见的春末夏初万物生长的故地,却让人,一再潸然。柳树上千疮百孔蛀虫横生,病入膏肓的既视感实在不忍多看,玉兰树只剩下光秃秃的树桩,何谈芳香?番石榴仿佛被抽空了灵魂,再无往日模样。而生起火架起锅的人,他们又会在何方?
推开大门,一片昏暗,呛人的浑浊空气袭来,结结实实地打了好几个喷嚏。墙上的画蒙上了厚厚的尘,画中画的,已不知是马还是鹿。墙角俨然是蜘蛛的天下,网一张比一张气势恢宏。拂了柜子上的灰,手心似乎还能感受旧时的温度。空气中是否会残留往日明亮的气息?原来,一同被抽空灵魂的,还有整个老屋。
转眼,已是半盏昏黄,风很新,黄昏很旧。我没有悲伤,因为在一个没有灵魂的故地,已经失去了所有悲喜。
2017-05-20
(【原创】应校报“游记故事”征稿而作,原型为达乾老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