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月儿坐在她家屋后的水塘边,看见天上有轮圆圆的月亮,水塘里清澈见底的水中也有同样一个月亮。一阵微风吹来,水塘里的月亮悠悠晃起来,月儿丢一粒石子进去,月亮在水中碎成了一片。月儿抬头看看,天上的月亮还高高地挂在墨蓝无垠的空中,一小片轻薄的云飘过来,给月亮穿上了一层纱衣。
月儿明天就要跟堂哥去深圳打工。16岁的月儿从没离开过这个宁静的小山村,外面的世界对她来说太遥远、太陌生,她不敢、也舍不得离开爸爸妈妈和弟弟。但是家里太穷了,爸爸在县城打工受伤少了一只脚,家里只靠妈妈和她种一点儿可怜的山地,还要供弟弟上学,日子实在难过。
月儿在深圳打工的堂哥回来成亲,家里摆了十几桌酒席,伯伯、伯娘招待客人时拿出了好烟好酒,样子很神气。月儿私下去和堂哥说好了,要跟他去深圳打工赚钱,帮爸爸妈妈养家。
月儿的家在贵州层层叠叠的大山里,从村里出去要走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才能坐到车。翻山越岭只能靠双脚走路,有一处垂直的悬崖踩着绳梯才能下去。
早上天还没亮,堂哥就带着月儿出门了。他们走到公路旁拦了一辆过路的中巴坐到县城,又从县城坐上到深圳的大巴,明天早上就能到深圳了。
堂哥在深圳龙华的一个工业区的工厂里打工,他本想让月儿和他进同一个厂工作,无奈月儿年龄太小,又没有初中毕业证,无法入厂。
工业区附近的一个贵州夫妻开的小餐馆正好招收服务员,月儿去应聘,老板很喜欢同是贵州人、长得清秀干净、老实、不谙世事的月儿,月儿被留了下来,包吃住每月还有一千元工资。月儿非常满足,月儿干完活就带着老板娘唯一的5岁宝贝女儿玩。
工业区里打工的贵州老乡很多,大都是一个从老家出来站住脚后,又带好多老乡来一起打工。他们下班后都喜欢来这里相聚,要两个小菜、几瓶啤酒或一瓶便宜的白酒,大伙儿一起吃着家乡的味道,说着熟悉的乡音聊得热火朝天。
月儿在贵州人中如鱼得水,做得很开心。月儿嘴甜、又很乖,将常来喝酒的都叫哥哥,张哥哥长、李哥哥短的,月儿在心里也确实把这些老乡当成她的哥哥们了。哥哥们都喜欢这个漂亮的妹子,尤其是一个叫郎壮的二十过头、长得黑黑瘦瘦但很精干的邻县老乡,对月儿尤其好,他经常一个人独自来找月儿,等月儿下班后他就带她出去玩。
郎哥哥带着月儿去吃月儿从来没吃过的蛋糕,月儿自小就喜欢吃甜的。离蛋糕店好远,月儿就闻到了那甜甜香香的味道,馋得月儿直咽口水。郎哥哥给月儿买了一大块奶油蛋糕,厚厚的淡黄色奶油上面立着三个红红的带着绿叶的草莓,旁边还贴了几片绿色的猕猴桃。
月儿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吃食,她在家里只吃过爸爸从县城买回来的那种烤得金黄色圆型的蛋糕。月儿把这块三角形的蛋糕捧在手里仔细地看着、闻着,舍不得把那个红色细细小小的塑料叉子插到蛋糕上。
朗哥哥又给月儿买了一盒牛奶,拉着月儿的手走到不远处一个小公园。公园里有一个小小的湖,月儿惊喜地奔过去,他们两人坐在湖边圆滑的大石头上。
郎哥哥让月儿吃蛋糕,月儿还是舍不得,郎哥哥拿小叉子在三角形蛋糕的一个角上轻轻地挑了一小块奶油喂到月儿嘴里,奶油软软糯糯,到嘴里就化没了,留下一嘴甜甜的奶香,月儿陶醉了。
郎哥哥把蛋糕递到月儿手里,用宠爱的语气轻轻地说:“快吃吧,一会儿香味都散没了。”月儿才舍不得香味都跑了呢,她就用小叉子仔细地一点一点挑奶油,她一口,给郎哥哥一口,最后连衬纸都刮得干干净净。
