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万能今年32岁，单身。他从来就没有想过，自己会有一天，走进这个外表灰暗却到处挂着粉红色气球，放眼望去都是昂首挺立的警察的办事处。在他之前，已经有无数人来过，又走开；他的朋友们似乎都没有和他相同的经历。他站在门口，把玩着一个气球，气球上用刺眼的黄字写着：“白头偕老，百年好合”。看着这几个字，万能心如死水。

  在一个月前，面对居委会大妈不断的催促，万能气急之下掀翻了桌子，滚烫的热水溅到了大妈们的衣服上，大妈们不为所动，气定神闲地继续说：“你这样，就是拖了国家的后腿。你不去找对象，你不去谈恋爱，是不符合法律规定的。”万能瞪着眼睛，浑身颤抖，大喊着：“找你妈！”大妈仍旧气定神闲，说：“我妈都死二十年了。”万能喘着粗气，紧紧握住拳头，窗外的夕阳洒下来，满屋子都是水气氤氲。双方正在对峙，忽然门口警笛大作，两只警犬嗷嗷叫着冲过来，把万能扑倒了。随后跟进两名警察，作势压向万能，又从腰间抽出了手铐把万能拷在了一边。万能大喊着：“你们别他妈碰我！放开我！”大妈们无视满屋灰尘，面无生气，就像几个机器人，等了一会，一个大妈开口说道：“又一个被爱情冲昏头脑的傻子。”众人点头。除了万能。因为他已经被电击到失去知觉，像一只终生没有交配的鱼，带着一肚囊的精子，死在了滩涂上。

  一

  “我们工作处的职责，就是帮助像你这样的……唔……困难群众，解决婚姻大事。万能你上过大学，也有文化，还喜欢写文章，我想你是一个聪明的人。正所谓：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人需要一个对象，如果没有对象，他就是有缺陷的。当然我不是说你有缺陷。而是我们作为公民，就是要找对象，既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给国家添麻烦。你说是不是？”

  坐在万能对面的那个人一直在抽复古版的红双喜，小小的房间里不一会儿就烟雾弥漫。万能刚被人带进来的时候，也是这个人问他要选什么样的房间。“从60年代的革命婚房到90年代的高科技婚房应有尽有。”万能想了下，回答说：“我就要这个时代的。”对方“啧”了一声，笑着说：“这个时代的真没有。你也知道你的同龄人都不会再操办婚礼了吧。”万能冷笑道：“那还不是你们逼的。”对方低头笑了笑没说话。

  最后万能选了一个60年代的革命婚房。于是，在“中华儿女多奇志，不爱红妆爱武装”的歌声里，面对着满屋的红色革命用品，万能不断地发呆，根本没法集中精神回答问题。他感觉自己的灵魂像一缕缕头发丝，被抽进了黑漆漆的枪口，印有“百年好合”的大陶瓷杯子和一本本思想教育的书里。

  “这有三份资料。”那人又狠吸了一口烟，说道：“原则上你可以随便选。选完后，用这个平板电脑，打开这个国家民政局恋爱婚姻处的APP。你看就是这个，图标是牛郎和织女，他们就是为国恋爱，深受人民群众的喜欢。啊对，下次更新之后，图标就换成梁山伯与祝英台了。可千万别删除，绑身份证的。”

  万能皱了皱眉头，说：“牛郎和织女不是自由恋爱么？”

  那人眨了眨眼睛，回答说：“是吗？但是如果没有王母娘娘，他们连认识都不可能吧。那喜鹊和银河不也是上面安排好的吗？这跟我们办事处的模式是一样的。你还是太年轻了。”

  万能想了半天，不知道说什么。

  那人看万能不说话，又继续解释道：“你选完了对象后，打开APP，点击开始恋爱，然后我们的大数据平台会根据你们的档案来进行分析，看你们的结婚指数和恋爱指数。如果都高于80，你们就可以直接去办事处五楼的新禧房，直接举办婚礼。没有费用。还会送你50张结婚照，精修20张。现在人员成本高，我们也很困难。不过我可以为你争取到30张精修，再送一套床上用品，前提是你得给我们办事处一个五星好评，谢谢啊。”

