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合的《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王维)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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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分享

        从这一期开始,我就正式进入新一年以“地理”为线索的诗词分享了。如果以诗词的视角来看中国的城市,估计大多数人首先会想到的就是“唐诗之都”——西安,所以我就从西安开始这一轮诗词之旅。本期分享,一起来欣赏最能体现盛唐长安风采的王维的《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赏析


找入声字和标平仄模板

找入声字和标平仄模板

        图中入声字是用右下角的小黑点表示的,看看你是否能很快找到所有的入声字。找到所有的入声字以后,就可以玩“标平仄”这个游戏:在所有的平声也就是的一声和二声上面画一横(或者画一个空心圆),这个符号表示平,不过千万要注意,有些一声或二声的字实际上是入声字,要标成仄声哦!然后在所有的仄声也就是三声、四声和入声上面画一竖(或者画一个实心圆),这个符号表示仄。如果你自己不会标也没关系,可以对着我分享的图片找到每一个表示平仄的符号,照着标在你的诗上就可以了。不过,我非常推荐你们自己挑战一下,然后再与照片对照。


朗诵、诵和吟的音频

仄起式七律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朗诵、诵和吟都是在嗟叹和咏歌中体会诗词节奏和韵律的好办法哦!在吟诵中你可以在不知不觉中把所读的诗深深地印在脑子里,同时切实感受诗词的美。不过这首诗因为不完全符合格律,所以音频里只有朗读和诵,没有吟。


赏析文本

古城西安

        从这周开始,我就正式进入新一年以“地理”为线索的诗词分享了。如果以诗词的视角来看中国的城市,估计大多数人首先会想到的就是“唐诗之都”——西安,所以这第一期我们就从西安开始这一轮诗词之旅。

        说起西安,很多人都会首先想到它“十三朝古都”的标签。确实,虽然现在西安不是首都了,但它却的的确确是中国历史最悠久的古都。

        西安是国务院公布的首批国家历史文化名城,有周、秦、汉、隋、唐等在内的13个朝代在此建都,是世界四大古都之一,也是中国古都学会认定的中国建都朝代最多、帝都历史最长的古都,曾经作为中国的首都和政治、经济、文化中心长达1140年之久,可谓风头无二。那么,是什么原因造就了西安千年的辉煌呢?

        据《史记•留侯世家》记载,汉高祖刘邦打败项羽当上皇帝之后因为他身边的功臣都是山东也就是崤山、函谷关以东的人,所以都劝刘邦定都洛阳,只有刘敬主张定都关中也就是西安。刘邦问张良的意见,张良是这么说的:“夫关中左肴函,右陇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饶,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守,独以一面东制诸侯。诸侯安定,河渭漕挽天下,西给京师;诸侯有变,顺流而下,足以委输。此所谓金城千里,天府之国也,刘敬说是也。”于是刘邦即日就起程去了关中,定都长安。张良的这段话概括了西安适宜作为首都的地理位置和自然环境方面得天独厚的优势,主要体现在交通、资源、防守等方面。从地理位置看,西安位于八百里关中平原的中部,南依秦岭,北临渭水,其所在的关中平原和西边的陇南巴蜀,位于我国地理的中心,交通十分便利。关中土地肥沃,《尚书•禹贡》中记载,大禹曾经把天下的土壤分为九等,称雍州也就是关中的土壤为上上等,而且在唐朝以前,关中地区并没有像今天这样干旱,当时正是一段持续很久的暖季,农作物一年两熟,产量很高,可以说是一个天然的粮仓。《战国策》一书就记载当时关中被称为“天府之国”,只不过后来这个称号变成四川的了。因此这里物产丰饶,足以供给京师之用。同时,关中平原还是一个易守难攻之地:东有黄河作为天险,北临黄土高原的天然屏障,南侧则是高峻的秦岭。东面有函谷关,西面是散关,北面是萧关,南面有武关,这四关都是天险,特别是函谷关,更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只要守住几个重要的关口,整个关中地区都将固若金汤。这些优越的自然条件,使西安拥有成为都城的必备条件,也造就了西安千年的辉煌。