郎哥哥又把牛奶递到月儿手里,月儿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喝,她自己喝一口给郎哥哥一口。月儿觉得牛奶好香啊,她在家里只喝过几次膻气扑鼻的羊奶,这还是第一次喝牛奶呢。她把牛奶放在嘴里慢慢往下咽,她想让香味尽量多在嘴里停留一会儿。
月儿看到水里有个月亮随着水面的荡漾在轻轻晃动,抬头看,天上的月亮在被高楼大厦挤得只剩下一小块不规则的天空中显得那么小,那么遥远,月亮里嫦娥的月宫也看不清。月儿扔进湖里一个小石头,月亮碎了。
月儿听到飘来一阵歌声:
“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
总有个记忆挥不散
每个深夜某一个地方
总有着最深的思量
世间万千的变幻
爱把有情的人分两端
心若知道灵犀的方向
那怕不能够朝夕相伴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月儿完全被美妙的歌曲迷住了,她问郎哥哥:“这是什么歌,怎么这么好听?”
郎哥哥告诉她,歌名叫《城里的月亮》,月儿高兴地喊出来:“我最喜欢看月亮,这个歌是给我唱的!”
郎哥哥的眼睛一直盯着月儿,他眼里有星星在闪烁:“月儿妹子,你咋长这么好看...”
月儿羞红了脸,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郎哥哥问:“你愿意跟我出来玩吗?”
月儿点点头,她觉得郎哥哥对她很好,郎哥哥是个好人。
郎哥哥看见月儿点头,可高兴了。他拉起月儿的手:“那就说好了,以后我有空就带你出去玩,我给你买好吃的。”
那天晚上,他们在湖边呆到好晚,晚到公园里没有一个人,郎哥哥亲了月儿的嘴,他说月儿好香好甜。
从此后郎哥哥带着月儿到处玩,给她买各种各样没吃过的东西,还给月儿买了两件好漂亮的新裙子。
一天晚上,郎哥哥亲月儿时情不自禁把月儿裙子里的内裤脱下来了。月儿听妈妈说过,不能让男人随便脱女人的衣服,但她哪有郎哥哥劲大,她又不敢做声,最终还是郎哥哥占了上风。
月儿哭了,郎哥哥抱着她说:“月儿不怕,我特别喜欢你,我会对你好。”
月儿如带露的花朵,脸庞红润润的,大大的眼睛里含着泪。她看着郎哥哥,郎哥哥眼睛里露出真诚的神色,月儿抽泣着点点头。
郎哥哥对月儿更好了,月儿也喜欢郎哥哥,郎哥哥带她去哪里,她就跟着去哪里。
月儿感觉自己的身体发生了变化,但她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月儿不敢告诉任何人,连郎哥哥都不敢说。
大家都以为月儿长胖了。
几个月后的一天,月儿在厨房被脚下的一堆菜绊倒,重重地摔倒在地上。月儿感觉到肚子剧烈地疼痛,她大声喊叫起来,老板夫妻两个打120把月儿送到医院。
怀孕8个多月的月儿生下来一个5斤重的健康男孩,老板夫妻和月儿自己都不明白月儿怎么有孩子了。经过医生仔细询问,才搞清楚孩子是郎哥哥的。
顺产的月儿在医院住了两天就回到了宿舍——餐馆的阁楼,老板娘问她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月儿脑子一片空白,她一点儿主意都没有。
郎哥哥有一阵没来找月儿,老板娘托人去寻找,哪知他半个多月前就辞工走了。月儿想起来那次她告诉郎哥哥她最近胖了好多,郎哥哥摸了她的肚子,当时脸色就不好了,从那天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郎哥哥。
老板娘恨恨地说:“这个吃豁皮,厮儿姑娘养的,做了好事就跑了,你叫人家女娃娃该啷个办喽!”