  “对了还有一个事儿。当你点了这个开始恋爱后，会出现一个倒计时，这个倒计时是根据你们是否能结婚作为标准来进行计算的，我们办事处非常人性化。如果倒计时结束，你们就不能在一起了，你必须得换一个，也可以选择恢复单身的身份。但只要在倒计时内，你们都是彼此的对象，可以自由出入限定场所，还会受到人民的欢迎。为了鼓励大家处对象，咱们市委市政府积极响应号召，推出了一系列面向对象的优惠政策，可以说是力度空前了。比如，一起坐公交可以享受五折优惠，一起逛超市享受九折优惠，看电影的话……我记得是八折，不过也分电影，国外大片就不行。具体的你看APP里的功能介绍吧。”

  那人站起身，把烟头扔在地上，又用脚碾了碾，刚想转身离开，又忽然想起了什么事，于是叮嘱道：“为国恋爱，对每个人都公平。很多人刚来的时候比你还犟，现在人家孩子都上学了。法律大过天。你要记住。”

  万能看着平板电脑里那个带有牛郎织女图标的APP，半天没说话。

  桌子上的三份档案，他闭着眼睛选了一个，不知道为什么他的手有些颤抖。他把袋子倒立过来弹了弹灰，慢慢拆开档案袋的线，深呼一口气，倒出来，惨白惨白的纸冲淡了一些红色带来的心理压力。他故意从后向前看，一排排的黑色铅字写的什么他也完全没有认知。也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看到了几个大字。

  姓名：芝士。

  万能的心忽然就开始小鹿乱撞起来。他手忙脚乱拿起平板电脑，飞速按下了“开始恋爱”。

  倒计时出现，万能用沁出汗水的手抹了一抹。屏幕上赫然显示着：

  30天。

  二

  今天，是万能和芝士履行情侣职责的第三天。离开了办事处的万能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他对旁边穿着小花裙子的披肩黑发女孩说：“芝士，那天，你从门外面进来的时候，像一个小太阳，把我整个人都烧死了。”芝士噗哧一声笑出来，说：“你就会说。”万能低下头嘿嘿了两声，问道：“今天你要吃什么呢？”“什么都可以，去吃你想吃的吧。”万能想了想，说：“那走吧。”然后万能心不在焉地看着路边的花朵，手一直在裤腿边搓来搓去，想去抓芝士的手又担心她会拒绝，可不去抓吧又觉得天赐良机，天气又这么好，属实可惜。就在万能纠结和矛盾的时候，芝士的小花裙子被一阵风吹起来，芝士就抓着裙摆，可还是被万能看到了她白皙的腿。

  然后万能就感觉裤子里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恍惚间神游到了太虚之境，就像有人拉着他的下体，然后引导他往前走。他走啊走的就进了一个好像水帘洞一般的地方，水声潺潺，蛙鸣四作，水帘洞旁很诡异地矗立着一根石柱，万能瞬间慌了眼，还以为这个水帘洞会呼吸一般，将石柱吞噬进去又吞吐出来。胆战心惊的他找到了一种莫名的刺激，他仿佛看到那个石柱顶端有露水渗出来，滴到了洞口旁，散发着一种迷乱的味道。

  “哦……”万能飞了一圈又回来，非常尴尬地略微分开了双腿，让下体更加舒服地伸展一下，结果由于伸展的太舒服，他居然不由自主地发出了一个难以言喻的拟声词。这时芝士抬起头看向他，笑了下。

  “那个。我喜欢你。”万能支支吾吾地说，“我一定会努力的。你可以更依赖我。”