西安地形图

        但也正是由于西安这座城市过于良好的封闭性,使得它在面对人口急速增长的压力之下,粮食开始供不应求。而且安史之乱让当时的西安在各个方面都受到极大的破坏。更加上安史之乱后,西域丢失,吐蕃、西夏相继崛起,西安变成了直面外敌的边疆城市,不再适合做首都。与此同时,在隋唐时期,因为受到地理的影响,江南一带的经济发展很快,而隋炀帝开凿大运河,使得中原地区的交通优势凸显出来,作为交通枢纽的开封和洛阳荣升为一二线主流城市,西安才逐渐失去了首都的光芒。但这无妨西安作为千年古都的魅力。

        从奠定中国文化基础的西周王朝,到一统天下的大秦帝国。从刘邦开创的大汉雄风,再到灿烂辉煌的隋唐文化,以及新莽、东汉、西晋、前赵、前秦、后秦、西魏、北周这些纷乱短暂的政权,都让西安这座古老的城市以镐京、咸阳、长安……这些名字深深地印在人们的脑海中。但是,在这十三朝风雨中最能凸显西安这座城市的辉煌的当然还是大唐王朝。

“十三朝古都”西安(本图标注有误,从西汉起古都即以“长安”为名)

        唐朝的首都长安城,是最繁华、最令人向往、让人印象最深刻的长安城。因为它体现着那蕴含在唐诗、唐三彩、唐朝的书法画卷中的盛唐气象。

        唐代的长安是世界的首都,是中国古代规模最为宏伟壮观的都城,也是世界历史上规模最大的国际性大都市。同样配得上这一称号的,大约只有古代的罗马城。然而长安却不像西欧许多城市那样以公共广场为中心,放射状地铺开道路。总面积五倍于罗马城的长安是方方正正的。这座由鲜卑族天才发明家宇文恺规划设计,由隋文帝君臣建立的宏伟都城,反映出大一统王朝的宏伟气魄,其城池的规划体现着“法天象地”、天人合一的思想观念和统一天下、长治久安的愿望

        长安城北面的正中是属于皇家的宫城,其中包括皇帝的太极宫、太子的东宫、宫女的掖庭宫,以及相当于宫廷办公厅的内侍省。宫城之南是皇城,有太庙和社稷坛,以及中央政府各高级衙署,比如中书省、门下省和尚书省。这是帝国的政治中心。

        构成帝国政治中心的宫城和皇城面积差不太多,东西两侧对齐,都是规整的长方形。皇城北面没有墙,两城以一条宽三百步的横街相隔,街北是宫城的南门承天门。每逢重大节日,朝廷便会在这里举行盛典,接见外国使团和少数民族酋长也在此处,相当于现在北京的天安门广场。

        实际上从地势来看,长安城是南高北低的,按照君权居高临下的思想,应该把工程建在城南最高处,但根据天上星宿的位置,最为尊贵的紫微宫以北极为中枢居于北天中央,地上的君主和天上的星宿应该相对应,因此,只能把皇宫布置在北边中央位置。这也是儒家/君王面南而治的传统思想的体现。皇城百官衙署象征环绕北辰的紫微垣;外郭城则象征向北环拱的群星。因此,唐人张子容(一作孟浩然)即有诗曰“开国维东井,城池起北辰”,说的就是这种布局。

        从宫城的南门承天门出发,中经皇城南门朱雀门,再到外郭城南门明德门,是一条笔直的大道,叫朱雀大街,这就是我给大家分享过的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中写到的“天街小雨润如酥”的“天街”。天街宽150米,两边设有人行道和排水沟,还栽种着整齐漂亮的柳树。以此为中轴线,长安城表现出东西对称的格局,东边是万年县,西边是长安县,都属于京兆府。