傻傻的月儿只知道哭,一点儿主意都没有。
老板把老板娘拉到楼下说话,过了一会儿老板娘回来给月儿说:“傻妹子,你才17岁,带着个孩子该啷个办哦,要不我帮你找个好人把孩子送出去吧,过两年你大点儿,还可以再谈恋爱、嫁人。你离开这里之后,你自己不说,谁也不会知道你生过娃儿,对你以后的生活没得影响,你看这个法子可行?”
月儿想都不想,觉得老板娘说得很对,对于她现在这是最好的办法,她使劲地点点头。
老板娘接着说:“娃儿你先带着,我赶紧去找人。”
过了两天,老板娘交给月儿2000元钱,对月儿说:“我已经帮你找好了一个人家,这家人只有一个女娃没得儿子,夫妻两人都有工作,条件好、人也好,肯定会对这个娃儿好,你放心吧。这个钱是人家给你坐月子的,娃儿我就先给人家抱过去了。”
月儿自己还是个孩子,这两天不知怎么熬过来的,早已烦得受不了,巴不得老板娘赶快把孩子给抱走,她马上将婴儿交到老板娘手里。
老板娘接过孩子,对月儿说:“妹子,我家婆婆生重病了,我们两口子要回家照看,饭馆没得法子开了。我已经转让出去,人家要开个小超市。不过我跟人家讲好了,让你再住几天,这几天你可以抓紧找工作,找好了再搬走,时间不长这个新老板不会赶你的。”
老板娘看着目瞪口呆的月儿,停顿了一下,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钱递给月儿:“我再给你1000元,3000元够你用一阵子。你这么年轻,长得又漂亮,工作好找的很。这周围洗脚房、发廊都在招小妹,你去了人家就要,都是包吃住的,工资比我这里还高。”
月儿低下脑袋,忍住快要溢出眼眶的泪水点点头。
晚上月儿躺在阁楼矮矮的小床上,看着从窄窄的窗户里投到地面的淡淡的月光,她好想念她的父母、她的家乡和家乡那明亮的月亮,也想念她的郎哥哥,不知他去了哪里,他一定也在想月儿。
月儿从窗户看出去,一弯小小的月牙儿挂在远处两栋楼房中细细的一小片天空上,楼下的树被风刮动,树叶发出哗啦啦的声响。
月儿决定明天自己直接去找郎哥哥。
月儿没找到郎哥哥,没人知道他辞工后去了哪里。
月儿漫无目的地走着,她的堂哥早就被调到东莞分厂去工作,她好久没见到过堂哥,她也不敢把她和郎哥哥的事情告诉堂哥,堂哥知道后父母就会知道,这样她就再也不敢回家了。
在一个洗浴城门口,月儿看见贴了一张招聘启事,招收十八到二十五岁的女孩子做学徒。月儿进去应聘,不到三十岁、腆着大肚子、长着油腻的大鼻子头、厚厚嘴唇的老板看见月儿,眼睛都直了,也不管月儿还不到他要求的年龄,马上就拍板要了她。
生过孩子的月儿,身材丰满了一些,不似以前那么干瘦,她身上增添了一些女人味,显得更漂亮了。老板没让月儿去做学徒,安排她到前台收银。
老板姓黄,大家都叫他黄哥。他是本村人,老爸是村长,家里在村里有几栋楼,现在开洗浴城的这栋四层小楼,就是他自己家的产业。他家其它楼房位置也都很好,都是门面房,每月的租金都要收十来万。洗浴城有二十几个迷人的小妹,利润更是可观。