  芝士抬眼看了下万能，轻轻呼出一口气，点了一根烟。“你给不了我想要的东西。”

  万能一下就慌张起来，他开始轻轻跺脚来掩饰自己此时此刻不知道该说什么的心情。然后他也跟着点了一根烟，在大脑里幻想了几个回答，比如说“哦？是吗？”或者“我可以给。”或者“你想要什么呢？”但想了半天他都觉得不太好，就把那些回答全部扼杀在了摇篮里。抽了几口烟，他感觉有些晕，于是他说：“我长了这么大，还从来没这么认真地喜欢别人呢。”

  芝士又开始笑了。她笑起来的时候很可爱，就像清晨里第一抹阳光照到一朵白色的花，花瓣绽放，又清爽又好看。万能觉得，这朵花没有强烈的表达欲望，又十分有内涵。花朵漂不漂亮都无所谓，似乎什么都无所谓，只要她是这朵花，万能就喜欢。

  芝士说：“我不想要这个。”

  万能说：“哦。”

  芝士转头看了看街旁边的商铺，开心地指着一家餐厅说：“我想吃这个！”

  万能满眼都是芝士笑的瞬间，像一盏盏跑马灯在他的大脑里飞速转动，瞬间就有了一种恋爱的错觉，很甜。他有些着急，似乎想尽力表现一些东西。他说：“好的，这家店的披萨味道特别好，我觉得你一定会喜欢吃！”

  芝士说：“可我要吃的这个店是烤肉店啊！”

  万能说：“哦……” 

  万能说不出为什么会在那一瞬间就喜欢上芝士。以前的万能认为，如果要是喜欢一个人，就必然要有喜欢的理由。这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恨，同理，这世界也没有无缘无故的……唉算了吧，喜欢芝士就是无缘无故的。喜欢她的笑，喜欢她的眼，喜欢她的鼻子，喜欢她的嘴。就连她戴的头花都那么可爱。芝士走在路上，万能感觉全世界都会塌缩成一个黑洞，一切都是虚妄的，唯独芝士是闪亮的。芝士是电，芝士是光，就从来没有一个女孩可以让万能这么动心。可能也会有，但是万能忘记了，他也不想回忆。第一眼看到芝士，万能就觉得好像看到了一个闪闪发光的灵魂，飘进了他的心里。

  芝士每次发来信息万能都会咧开嘴傻笑，笑完了之后又会觉得很莫名其妙，随之而来的就是强烈的自卑感。自己已经32岁了，可芝士还年轻，似乎也没有理由会让芝士答应。有时万能会想，就这么算了吧，毕竟自己向来品性如钢，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也就是不喜欢，偶有情感爆发的时候，也都通过手淫解决了。只是这种恋爱的心境，万能硬是撑到出生后好几十年，还傻得不得了，到了最后，“君子固穷”。

  没和芝士认识的时候，万能特别喜欢看一些批判虚伪爱情和情侣的文章。当时，很多人为了不交税，假结婚的比比皆是。诸多揭恶的杂文，万能读之甚爽，以为作者真是嫉恶如仇。其实如果万能当初能细读一下，就能品出作者自身的郁愤——老子怎么就没对象！不幸的是，万能信以为真。幸运的是，在遇到芝士之后，万能把以前对恋爱的认识全部推翻了。可惜推翻得过于彻底，以至于他自己都忘记了为什么要和芝士在一起。

  在第15天的时候，万能和芝士去喝了酒。因为芝士在那天忽然问他：“要去喝酒吗？”万能正在游戏，看到这句话顿时真个人都窜了起来。在这15天里，万能一直在主动示好，而芝士也不接受也不拒绝。30天的期限快到了，如果芝士没有按下“开始恋爱”，那就等同于宣判了万能的死刑。他们这辈子再也没法见面了。而就在赛程过半的时候，芝士这条信息无疑给了万能巨大的信心。然后在酒桌上，万能开始了他正式的表白。