        天街两边各有五条南北走向的道路,与十四条东西走向的街道纵横交错,将宫城和皇城以外的城区分隔为一百一十一个格子。除东市和西市外,其余的方格子都是居民区,东边五十四个,西边五十五个,叫作坊。坊的独立性和封闭性很强。它们都有围墙和坊门,大坊四个,小坊两个,由坊正负责,清晨开门傍晚关闭,因为晚上是要宵禁的。各坊之间的南北距离均在40米左右,坊内则有街道和小巷通往各家各户。白居易有诗曰 “百千家似围棋局,十二街如种菜畦”,正是这一整齐方正的城市布局的形象描述。

唐代长安城

        如果细看唐朝长安城的平面图,会发现很多我们在唐诗或历史故事中耳熟能详的名字,比如李白笔下杨贵妃“倚阑干” 的沉香亭、至德二载杜甫从安史之乱叛军手下逃出长安城投奔在凤翔的唐肃宗时所出的金光门,还有因“玄武门之变”而闻名遐迩的宣武门。而白居易《长恨歌》中唐玄宗之所以悲叹“西宫南内多秋草,落叶满阶红不扫”,是因为唐玄宗从蜀地返京后,最初是居住在兴庆宫的,兴庆宫在宫城和皇城的南边,所以称作南内。后来当时大权在握的宦官李辅国假借肃宗名义,胁迫玄宗迁往太极宫,太极宫在大明宫西边,所以称西宫。高适的《燕歌行》之所以写到“少妇城南欲断肠,征人蓟北空回首”,正是因为长安城的居民住宅区也就是里坊都在城南。

        长安城中还遍布着佛寺和道观,比如著名的慈恩寺(大雁塔)、荐福寺(小雁塔)、玄都观等,都占据整坊之地。这个玄都观,就是刘禹锡两次写到诗中倔强地吟着“种桃道士归何处,前度刘郎今又来”的道观,慈恩寺即是玄奘取经归来翻译佛经的居所,也是唐朝读书人中进士后雁塔题名的地方,白居易27岁一举中第,按捺不住喜悦的心情,曾经意气风发地写下了“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

大雁塔广场

        唐长安城还有热闹繁华的经济活动中心——东市和西市,那也是当时全国的工商业贸易中心,还是中外各国进行经济交流活动的重要场所。两市商贾云集,商店林立,物品琳琅满目,贸易极为繁荣。其中东市由于靠近三大内、周围坊里多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第宅,故市中“四方珍奇,皆所积集”,市场经营的商品,多属上等奢侈品,以满足皇室贵族和达官显贵的需要。而西市则距三内较远,周围多平民百姓住宅,市场经营的商品,多是衣食家居的日常生活品,因为更切合大多长安居民的需要,所以商业贸易比东市更加繁荣,是长安城的主要工商业区和经济活动中心,因此又被称为“金市”。而且西市因为距离唐丝绸之路起点长安城开远门较近,周围坊里居住有不少外商,从而成为一个国际性的贸易市场。这里有来自中亚、南亚、东南亚及高丽、百济、新罗、日本等各国各地区的商人,其中尤以中亚与波斯(今伊朗)、大食(今阿拉伯)的“胡商”最多,因此西市中有许多外国商人开设的店铺,也有许多西域姑娘为之歌舞侍酒的胡姬酒肆,所以李白《少年行》就有“五陵少年金市东”,“笑入胡姬酒肆中”的诗句。

        繁华的东市西市跟唐朝人的生活关系是如此密切,以至于一直到今天都还说“买东西”而不是说“买南北”。如果你去西安旅行,陕西历史博物馆大约是必去的景点,在那里你留心听听导游的讲解,十之八九会听到这个说法,虽然这并不是“买东西”这个说法的唯一由来。也有人说之所以说“买东西”而不是说“买南北”,是因为古人以五行对应方位,东西对应木和金,南北对应火和水,金木为可买之物而水火不能买卖。

