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漩
辞灶辞灶年来到,吃了饺子放鞭炮,闺女要红绳,小子要炮仗。
过了辞灶,年味就来了。
父母开始忙年。
生于一九六五年的我,记事时,刚刚进入上个世纪七十年代,物资匮乏,尤其是我们农村,平时的主食是玉米面窝头或饼子,冬天还要加点煮地瓜,粗茶淡饭勉强能吃饱。
过年,对于孩子们来说,是最美好的期待。
辞灶后,母亲开始给我们改善生活。麦子磨的面粉,叫细面,母亲在玉米面里掺上细面,用老面引子蒸出的馒头,又大又喧,我们叫发面卷子。直到年根儿,母亲才开始蒸大饽饽。我在外面玩得累了饿了,连跑带跳地进了家门儿,只见屋里热气蒸腾,香味扑鼻。回家得正是时候,母亲刚把锅盖拿开,挥挥手,把热气赶到一边儿,再在碗里蘸一下凉水,把饽饽一个一个放到旁边用高粱秆编的小拍子上。看来,这不是蒸的第一锅,在北墙下的饭桌上,已排了一片白白胖胖的大饽饽。
母亲把饽饽放好,把蒸了几次馒头的烧锅水舀到洗脸盆子里,再到门后的水缸里舀点凉水,用手试试,正好,不由分说,把我的头按进去,洗完头,再洗脚。
没办法,我们那里淡水奇缺。地下水,都是咸的。我父亲,就是盐场的工人,用地下水晒盐。到了九十年代初,才有了自来水。
弟弟们回来,母亲如法炮制。
哥哥例外,他到了臭美的年龄,不管水多缺,每天都要用香胰子洗得干干净净。
等我们都洗完,母亲把锅刷干净,用肉片炖大白菜。中午就吃新饽饽就炖白菜,相当于过年的预演。
剩下的大饽饽要留到除夕才能吃。
母亲白天在生产队干活,晚上还要在煤油灯下准备一家人过年穿的衣服鞋袜。衣服和袜子,全是母亲一针一线亲手缝制,好的年头,每人添一双棉靰鞡,条件好点后,买一双棉胶鞋。母亲平日里风风火火,记忆里,这是她最温情的时刻。
父亲负责置办年货。刀鱼,鲅鱼,猪肉,鸡,不论多少,必须有的,一条鲤鱼,祭奠祖先的,也必须有。那时候,破四旧,不许搞祭祀这些迷信活动,不说就是了,家家都这样,心照不宣而已。直到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上面允许了,才公开进行。
买齐了,父亲把年货放在天井南墙根下一个水缸里,上面扣一个旧的铁锅,主要是防猫狗偷吃。听母亲说,有一年,割了五毛钱的肉,用篮子挂在梁头上,被猫偷吃了也不知道,等到拿肉过年,才发现肉没了,也没地方买去。年,也就那么过来了。
还有花生,糖,父亲买回来即交给母亲,直到除夕,我们兄弟姐妹都不知道藏在哪儿,这是防我们的。
除夕的早晨,母亲早早起床,开始捞陈饭。陈饭,寓意家有余粮。头天晚上,早早把菠菜洗净,生在有水的盆子里,到了早上,菠菜绿莹莹,脆生生的,一个碗里放一棵,碗里再盛上黄灿灿的小米,围着菠菜在小米上均匀地摆上几个红枣,撒上几根粉丝,碗里红黄白绿,煞是好看,陈饭成了。一碗放在锅台后面,祭奠即将回宫的灶王爷。其余的放在堂屋北墙根下的桌上祭奠祖先。
剩下的米下到锅里,等锅冒热气了,再放进粉条,红枣,提前切好的豆腐,菠菜。一锅稠稠的陈饭粥,散发着浓浓的年味,过年正式开始了。
吃过早饭,父亲指挥着哥哥弟弟们挂影。影即家堂,一张彩印的画。画的最上面端坐着一男一女,不知道是哪个朝代的妆扮,代表这个家族的老祖儿,中间是一个表格,依次写着一些名字,这是家里近几代去世的祖先们,表格的下面画一个高屋轩门的宅子,门口有几个小儿女,穿戴整齐,自然是古装打扮,正在燃放鞭炮。