  万能和芝士在谈非恋爱问题的时候总是极为顺畅，但只要一谈到恋爱这个话题，芝士就会立刻转换表情，而万能的滔滔不绝也就瞬间没了连续。“我是觉得，能真正喜欢一个人，真的特别不容易。想做的事情很多，最想做的就是对你好，照顾你，心疼你，让你做个幸福的人。”万能一边说一边斜着眼试探芝士，可芝士一口接一口地抽着烟，面部表情凝重。万能心里咯噔一下。然后他居然开始幻想起了晚上和芝士做爱的场景。

  他想将芝士拉入怀中，把嘴巴压在她涂着红色唇膏的双唇上，贪婪的吸吮津液。舌头缠在一起，就像热恋中的情人一般，不是就像，就是热恋中的情人。良久，唇分，一条由唾液形成的透明丝线还连在上面。他希望芝士能用两手搂住自己的脖子，发出苦闷的鼻音。他要用右手揽着芝士的肩膀，左手放在她的头发上，轻轻地缓和地抓住芝士的一头长发。然后万能会用牙轻咬着芝士的耳垂，将舌头伸入芝士耳孔中伸缩几个来回，感受芝士似有似无的喘息和嘴里的热气。在脱掉芝士衣服的时候，万能会想着内衣的颜色，或许是红色或许是黑色或许是可爱的颜色，但无论是哪种，他都想俯身下去，将芝士的全身都亲吻个遍。从胸前突兀出的两点一直到下体那黑色丛林里的秘密，他都想拥有。芝士或许是个老手，也或许不是，不管是不是，万能都想把自己的下体深入进芝士的体内。伸进去再拔出来，会听到轻轻的“啪”的一声。这是水面被异物进入后，泛起的阵阵波澜。一阵阵触电般的悸动和芝士体内的热流会不断地冲刷万能的极限。温香软玉在怀，淡淡的香味似有似无，怕是无人能抵挡的住。然后万能就要一边拽着芝士的头发，一边拍打芝士的后背，不停地在她身后抽动。最后，万能在发射之前，一定要顺着芝士的腰线掐出一道道指印。这样，就……

  万能手里的烟已经烧到了极限，但他没心情去感受其他的东西。因为幻想当中的芝士近在眼前，媚眼如玉，像一块亟待温润的糖果，还用舌头润了下嘴唇。万能抽搐了下，捂住了裤子。

  当天晚上的万能送走了芝士，喝到神志不清。而万能没注意到的是，他的平板电脑上显示的倒计时，从15天变为了5天。

  之后，万能和芝士两个人就一直保持着一个奇怪的关系。两个人一起游戏，一起吃饭，一起娱乐。有时候，看着万能的芝士也会眼里放光，但随即就黯淡下去。而万能则是在不断平复自己的心情，每天在惊喜和失落中反复交替，宛如日升日落，逐渐适应后，万能反而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在不在一起，仿佛不是那么重要了。

  或许真的不是那么重要吧，毕竟今天就是他们倒计时的最后一天了。这一天，两个人面对面坐在一起，说了好多好多的话，抽了好多好多的烟。说到喉渴嘴干，抽到双眼发红。万能写下了一篇《为你做的50件事》，写的时候万能还在心里默默许愿，想如果实现了，那是一件多美好的事。芝士看完后笑笑说：“是个男朋友都会这样做的呢。”万能也跟着笑笑，却没再多说什么。

  那天的话题范围很广，万能最开始的事情就是和芝士天南海北的侃大山。无论说什么，芝士都会很高兴。而芝士一高兴，万能就会有如神灵附体，从小到大看过的书和电影就像时光隧道一样回到了大脑中。看着芝士笑的样子，万能也特别开心。两个人一直聊到了深夜，还有十分钟，如果芝士还没有按下“开始恋爱”，那么，就一切都没有了。