大唐西市

        作为中国最受欢迎的旅游城市之一,不仅是陕西历史博物馆、大雁塔和大唐西市仍然在诉说着大唐王朝的繁华,西安的许多著名景点也几乎无不带有盛唐气象的痕迹:杨贵妃“温泉水滑洗凝脂”的华清池、“长安回望锈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的骊山、杜甫“朝回日日典春衣,每日江头尽醉归”的曲江、保存了许多唐代大书法家真迹的西安碑林博物馆、再现大唐皇家园林风采的大唐芙蓉园……

        唐都长安的宏伟壮观既有赖于它的设计师宇文恺的才华横溢,也同样有赖于“天可汗”李世民的恢弘气度。唐太宗李世民在政权尚待稳固的贞观初年就让投降的近万户突厥人入住长安,这样的胸怀真正奠定了大唐王朝开放包容的心态,也真正让长安这座城市既典型地代表着中华帝国的气派和威严,又卓尔不群地体现着大唐盛世博大包容的文化特性。唐朝是我国古代文明最为兴盛的时期,国家达到空前的繁荣与统一。除了政治经济的繁荣,多彩的文学艺术更是盛唐气象中最精彩的一部分。不管是文学作品、书法还是绘画,都给人们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过唐朝的文学艺术中最广为人知的恐怕还是“唐诗”。

        说起诗人笔下的长安,你是会马上想到杜牧的“长安回望绣成堆,山顶千门次第开。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李白的“长安一片月,万户捣衣声。秋风吹不尽,总是玉关情”,还是杜甫的“今夜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长安有着繁华盛世的气概和举世瞩目的风采,有着每一个诗人内心的向往,所以长安的一切都会出现在诗人的笔下,它的春花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它的秋叶“秋风吹渭水,落叶满长安”、它无边的繁华“长安大道连狭斜,青牛白马七香车”、它离别的伤怀“长安陌上无穷树,唯有垂杨管别离”。如果看不到它,则会感慨“总为浮云能蔽日,长安不见使人愁”。无论是巍峨的宫阙、灞桥的烟柳,还是风花雪月、感慨沧桑,那唐都长安的绝代风华都被浓墨淡彩载入诗篇流传后世,这其中我觉得最能体现长安的盛唐风采   的就是我这次要给大家分享的王维的《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大明宫

        我们先来看这首诗的题目。“和”就是唱和,即这是一首唱和诗。我之前分享过的《和端午》也是这样的唱和诗,在那里我给大家介绍过这种诗歌题材。因为是唱和他人的诗作,所以写的时候要依照原作的体裁、题材和内容,唐朝以后的唱和诗还要用原诗的韵。那么王维和的是谁的诗呢?就是题目中的“贾舍人”,名叫贾至,官职是中书舍人。我在去年小暑节气给大家分享《直中书省》的时候曾提到过,唐朝实行“三省六部制”,其中三省之一就是“中书省”,是非常核心的中央行政机构。中书舍人是中书省的最高长官,是掌管中央诏令与皇宫财政的高级大臣,负责起草诏书,掌管内府出纳。