挂影之前,先挂一张财神爷的画,两侧是两张条幅,彩色的,不知道为什么,两张条幅叫花瓶。一张画的是莲花,另一张是牡丹。东莲花,西牡丹,错不得的。
挂好财神爷,再把影挂在财神爷上面。初三过后,落下影,才露出财神爷来。财神爷要挂到正月十五。这样才算过完年。
挂完影,开始贴对联。爬高上低的活自然是哥哥的,弟弟们帮着看贴得正不正。在水缸上,粮囤上贴福字,两个弟弟就抢着干了。远处不时传来一声两声的鞭炮响,这是有小孩子等不及,先一个两个地放开了。
母亲则忙着准备祭祖的供品。做好了,一样一样的摆在北墙下的桌子上。随着生活水平的变化,供品也在不断变化。
下午,父亲带着鞭炮,烧纸,白酒,和哥哥弟弟们去大爷家集合,家族里的男人们要一起去上坟,请去世的先人们回家过年。
我和母亲在家包饺子。过年的饺子是素馅儿,从除夕晚上到初一晚上,不能动荤。
母亲和好面,开始擦萝卜丝,萝卜最好是圆的紫皮面萝卜,实在没有,青萝卜也可以代替,过冬的青萝卜和大白菜一样,是家家都有的。萝卜丝要用盐煞去水分,攥干了,再剁碎,加上干豆腐丁,花生碎,芝麻粒,油条丁,有时候买不到油条,炸点馒头切碎代替。
这时候,就听到村外祖坟方向鞭炮声响成一片,全村的男人们都去上坟了。
等父亲哥哥弟弟们回家,我和母亲包的饺子也摆了半拍子。
最热闹的是晚上,父亲点起蜡烛,上好香,去天井里烧几张烧纸,母亲则在灶下烧火,等水快开了,把我拍醒,悄悄说,起来过年了。
新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放在枕头边,我赶紧穿上,发现哥哥弟弟早就起来了。过年要说吉利话,因为怕说错话,在仪式正式开始之前,母亲要求我们集体噤声。等放完鞭炮,供上饺子,父母率领哥哥弟弟给祖先磕了头,哥哥弟弟再给父母磕了头,一家人就可以相互拜年了。没结婚的女孩儿不参与这些活动。所以,每当这时候,我只充当看客。
然后,父亲再带着哥哥弟弟出去挨家挨户拜年。父母在家族里辈分高,母亲要留在家里,招待前来拜年的。成年人,就递上一支烟,小孩子,就抓一把花生,几颗糖,装进衣服口袋里。
这时候,门前屋后,不时传来一阵阵过年好,恭喜发财之类拜年的声音。
不一会儿,两个弟弟像旋风一样跑进家,把上衣口袋里的糖和花生倒在炕上,说,姐姐你先吃着,我们还有好几家没去呢!随之,又一阵风跑出去了。
白天,我们几个女孩儿,相约去看新媳妇,凡是当年娶的媳妇都算。平时都是疯丫头,进了别人家,一个个都成了羞答答的乖女孩儿,把新媳妇给的糖块儿,放在嘴里慢慢含着。这太没意思了。从新媳妇家出来,便一起跑到场院里跳房,踢毽子,还是这个过瘾。
初二姥姥家,初三姑姑家,女孩儿虽然不用参与,但要帮母亲待客,真正玩得尽兴的,也就是初一了。
初三早晨吃罢饺子,有姑娘嫁出去的,早早就把影落下来,等待闺女带着女婿和外孙们回家拜年。
至此,年味才渐渐淡去。
现在,生活好了,鸡鸭鱼肉,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吃,漂亮衣服,什么时候想穿什么时候买。而父母都已仙逝。过年,年味也不再像小时候那么浓郁。
前几天,儿媳妇发微信:妈,过年不值班,我们都回家。然后是一张截图:订票啦!
突然之间,对过年的期盼之情在内心蒸腾,想起了母亲蒸大饽饽时满屋蒸腾的热气,年味,似乎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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