  万能看着窗外的月光，这个城市到处都是走走停停的人，和不知所谓的事。但他明确地知道，他喜欢芝士，他要和芝士在一起。他能感受到自己和芝士的相似之处，这些相似之处让他无法控制喜欢的情绪，因为这就是他想要的一切，这么多年以来，从未变过。然而，他也能感觉到自己和芝士的不同，这些不同让芝士无法和自己在一起，因为芝士想要的东西，是藏在内心里的一块玉石。这块玉石或许已经开裂了，但这是芝士存在的意义。或许会有人打开这扇门，取走这块玉石，精心地呵护它，但这个人不太可能是万能。就算是万能，也不是现在。

  “芝士，我喜欢你的原因，究其根本，还是因为你的精神。你有一种完美的精神力，不仅让自己变成了如此美好的人，也让喜欢你的人随时都可以感受到你的光芒。我不是一个优秀的人，但我愿意为了你而更加优秀。我不是一个值得一见钟情的人，但我会用时间证明我对你的迷恋。你是我最想到达的此岸，或者彼岸。做你的男朋友的这个想法，是很多年来，我从未感受到的自负与自卑。它让我在不断前进的同时，也有了更加明确的留恋。我希望能把这种留恋，留在我的身边，我想照顾你，心疼你，爱护你，给你一个温暖的而且牢不可破的港湾。在这个港湾里，你会感觉到快乐，充实，幸福，以及风平浪静的安稳。我愿意带你去兴风作浪，也愿意与你午后小憩。能走多远，我们就走多远。以前啊，他们就想普普通通地喜欢你一下，和你在一起。我却想摸摸你的叶子，亲亲你开的花。这时候你可以把地下盘根错节的根系都连根拔起，放到天光之下，放到我面前，说：你看一看吧，求求你连它们一起爱我，这才是我本来的样子呀。芝士，你能这么做，我就更爱你。”

  芝士呆滞半晌，有些红了眼眶。时钟已经走向23点59分，只要她按下这个按钮，她就可以收获一段爱情。无论这段爱情，她是否需要。芝士的手在屏幕上徜徉许久，秒针一点一点的过去，而这时的万能已经闭上了眼睛。

  “万能。”芝士说，“我……”

  新一天的00:00分到来了。四周出现了模糊，黑夜逐渐退去，一切都在转瞬即逝。广阔的土地袒露着结实的胸膛，那是召唤的姿态，就像女人召唤着她们的儿女，土地召唤着四季的来临。

  三

  “万能，我想对你说，我还是蛮喜欢你的，和你在一起很开心。”看着眼前女孩的笑容，万能一直在静静地吸烟。听罢，他点了点头，撕开嘴角说：“谢谢你，叹叹。认识你我也很开心。”

  叹叹是第二份档案里的女孩，看上去跟芝士差不太多。万能好像失去了辨别女孩的能力。在他的心里，只有芝士的黑发和香味，看着叹叹他时常会有一种恍惚的感觉。叹叹是个不错的女孩子，各方面都不错。但貌似仅限于不错。万能看着她就没有任何感觉，内心就像一潭死水。和芝士在一起的时候，这潭死水可以被一点点的东西刺激到婀娜多姿，比如芝士对万能的微笑，还有芝士邀请万能一起玩的瞬间。就像一个石块被扔进了水里，所有的动植物全都在这一刻激活，霎时间鸟语花香，树枝繁密，在湖心泛起水波，顿时粼粼光照，犹如进入人间仙境。

  叹叹在点下“开始恋爱”按钮后，先通过资料了解到了万能的所有喜好，知道万能喜欢电影音乐游戏，叹叹就花了好多时间在网上查询资料，然后亲自尝试，了解各种优点后，再找机会去约万能一起出来玩，这样才会让万能开心。万能百无聊赖，随口应付了，叹叹就像小兔子一样蹦蹦跶跶，找餐厅，找菜品，直到与一脸颓废的万能坐在餐桌旁，叹叹才能彻底放心，看着对面的万能，心不在焉地夹着菜。对叹叹来说，吃什么或者在哪里吃，一点都不重要。叹叹心不在焉，万能也一样。于是，两个心不在焉的人，在一起吃着心不在焉的菜。