        唐肃宗至德二载九月,天下兵马元帅广平王李俶和副元帅郭子仪帅兵收复长安。十月丁卯,肃宗还京,入居大明宫。至德三载二月,大赦天下,改元乾元。此时李唐政权方才转危为安,朝廷一切制度礼仪正在恢复。中书舍人贾至在上朝之后写了一首诗《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描写皇帝回銮luán后宫廷早朝的气象,并把这首诗给他门下省和中书省的两省同僚看。早朝大家在电视剧里应该都看到过,文武大臣需要在天不亮的时候去上朝,所以叫早朝,唐朝的早朝又分三种情况:一种叫大朝会。每年的冬至和元旦举行,参加的人最多,礼仪也最隆重;其次是朔望朝,每月初一和十五举行,也比较隆重;第三种是常朝,理论上每天都要举行,但实际上视政务的繁忙程度而定,每个时期都不太一样。常朝的礼仪最简单,参加人数也最少,但是级别最高,不是单纯的礼仪活动,而是真的处理政务。那贾至和王维诗中写的是哪一种朝会呢?下面会结合诗句来分析。前面介绍长安城的时候提到过,唐朝从唐高宗起皇帝就居住在大明宫,所以早朝自然是在大明宫举行。做为中书舍人的贾至写了诗呈两省僚友,那就是在求和诗。这一求引来各路高手纷纷响应,有三大高人都有和诗留下来,一首就是王维的这首诗,还有两首,分别出自著名边塞诗人岑参和诗圣杜甫。这可是诗歌史上一组非常著名的唱和诗,而且对于这四首诗哪首最好,千百年来那可真是百家争鸣、众说纷纭。由于唱和的这三位都是一流的大诗人,各有自己的隔代知音和各路粉丝,所以有人认为王维写得最好,是毫无疑问的第一,有人则觉得岑参写得最好,力压王、杜。作为唐诗金字塔最顶端的杜甫,在这一组诗的比拼中却显然落了下风,被大多数人公认为垫了底。至于贾至的原作,因为作者在诗坛名气太小,常常被人忽视,他的原作也被多数人认为写得平平。这一诗坛公案可是费了后世许多的笔墨,至今还争讼不休。我个人当然觉得最好的是我今天要为大家分享的这首王维的《和贾至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凝碧池》是王维听说雷海青拒绝为安禄山演奏而惨死后所作的诗

        这首诗的作者王维我在之前分享《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时已经给大家详细介绍过了,这次就不多说了。王维的一生都很风光,但安史之乱做伪官的遭遇还是很让人感叹的。至德元载(756年),长安被叛军攻陷,王维因为名气太大,所以不幸被捕后,安禄山就强迫他做官。他不愿顺从,所以故意吃药让自己拉肚子。但安禄山还是不放过他,王维最终被迫出任伪职。战乱平息后,王维被下狱交付有司审讯。按理投效叛军当斩,但因他被俘时曾作《凝碧池》一诗:“万户伤心生野烟,百官何日再朝天? 秋槐叶落空宫里,凝碧池头奏管弦”,抒发了亡国之痛和思念朝廷之情,又因他的弟弟刑部侍郎王缙平反有功,请求削职为兄赎罪,王维才得到宽宥,降为太子中允。所以在写这首诗的时候,王维可能还有些向皇帝表明忠心的心态。下面我们就来看看这首诗本身吧。

        首联“绛帻鸡人报晓筹,尚衣方进翠云裘”。绛帻指的是红色的包头布巾。鸡人是古代宫中于天将亮时报时的卫士,他们头戴包成鸡冠状的红布头巾,于朱雀门外高声喊叫,好像鸡鸣,故名鸡人。后来发明了更漏,宫里其实不靠公鸡来报时了,但是“绛帻鸡人”这个官职并没有废掉,而是直接演化成主管更漏的人。每天天亮的时候,这个人不用再学鸡叫了,而是直接传送竹签给宫里报时,这个竹签儿就叫更筹,报晓的更筹就叫“晓筹”。“尚衣”指的是是殿中省的尚衣奉御,这是一个五品官职,专门负责掌管皇帝的礼服。“方进“意思是刚刚才进献、呈上,“翠云裘”是礼服的一种,是装饰着绿色云纹的皮衣。所以这两句就是说头戴红巾的报时卫士已经报说寒夜欲晓,尚衣官员刚刚给天子呈上了翠绿的云裘。