黄哥很喜欢安静、腼腆的月儿,没事时老是呆在前台陪着月儿聊天,还时不时开车带着月儿出去玩。
刚开始月儿总是婉言拒绝,一个是因为心里还没有忘了郎哥哥,不想跟别的男人走得太近;虽然她不懂那么多,但心里隐隐还是知道女孩子要矜持一些。第二她不喜欢黄哥那肥硕的外表,和郎哥哥相比,黄哥的形象在月儿的眼里不那么好看。
但黄哥不由分说拉着月儿就上车。月儿虽说来深圳一年了,但除了打工的这片地方,还没有去过别处。
黄哥带着她去了大梅沙海边,当在大山里长大的月儿第一次见着看不到边际的大海时,素来爱水的她兴奋极了,她学着海边戏水的那些人的样子,挽起裤脚在海浪中跑着、跳着、笑着。
黄哥给月儿买了件带小裙子的游泳衣,他也买了条游泳裤,拉着月儿冲到了海水里。别看黄哥肥硕的身体在岸上显得那么笨拙,一入水像条大鱼那么灵活。
黄哥耐心地教月儿游泳,月儿很聪明,学得很快,不久就能游几十米了。
那天晚上,游累了的两人坐在海边烤海鲜吃,月儿看到一轮圆圆的月亮从山后升起,映在海面上的那个月亮,随着海水缓缓地晃动。月儿觉得这个月亮还是没有家乡的月亮那么大、那么亮。
这时一个拿着吉他的十来岁的小女孩走到她们桌前:“哥哥,给漂亮姐姐点首歌吧,我什么歌都会唱。”
月儿说她要听《城市的月光》,小女孩叮叮咚咚拨响吉他,用稚嫩的嗓音唱起来,月儿完全沉浸在优美的旋律中。
那个晚上黄哥在海边的酒店开了两个房,黄哥教会月儿用酒店客房里的各种东西,给月儿打开电视机,就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月儿感觉今天是她十七年来最幸福的一天,她从没睡过这么柔软、这么大的床,她高兴地在床上又滚又跳,她多想让她操劳了几十年的爸爸妈妈也能来睡一下他们想都想不出来的这么好的床,来住像皇宫一样高级的酒店。
月儿在心里暗暗地想:我一定好好工作,多多赚钱,让弟弟上大学,让爸爸妈妈过这样的生活。
此后,黄哥经常带月儿出来玩,还带着她去了趟香港,月儿可真是大开了眼界。
一天晚上,黄哥带月儿回家,他想让他父母见见月儿。
黄哥家是一栋三层的小别墅,有个很大的院子,院子里还有一个篮球架。金碧辉煌的客厅,晃得月儿的眼睛都快睁不开:金色的水晶吊灯、金色的楼梯扶手、镶着金色雕花的实木家具,黄色的大理石罗马柱反射着吊灯的光,在柱面上拉了一条长长的很亮的线,月儿觉得好像到处都贴着金子。
黄哥的父母很喜欢月儿,饭桌上,黄哥的妈妈——一个黑瘦但很精神的中年女人不停地给月儿夹菜,和黄哥长得很像的村长爸爸一直含笑看着月儿,劝月儿多吃。
饭后,黄哥带着月儿参观他的房间。黄哥住在二楼一个很大的房子里,房间带有一个半圆形的阳台,站在阳台可以看到不远处有个被高大的橄榄树围着的小湖。
和月儿并排站着的黄哥,问月儿:“妹子,你觉得我好吗,我家人好不好?”
月儿脱口就出:“好啊,你们都是好人。”
黄哥低声问:“那你愿不愿意嫁给我?”