  刚认识没多久，就到了七夕节。现如今的七夕节已然成为了更加重要的节日，不仅情侣们可以带薪休假七天，更出台了情侣免费游玩的政策。可现如今已经成为情侣的人们，绝大多数都是通过大数据和软件匹配出来的，连大众婚礼都已经销声匿迹好多年，只要是合适的，国家民政局恋爱婚姻处都会一手操办。所以每每到了这个节日，满大街都是心不在焉的情侣。

  “如果芝士当时点击了开始恋爱，那我们会是多么让人羡慕的一对啊。”万能这么想着，就忽然难过起来了。他感觉到自己眼眶有点红，就抬起头看了看天空。一旁的叹叹看到了，垂下头去，拨了拨眼前的头发，就忽然笑出来了。她开心地说：“万能万能，我们去看电影好不好。”

  万能默不作声，算是默许了。

  叹叹就更开心了，她伸出手去想拽住万能的衣角，又触电般缩回来，肌肉明显收缩了好几下。她的手在与万能衣角一半距离的位置，停了几分钟。万能浑然不觉，继续大步向前走着。

  “我们去看这个好不好。”万能顺着叹叹的手指看过去，居然是一部动画片。万能有些发愣，问道：“你怎么喜欢看这个？”

  叹叹笑着说：“唔，我一直都喜欢看啊。我还喜欢看科幻的还有怪兽的。”

  万能表情缓和了几分，说：“好，正好我也想看这个。那走吧。”

  叹叹就蹦蹦跳跳地跟着万能一起去买票。然后在漆黑的电影院里，叹叹不停地用余光看着万能，偷偷用手机查询网络上大家对这部电影的看法。灯光亮起，万能长叹一口气，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而叹叹满脸的疲惫，同样掩盖不住脸上的笑意。接着叹叹开始主动提起自己对这部电影的看法，声音像银铃一般悦耳。此时的万能心情大好，会多说很多话，叹叹就一脸宠爱地看着万能。就像一只围着花朵飞来飞去的蜜蜂。

  接下来的几次约会，对叹叹来说还算是顺利。或者说，叹叹根本不在意到底去和万能做什么。只要能和万能在一起，她就特别开心。万能偶然间说自己好像胖了，叹叹就几天不吃饭，又去买了几套显瘦的衣服。万能顺口就说很喜欢一个东西，叹叹就跑遍商场去买。偶尔在独自一人的时候，叹叹会看着手机屏幕发呆，她希望万能会发信息给自己，然而如果万能真的发来了信息，她会手足无措，每句回复都要斟酌好久。万能发一句话，叹叹可以回复一长段，也不在意万能会不会看进去。

  哪怕不看进去，也没关系。哪怕他不记得，也没关系。哪怕自己再努力，也没关系。叹叹告诉自己说：“总会有一天他会觉得自己才应该是需要的。”万能没有答应约会的时候，叹叹的心会缩成一团，迷茫到不知所措。原本的计划被打乱并不重要，而是叹叹在某一个发呆的下午，忽然觉得，其实万能也可以没有自己。似乎没有自己的存在，万能的生活依旧，而且没有任何打扰，那样的他才应该最开心。可是转念想到，如果可以在一起，自己才会给予万能更好的东西——于是叹叹又迷茫了。

  想着想着，叹叹就难过起来。她俯下身，把头埋在腿间，像一只鸵鸟，无论风吹雨打，都不想挺身。而此时，万能也在自己的房间里，俯下身，把头埋在腿间，像一只鸵鸟。这两只无法结合的鸵鸟，在沙漠里肆命狂奔。如果是以往，那放弃了也没关系，而对于叹叹来说，这次对万能的喜欢，超出了她所能承受的一切。更何况，当她按下“开始恋爱”的按钮时，屏幕上显示的倒计时，是15天。