我们借宝玉的雀金裘来想象“翠云裘”吧

        颔联“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九天”,极言天之崇高广阔。古人认为天有九重,所谓“九天”就是天的最高处,此处借指帝宫。“阊阖”本来是传说中的天门,此处指皇宫正门。“万国”和“九天”一样,都是最高级别的形容词。唐朝当时的邦交政权大概有六七十个,这里写“万国”当然是夸张性的,极言其多。因为不同民族的衣服装束都是不同的,所以万国衣冠就是指众多来朝见的藩国的使者。“冕旒”是古代中国礼冠中最贵重的一种,就是我们经常在电视剧里看到的皇帝带的冠,礼服冠叫冕,前后垂着的珠串儿叫旒,这是天子参加重大庆典活动的礼冠,所以可以用来代指皇帝。这两句就是说一重重的宫殿门如九重天门迤逦打开,文武百官和身着不同衣冠的万国使节一起向加冕悬旒的皇帝跪见朝拜。

        颈联“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日色才临”是说太阳刚刚升起,照在早朝的宫殿上。“仙掌”是宫中皇帝仪仗的一种,即我们在电视剧里看到的皇帝身后的那对大扇子,用以蔽日障风,叫掌扇。“衮龙”就是皇帝的衮龙袍,“浮”指龙袍上锦绣光泽的闪动。这两句意思是初出的日光照耀在早朝的大殿上,似乎在摇动着皇帝的雉尾掌扇。御炉中香烟袅袅,缭绕浮动在天子的衮龙袍四周。

        尾联“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是写退朝。“裁”是拟写、撰写。“五色诏”用的是后赵皇帝石虎的典故。当年石虎发布诏书的时候,用五色纸写诏书,非常奢华。“佩声”是官员佩戴的玉佩在走动时发出的声音。“归到”就是回到。“凤池”指凤凰池,原指皇宫禁苑中的池沼,也用来代指中书省。对于官员来说退朝并不意味着一天工作的结束,而是新的一天工作的开始。对于中书舍人贾至来说,退朝后就要回到中书省为皇帝草拟诏书了。这两句是说早朝过后官员退朝佩声叮当,中书省的官员则回到凤凰池上用五色彩纸为皇上起草诏书。

冕  旒

        王维的这首写早朝的诗,一开始却没有写任何属于早晨的景色。但是他选择了两件属于早晨的事情“鸡人报晓”和“进翠云裘”。“鸡人”送“晓筹”报晓这个细节,突出了宫中的“肃静”,尚衣局“方进”“翠云裘”则表现出宫中官员各遵职守做着早朝的准备工作,有条不紊。而且这两件事衔接紧凑,整个宫廷早朝前既忙碌又有序的状态历历在目,既点出了“早朝“的”早“,又烘托了宫廷中庄严、肃穆的气氛,起得非常切题。而且虽然没有正面写皇帝,但无论是鸡人还是尚衣都是在为皇帝服务,这样一来,一个清晨即起、为国理政的好皇帝形象也就呼之欲出。和贾至的原作对比,贾至的诗首联“银烛朝天紫陌长,禁城春色晓苍苍”也点出“早”和庄严、肃穆的气氛,但手法各自不同。贾至的写实,讲他自己点着银烛走在禁城的大道上,夜幕中的宫城春色苍苍,还看不清楚。但是王维却没讲自己怎么上朝,他是遥想皇帝准备怎么上朝。而且,因为夜色尚浓,本来早朝的底色是偏暗的,但王维一个“绛帻”、一个“翠云裘”,一红一绿,巧妙地打破了夜色,带来了春天明丽的的色彩。

