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夜,哦,雨夜!
生活在城市的人,也许意识不到雨对于这个世界有多重要。他们厌恶甚至憎恨下雨的时候,似乎它是一个赶走太阳的罪恶者,它来的时候每个人脸上都如同天上挂着的阴云漫步,没有一点笑容。行色匆匆,撑着一把伞,躲避路人伞尖滴洒到肩膀的雨,跨过地上的水洼,为鞋子湿漉漉而感到不快。
也许只有在乡下,才能真正感受到下雨的快乐。古人对于雨的喜爱,也是有迹可循的,不同的雨有各自不一样的韵味。细雨润无声;丝雨细如愁;有纷纷雨,也有潇潇雨,有暴雨将至,也有雨后天晴。
我向来是喜欢下雨天,尤其是夜雨。在进入梦乡之前,在次日醒来后,推开窗的那一刻,空气清新甘甜,树叶上沾着水珠,欲落未落,一阵小小的风来过,一串水珠打落在树叶的声音,这才知道昨夜下了场雨。你不知道它何时来的,不知道它何时已去。有时候幸运些,它会等你起床,在中午时分离去。要是想知道昨夜雨在人间停留的时间,或是想知道雨的强度,最好的就是到外面看看池塘,往往一夜结束,池塘的水就满了,以往有些透明青绿色的水,变成了一池的黄水,你看见四面的水由高处流向池塘里,卷着黄土块,发出哗哗的从容的声音。
家里的房顶是由瓦一块块叠搭起来,因而下雨天时候,总有水从两片之间的缝隙里流进来,尽管每下一场雨后,总要请人爬上屋顶修一修瓦顶,然而下一次雨来临的时候,总会又添了新的漏水口,它就是这样一种有孔即入的神奇的雨。
漏雨处,总摆着各类的盆子,从小的脸盆,到塑料桶,有时候实在急缺的紧,洗澡的大铁盆也用上了。房顶的雨流下来,落在盆子里,呆在一楼就能听见那清脆的撞击声,在它的声音里你似乎看到雨滴从上而下,四处飞溅;一滴雨滴响起在这里,一滴从另外某处响起,此起彼伏,断断续续的;你能知道水盆是否装满了,那时候的雨声就低沉一些,温和一些。说实话,我最爱的是漏雨的房顶,一整晚听着均匀地有节奏的打击声入眠,有种说不出的安心,尽管大人并不喜欢这样麻烦的事常发生。
小时候的我从没告诉别人,夜雨让我安心,是出于另外一个原因。房子对着后山,夜晚总让我害怕,也许会有人悄悄躲在山里,趁着夜色会撬开我的家门,有时偷鸡,有时偷钱。我时常在想,如果真的有小偷进来,我要怎么办,装作不知道,还是大声呼喊?爷爷奶奶年纪这么大,说不定他是个很强壮的人,还可能带着武器呢,我们又怎么打得过呢?
只有下雨天,下着暴雨的晚上,我不会为此担忧。我也不知道为何我竟执着的相信一件事——下雨的晚上不会有小偷。我无法给出一个理由,关于我为什么会这么想,只是心里有种很强烈的感觉,下雨天就应该各自待在家里,小偷也会在家里,不会出现在黑夜里的山头里。
然而,长大后,我第一次和别人说起这个想法,它就被彻底毁掉了。“下雨天小偷才多呢!雨声可以掩盖他们走路和行动的动静!”
现在连雨夜也不能让我安心了,尽管我已经不再有小时候那样的担心与害怕,可是成长呐,从来不缺烦恼。
下雨的时候,不止是你我撑着伞。
蘑菇是不常见的,说它珍贵一点也不为过。偶然在后山的某棵树下,会找到一些,却又往往是些颜色鲜艳的有毒的蘑菇。还有些时候,在那些被雨水冲刷的已经接近腐朽的,错乱堆放小茅房旁边的,干枯的树干上,长出许多白色的树菇来,自然这也是不能吃的。
因为这种种的原因,第一次见到田野里的蘑菇,你就能知道我那无法表达的激动之情了。
邂逅往往是意外下美妙的遇见。那是一个放学后下雨的平常日子,我和小堂哥沿着田埂走回家。
(关于堂哥——他比我只大上几个月,住在离我家不足二十米的地方,他在我整个童年的剧场里是常驻的主角,以后我们会慢慢说到他的,此后就用S男孩代替了)
在路过一块走过许多次的田野时,两个眼睛,不,四个眼睛,顿时间种满了一片白色蘑菇,从没见过这么多的蘑菇!它突然变得像是一块从未踏足过的陌生土地一样,说不出是惊喜更多,还是惊讶更多。我们几乎是扔掉伞,不顾仍下着的雨,穿着袜子鞋直接踏进了那片有水的田野里,但其实脱与不脱,都是一样的,在已走过的路上我们早已将它湿透。
在有泥的田野里走路并非易事,我们迈着沉重的步子,就近采下一朵,没有来得及欣赏它美丽的模样,又弯下身去摘另外的。眼前的一堆还没采完,眼睛却巴巴地看向远处的那一堆,好像下一刻它就会消失了一样。尽管除了我们两人,没有其他的人来抢,然而就是心急地想立马将所有的蘑菇都摘下来带回去,脚从这里走到那里,又从那里走回来,手不停动着,嘴里还要大喊。
“啊,好多啊!又大又多!”
“不要摘我的!那是我的!”
“我的手要拿不下了!”
“我的也是,先把它放到田埂边上吧!”
最后弯腰弯的也实在累了,手也没了力气,头上泼下的雨越来越大,那时候才发觉我们两人浑身早已湿透,头发一撮一撮的贴在脸上,两只手和膝盖以下,都沾满了黄色泥巴。
“回去吧。”他说。
“好吧。那这些怎么带回去?”我指着田埂上一排的蘑菇,它们头脚互相颠倒的错乱摆放着,安静地躺在雨里。
“拿衣服装回去吧,一部分放你那,一部分放我这。”他掀开肚皮上的衣服,两只手捏着两边,我捧起几把放进去他的小围兜里,剩下的放在我的围兜里,两个人在雨里小心地走,时不时停下来,捡对方掉下的蘑菇,满载而归。
后面的故事,我记不大清了,蘑菇最后是吃了还是扔了,我不知道。只知道臭骂是少不了的,而任性的淋雨行为带来的感冒,也是必然。
如果有人问我,什么时候会有一种拥有全世界的感觉?我想,可能只有那个时刻了,真正纯粹的快乐。
在雨里,它们和我们一样都打着伞,也许是为了不感冒吧...
明天的故事——秋天的野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