  在这15天里，叹叹来不及有任何的不舍和悲伤，因为她要在这15天里，给万能留下最为深刻的印象。她准备了很多礼物，认真记录下和万能每次约会的细节，她不想在认识万能后，再次陷入心死一般的沉寂。而眼看这15天就要风驰电掣的过去了，她想留下一些东西。无论是不是自己的，她都想留下。她曾试过和万能做爱，但由于两个人没有正式开始关系，所以只要是做任何有关于做爱的相关准备，乃至明确的想法，就会被手机和平板电脑知晓，继而接到恋爱婚姻处的警告电话，警察也会随传随到。这让叹叹非常没有安全感。

  在第14天的晚上，叹叹做了个梦，梦里医生告诉她她得了癌症，只有一个月能活了。半梦半醒的一瞬间，叹叹竟然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只需要再坚持一个月就行了。可是，她和万能之间，只剩最后的24小时。

  叹叹约了万能去一家餐厅吃饭，并说好会送给万能礼物，自己需要准备，让万能先去点菜。万能并不知道今天是倒计时的最后一天，自己磨磨蹭蹭了一个小时，到了餐厅发现叹叹已经笑靥如花地坐在位置上了。万能对叹叹点点头，坐下，惊讶地发现桌子上已经有了几道菜。叹叹没有像从前一样，拿起菜单让万能点菜。而是用手托住头，笑眯眯地说：“这些菜，都是我爱吃的。”万能愠怒，把筷子摔在了地上。叹叹仍然在笑着，弯下腰把筷子捡了起来。

  “今天是我们的最后一天。”叹叹在这15天里似乎从来没吃好过一顿饭，于是她吃的很认真。一边吃，一边小声说：“你一定不知道我们其实只有15天的时间。在这些日子里，我没有一次后悔过。真的一次都没有。谢谢你出现过。”

  万能低着头默不作声。

  “我知道你一定不会按下按钮。所以……无所谓。我们就算在一起了，也可能会很快分手吧。我只要喜欢过你，就好了。”

  万能说：“这些菜是你喜欢吃的，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叹叹嘻嘻笑着说：“为什么要告诉你呀，告诉你就没意思了呀！你不需要知道的。”

  万能再次默不作声。

  叹叹放下筷子，笑着看着万能。叹叹一直看。从头看到了脸，每一根头发，每一个毛孔，每一次呼吸。叹叹就这样默默地看着，直到自己说：

  “再见啦！别苦了自己。”

  然后叹叹伸了伸腰，叹出了一口气。窗外阳光还是有些刺眼，叹叹眯着眼睛看着阳光被窗户打散成为一条条细线，像细细的针，扎进周遭的一切。叹叹最后看了一眼万能，万能仍然在低着头，只是有些轻微地颤抖。叹叹调动了腿部的肌肉，想迈出一步，离开这张桌子。但就像之前一直想牵住万能衣角却始终都无法鼓起勇气的胳膊一样，叹叹的脚不由自主地在地上摩擦着。就这样，万能坐着，叹叹站着，像一棵随风摇摆的树和一块万年不动的石头。

  最终，叹叹迈出了第一步，如释重负般，走了出去。像风一样，无法驻足，也无法停留。

  直到午夜来临时，万能都没有拿出手机。他就那样默默地坐着，像一块万年不动的石头。在某一个瞬间，他曾猛然抬起头，嘴唇嗫嚅着说：“叹……”

  紧接着万能跑出了门，他仿佛看到叹叹正在前面等着他。万能的眼睛需要习惯黑夜，他站在原地，看着叹叹，等到已经能看清四周的东西了，他才向叹叹走过去。忽然，万能感觉身上暖了很多，他想，这不是一个人的体温。然后叹叹在万能的耳边说：