        颔联“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是这首诗中最广为传颂的警句,也是盛唐气象最好的代言。比如说我们的历史课如果要考关于盛唐气象的题目就会引用这两句诗。唐朝的大明宫是建在龙首垣上的,本来地势就高,而正殿含元殿又建在三层台基之上,加起来有十米,也就是有三层楼那么高。曙光初现,大明宫高耸的宫殿重叠绵延的大门迤逦打开,仿佛九重天宫之门正在层层开启,深邃伟丽,多么神圣!着各色衣冠的万国使臣和文武大臣都沿着长长的龙尾道拾级而上,拜倒丹墀,朝见天子,多么庄严!以九天阊阖比喻天子住处,大笔勾勒了早朝图的背景,气势非凡。在“万国衣冠”后着一“拜”字,利用数量上众与寡、位置上卑与尊的对比,突出了大唐帝国的威仪堂皇。这一联绕开了贾至原作的颔联 “千条弱柳垂金锁,百啭流莺绕建章”,没用任何闲笔写风景,一下子从上朝前转到了上朝中,直接回应了贾至颈联的那句“剑佩声随玉墀步”。“剑佩声随玉墀步”写上朝,虽然也肃穆,但哪里比得上“万国衣冠拜冕旒”的雄浑壮阔啊!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一个最宏大的朝会场面,一下子展现在我们面前,大唐盛世万邦来朝的场面跃然纸上!这一联历来是名句,确实写得大气雄浑,富丽庄严,非鼎盛的大唐气象无以克当。

盛唐气象

        如果说颔联是从大处着笔,那么接下来的颈联“日色才临仙掌动,香烟欲傍衮龙浮”则是从细处落墨。日光才临,仙掌晃动,“临”和“动”关联得十分紧密,充分显示了皇帝的尊贵。而满殿香烟都萦绕于皇帝的龙袍之上,袍上的飞龙仿佛就要乘云而起。“傍”字和“浮”字写飘忽的轻烟,情态生动。仙掌挡日、香烟缭绕,营造了一种皇庭特有的雍容华贵氛围,给人一种亲临其境的真实感。“香烟”这一句是照应贾至原诗中的“衣冠身惹御炉香”,但贾至诗以“身惹御炉香”沾沐皇恩为荣;王维诗则以“香烟欲傍衮龙浮”凸显帝王的尊贵,并暗含欲依傍圣恩仰仗君王恩泽之意,这恐怕也是王维借写这首诗向皇帝表明忠心的心态的体现。

        殿外大臣拜冕旒,殿内香烟护衮龙,正是朝会所要达到的效果。从宫廷写到殿外,从殿外写到殿内,从天子写到大臣,又从大臣写回天子,早朝之前、早朝之中的事情已经写足,那么尾联怎么写呢?王维的尾联“朝罢须裁五色诏,佩声归到凤池头”,写早朝结束之后,皇帝自然会有事诏告,所以贾至要到中书省的所在地凤池去用五色纸起草诏书了。“佩声”是以身上佩带的饰物发出的声音代人,不言人而言“佩声”,于“佩声”中藏着人的行动,使得“归”字产生具体生动的效果,又关照了贾至的尾联“共沐恩波凤池里,朝朝染翰侍君王”,结到中书舍人起草诏书的职责。并且,“五色诏”既是明用石虎的典故,又暗含贾舍人手握五色笔,文采非凡的恭维之意。

        王维的这首诗简直就是一幅气象阔大庄严、色彩绚烂富丽的画卷:绛色的鸡冠、翠色的云裘,迤逦的宫殿、拜倒的衣冠,日光下掌扇泛出的金光、衮龙袍上缭绕的香烟,以及诏书的五色斑斓、佩玉的泠然叮当……真可谓诗中有画,而且是有声之画——首句在鸡人的报晓声拉开了早朝的序幕,末句则在玉佩声的余韵渐歇中结束了早朝,开启了中书舍人等草诏大臣们一天的繁忙。