月儿被吓了一跳:“我,我不知道,我没有想过。”
黄哥把月儿拉进他的房间,抱着月儿坐在宽大的牛皮沙发上:“月儿妹子,那天你一进洗浴城,我看到你的第一眼,就好像被电打到了,我一下子就喜欢上了你。你这么漂亮,这么干净,像一朵没被污染的荷花,我都舍不得碰你,就想在你身边看着你,保护你。”
“你别看我长得不好看,其实我还是深圳大学毕业的呢,学中文的。我眼光可高着呢,快三十还没结婚,就是一直没有遇到喜欢的女孩,直到看见你,我才有了心动的感觉。”
月儿不知该怎么回答,起初她不喜欢黄哥,但随着接触的增多,她看出来黄哥是一个很好的男人,他带着她到处玩,但从不占她便宜,他虽外表长得粗鄙,但行为举止很有分寸。
她觉得自己配不上黄哥这么好的男人,她已经和别的男人生过孩子,她不像黄哥说的那么干净了。
黄哥见月儿不回答,又接着说:“我不勉强你,你好好考虑一下,你也可以给你父母打电话问一下他们的意见。我知道你家在贵州大山里面,生活条件很艰苦。你要是和我结婚,我可以给你父母在你们县城买套房子,再给他们开个小店,这样他们就不会那么辛苦了。”
月儿听到这些,心动了。她出来打工不就是想帮助父母,想让家里的生活好过一些吗,现在这样的机会就摆在面前,她是不是该抓住?
月儿心很乱,她轻声对黄哥说:“我问下我爸爸妈妈再说吧。”
第二天月儿给父母打电话详细讲了黄哥的情况,他们一听非常高兴,爸爸说:“家里像你这个年纪的女娃子好多都嫁人了,你说的黄老板家条件这么好,人又好,又喜欢你,你就答应了嘛。娃儿,这是你命好,一出去就遇到这么好的人,你可不要错过了。”
黄哥家里按广东的习俗举办了隆重的婚礼,黄哥给月儿的父母买了飞机票,让他们坐飞机过来参加婚礼。
月儿的父母穿着一辈子想都没想到过的好衣服,住着他们脑中根本无法想象的酒店,握着月儿的手说:“娃儿,你哪辈子修来的福哟,嫁了这么好的人家。以后和人家好好过日子,孝顺公公婆婆,再生个儿子,以后有享不完的福。”
月儿结婚后再没出去上班,在家里跟着婆婆学做家务。月儿性格好又非常乖,一家人都很喜欢她。
月儿每天还跟着婆婆在家里的佛像前拜佛、上香,初一、十五去附近的寺庙里当义工。
月儿非常喜欢去庙里,她一进去就有一种异常熟悉的感觉,好像她以前一直生活在这里一样。寺庙里的各种仪轨、仪式,她一看就会,而且在佛像之前一跪下就不想起来,似有千言万语想对佛菩萨诉说。
婆婆是个很虔诚的佛教徒,见月儿这样子她很欢喜,对月儿更加地好。
童话里都说公主和王子终于在一起了,他们一直幸福地生活下去。
但现实往往和美好的愿望背道而驰。
月儿也以为她的日子会一直这么幸福地继续下去。
结婚没几个月,月儿怀孕了。黄哥的父母急着抱孙子,找认识的医生私下去做性别鉴定。
那天黄哥开着车带着他父母一起去医院,做完彩超,医生拉着黄爸爸走到一边神秘地说着话,边说还边朝月儿这边看,黄爸爸脸色越来越难看,月儿心里慌慌的,不知出了什么事情。
黄爸爸走回来后,深深地看了月儿一眼,眼中射出的光冷得似寒针,一下子将月儿的心都给冻住了。
黄爸爸扯着黄妈妈的袖子扭头就走,黄哥领着月儿跟在后面。上车后其他三个人都紧张地看着黄爸爸阴云密布的脸,谁都没敢说话。
到家后,黄爸爸对月儿说:“你去房间休息一会儿吧。”口气不容置疑。
月儿轻轻答应一声,乖乖地上楼了。
良久,黄哥推门进来,脸色铁青,厚厚的嘴唇有点儿哆嗦,开了几次口才发出声来:“你是不是生过孩子?”声音嘶哑暗沉。
月儿一下子似被雷击中了,呆在那里大气不敢出一下。
黄哥见月儿低着头不吭气,又恨恨地问:“回答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月儿稳定了一会儿情绪,按捺住狂跳的心,抽泣着把她到深圳以后的事情都告诉了黄哥。
黄哥脸色越来越阴暗,最后五官扭曲,狰狞可怖:“你刚开始为什么不说,不说你生过孩子?”