  “你是害怕了吗，还是别的什么？”

  四

  万能在马路上走着，他思绪很乱，就想抽一根烟。但是把烟放在嘴里，却发现没有打火机。他向周围来来往往的人们求助，但不知道为什么整条街上都是情侣。大家神情漠然，就连牵着的手都十分漠然。万能相信，在茫茫人海中，一定会有那么两个人，是因为爱情才在一起的。这种爱情，或许最开始并不是爱情，但最后一定是爱情。现在已经是冬天了，风很大，万能一个人拖着脚镣，行走十分不便，他能感觉到自己脚脖上被铁链硬生生划破的痛楚，直接传到了脑子里。他仍然喘着粗气，喉咙里发出哼哼的声音。万能知道，后面有人在追着自己，他不能停留，他必须要往前走。

  他想到了芝士，也想到了叹叹。他想到了曾经的一切。他到现在仍然不知道什么才是爱情，他已经不想知道了。万能经过了当地的商业街，商业街里的KTV传来整齐的歌声，大家在唱着“你爱我，就像星星爱着月亮；我爱你，就像红旗迎风飘扬。”看来，市里的“为爱歌唱”大赛又要开始了。万能听着听着，不由自主地往旁边看了一眼，他好像看到了芝士和叹叹两个人在一起唱歌。他摇了摇头，感觉应该只是身形似曾相识，毕竟自己已经没有任何留恋了。他继续走着，地上留下了一小摊一小摊的血。他突然发现前面新增添了一个大屏幕，一对对的情侣正在那里看爱情宣传片。一个大屏幕在黑夜里分外耀眼，可它的功能只有一个。万能忍着痛苦，恍然间在屏幕上看见了自己，在一个航拍的镜头里，一个人瘸着腿，花白了头发，不断地左右摇晃。旁边的女人说：“这个人出现在这个镜头里真不好，非常不和谐。”男人紧接着说：“应该是被人甩了吧，你看他，像他妈狗逼似的。”

  前路不知道有多漫长曲折，但只要还有人，还有灯光，万能就无所畏惧，他要去找一个地方。那个地方很安静，有一只猫，有他喜欢的电影海报，有他最爱玩的电子游戏。穿过这片爱情区，接下来就是白头偕老区。路灯映照下，橘色又变红色的雾气，包裹住了自己和整片区域，万能加快了速度。突然间，后面有一个光点，逐渐追近。万能心里想，操你妈的，老子跟你拼了。心里这么想着，却又不由自主加快了速度。他觉得雾气都被他大口喘的气吹成了露水，掉落在毫无生色的地面上。光芒越追越近，万能的额头渗出了汗水，如下雨一般，滴落在他脚上的伤口，疼的他“嘶嘶”地呻吟。

  忽然间，路上的灯光就熄灭了，等再亮起的时候，那个光点已经在万能的身旁了。这是一个机器人，它眼睛附近是一台生物扫描仪，万能非常了解这个东西，就是这东西，把很多不想谈恋爱的人电晕带走了。那个机器人的光芒熄灭又亮起，万能与它对视良久，也不知道是不想跑，还是跑不动，万能听到周围的警笛大作，他把手伸进兜里，按下了一个开关。然后他看着那个机器人，迎着大风，就感觉很悲伤。最后，万能拖着颤抖的残败的身体，开始向前奔跑。他知道，绚丽的残杀已经开始，而自己却已经不知生死。

  那一瞬间，本该在心中的热血，霎时从脖子里，嘴里，眼睛里，耳朵里流了出来。被万能用手涂在了地上。在万能的身后，KTV里的人们更换了歌曲。他们兴高采烈地唱着：

  唱出你的热情

  伸出你的双手

  让我拥抱着你的梦

  让我拥有你真心的面孔

  让我们的笑容

  充满着青春的骄傲

  让我们期待着明天会更好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