月儿低垂着头,除了暗暗抹泪,一声不敢出。
黄哥紧攥的拳头在腰边摇晃,死死地克制住想要落在月儿身上的冲动,声音颤抖:“我以为我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孩,谁知道你是这么一个肮脏、愚蠢的女人!”
他转身快步走了出去,“乓——”,门被重重地摔上,窗户玻璃也跟着晃动了几下。
从那天起,黄哥再也没到这间房子睡觉,见了月儿脸阴地吓人。公婆虽然没说什么,但脸色都非常难看,也不想和月儿说话。
月儿默默地做着家务,大气都不敢喘。
一家人就在这种压抑的气氛中熬到月儿生孩子。月儿争气,生了一个男孩,公婆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久违的笑容,他们整天围着孩子转,对月儿的态度也好了许多。
黄哥除了看孩子,还是不回房住,但对月儿的脸色也好转了一点儿。
满月后,婆婆带着月儿去寺庙找方丈给孩子灌顶。一进庙门,月儿在半空悬了几个月的心一下子落了下来,觉得终于到了可以使她心安的地方。
她抱着孩子跪在佛像前,忍不住泪水横流。她觉得有满腹的辛酸要想诉说,她憋闷的太久了,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终于回到了妈妈的怀抱中一样,她想尽情地释放。
月儿哭得天昏地暗,寺里的师父敲着木鱼,口念:“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岁月如流水,哗哗地流淌过去。转眼月儿的儿子福仔快一岁了,月儿每天在家里做家务、带孩子之余,有空就看从寺庙拿回来的几本书。
月儿慢慢懂的道理越来越多,她不怨黄哥对她态度不好,都怪自己的无知和懵懂做了不该做的事。她更加卖力地对黄哥好,孝顺公婆。慢慢全家人对月儿的态度越来越好,调皮又可爱的福仔也给家里带来欢笑,家里的气氛越来越好了。
公婆希望再多一个孙子,黄哥回房来住,月儿又怀孕了。
瓜熟蒂落,月儿足月生下一个女儿,凑齐了一个好字。
比起同村的姐妹,月儿觉得她很幸福,嫁了个好人家,年龄不大儿女双全,虽然出了点插曲,但终于过去,现在已经风平浪静,岁月静好。
但是命运总是喜欢恶作剧,它以捉弄人为乐趣。
月儿的妈妈得了严重的肾病,父亲和弟弟为了给妈妈治病,把黄哥给父母在县城买的房子卖掉。病情虽然控制住,但需要长期透析,只靠小店的那点收入根本不够后续治疗的费用,同时公婆又催着月儿再生个男孩。
月儿不知该怎么办。她不能和婆家开口要钱,但她自己没有收入,平时黄哥和婆婆给的零花钱存下来的几万元,她也早已给了父母。
月儿不想这么快接着再生孩子,两个孩子已经让她精疲力竭,最纠结的是她家里怎么办。弟弟刚刚上大学,他是一家人的希望,她不能让弟弟为了家庭牺牲学业,家里只能靠她。
越来越懂事的月儿心里明白,因为两个孩子,婆家每天热热闹闹、欢声笑语,黄哥和公婆对她也客客气气。但自从他们知道她曾经生过孩子以后,已经从内心里不把她当成一家人,她在这个家里,始终是外人,是给黄家传宗接代的工具。
她每天谨小慎微,拼命地干活,讨好家里的每一个人,她是家里没有工资的保姆,为了妈妈的病,她不能这样下去了。
月儿跑到寺庙请求方丈给她指点,满脸慈祥的方丈食指沾着茶水在桌上写了一个字:孝,问月儿:“你带回去的几本书都看了吧,认识这个字吗?”
月儿点点头:“认识,孝顺的孝。”
方丈又问:“看看孝字是哪两个字组成的?”
月儿仔细想了想:“下面是子,上面是老吧?”
“阿弥陀佛,想想为什么老在上,子在下,想明白就知道该怎么做了。”
那晚月儿站在半圆形的阳台上,看着天上的月牙,终于下定了决心。她的父母和弟弟需要她,她家里现在只有她有能力来赚钱,她得尽自己所能来帮助家人。至于这里,她放不下的只有孩子,但孩子有一家人来疼爱、照顾,她也会时常回来看望。
月儿悄悄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在一个下午公婆带着孩子出去玩、家里没人的时候,留下一张字条,离开了这个生活了几年的地方。
月儿跑到罗湖口岸的罗湖商业城,应聘到一家浴足店当洗脚小妹。
这里是月儿经过深思熟虑后选择的地方。到这儿消费的客人大都是香港人,还有一些内地来开洋荤的土财主,除了工资之外,小费很可观。
月儿刚刚二十岁,还是花一样的年龄,生过三个孩子,身材较之前丰满一些,更具有女性的魅力,香港人和广东人一样,非常喜欢漂亮、温柔的内地小妹。月儿凭着令人喜欢的外表和娴熟的技术及周到的服务,赢得了顾客的认可,有几个常客每周都来,指定月儿给他们服务。
月儿为了多赚钱,每天要比别人多上两个小时班,泡得皮肤发白,手指生疼,胳膊、后背酸痛,但她咬牙强忍,还得故作轻松和客人天南海北地聊天。
一晃两年,妈妈的病时好时坏,月儿的工资和小费还可以对付平时的药费,但妈妈病重住院时,月儿这点儿收入就显得捉襟见肘,慢慢家里债台高筑。
妈妈支撑到弟弟大学即将毕业时,终于撒手西去。家里小店收入仅够维持父亲日常生活,懂事的弟弟做兼职勤工俭学也只能赚出自己的费用,家里的债务得靠月儿来偿还。
几年后,月儿终于还清了所有债务,弟弟也在贵阳结婚成家,父亲把小店转让出去,和弟弟生活在一起。
月儿终于可以松口气,她觉得她在世间的任务都完成了,她可以去过自己的生活,了却几年来时常萦绕在心头的那个愿望。
月儿跑到寺庙,对师父说:“师父,我想出家。”
师父双手合掌:“阿弥陀佛,女施主,出家要慎重,不要轻易出口。”
月儿说:“我已经想好,不是一时冲动。我只有在寺庙才踏实安心,跪拜在佛像前我有像回到家一样的感觉。而我在外面被压抑得出不来气,我快受不了了。”
师父说:“阿弥陀佛,我先介绍你去清远的一个尼姑庵做义工,在那里呆一段时间,再决定是否出家。”
月儿在尼姑庵做了一年义工,诚心向佛,任劳任怨。师父终于决定正式给她剃度出家。
当师父手中的剃刀落下,月儿的秀发洒满一地,她禁不住泪流满面,往日的一切如梦境般在眼前掠过,最后停留在金色的佛像上......
一身灰色僧衣的月儿有时会坐在庵旁的小湖边,把小石子丢进水里,水里的月亮散了,月亮散乱的影子里,似乎有一个美丽的女孩随着晃动的湖水,慢慢淹没在月亮的影子里。
那是曾经的月儿,尘世间,已没有那个叫做月儿的女孩;佛世界,多了一个妙音师父。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温暖他心房
看透了人间聚散
能不能多点快乐片段
城里的月光把梦照亮
请守护它身旁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若有一天能重逢
让幸福撒满整个夜晚
妙音觉得她这个佛菩萨走失在人间的女儿,终于回到了父母的怀抱,幸福和满足充满了她的身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