        这一组《早朝大明宫》诗从题材上说属于朝省诗。朝省诗和应制诗一样都是宫廷文学,创作时有诸多局限,字句必须富丽,对仗要求精工,思想内容则一定得有感恩颂圣之意,连创作方法都要求纯然是赋,不能用有言外之意的比兴,所以这类题材的诗数量虽多,但艺术上多半乏善可陈。但王维才华横溢,无论作诗、画画还是音乐演奏,都是当时众人仰望的顶尖高手。而且他历任京城高官,频频出入达官显贵和王公贵族府邸,有资格每天进宫朝见皇帝,特别是他做过给事中这样的常参官,早朝时离皇帝较近,对于宫廷中那些威严而又隆重的礼仪极其熟悉,所以写起这样的以皇帝为中心的大场面、大气象可以说是得心应手,也因此成就了此诗立意之高远,气象之宏阔,语言之富丽堂皇,格局之雍容典雅。

        当然,王维此诗也不是没有瑕疵,比如常见的批评说这首诗写“鸡人”曰“绛帻”,写“尚衣”进“翠云裘”,写群臣曰“衣冠”,写皇帝曰“冕旒”,俨然一场服饰展,衣服显然写得有点多了,而且整体来看写全诗写早朝略多,结句则略显草率,对唱和的原作者贾至照顾不够,也就是说对题目中的“和”扣得稍嫌不紧。但整体来说瑕不掩瑜,尤其“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这样脍炙人口的名句,几乎就成为泱泱大国万邦来朝的标准用语,这功力,不佩服是不行的。

盛唐气象

        最后来说说前面提到的这次早朝到底是哪一种朝会的问题。虽然王维此作没有明确写早朝的季节,但贾至的原诗明确写了“禁城春色晓苍苍”,所以应该不是大朝会,因为大朝会是在冬至或元日举行。诗中写到了“翠云裘”、“万国衣冠”、“冕旒”“香烟”和“衮龙袍”所以恐怕也不是每日的常朝,因为普通的常朝皇帝是穿常服的,不会有什么“翠云裘”、 “冕旒”和“衮龙袍”,更不会有 “万国衣冠”。而朔望朝时,殿上是要设黼扆fǔ yǐ 、蹑席、熏炉、香案并依时刻陈列仪仗,群官在御史大夫的带领下,按品级于殿庭就位,皇帝才出就御座,然后群官在典仪官的唱赞下行再拜之礼,非常隆重,和诗意较合。所以王维和贾至所写的“早朝大明宫”,很可能是肃宗蒙尘回宫改元后的第一个朔望日朝会,自然有其特殊意义,可能也因此,贾至和众人才写诗抒怀吧。

        需要注意的是,王维这首通常被认为最能代表盛唐气象的诗并不是写于开元盛世,而是作于安史之乱还没完全被平定、长安刚刚被收复的唐肃宗乾元元年(758)春天,虽然此时的大唐王朝已经开始由盛转衰,但王维是在那繁华的开元盛世居于高位生活过几十年的,因此,那盛世的气象仍然留存在他的笔下和心中。

大唐芙蓉园

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参考反馈题目

1、提到西安,你首先会想到什么?你去过西安吗?对西安有那些了解?

2、你知道都有哪些王朝在西安建都吗?为什么它有“十一朝古都”、“十二朝古都”、“十三朝古都”、甚至“十六朝古都”、“二十一朝古都”的说法?你觉得为什么西安能够成为这么多朝的古都?

3、你能给大家介绍一些西安的著名景点和地方特色吗?

4、你读过哪些写西安/长安的诗?能给大家分享一首吗?

5、你觉得王维的这首诗是最能代表盛唐气象的吗?还有那些诗也体现着盛唐气象?

6、这一组四首《早朝大明宫》你还读过哪一首?能再分享一首吗?你有没有兴趣了解贾至、王维、岑参、杜甫的四首诗哪一首写得最好和为什么吗?


参考资料

《易中天中华史——隋唐定局》

蒙曼解读贾至的《早朝大明宫呈两省僚友》

蒙曼解读王维《和贾舍人早朝大明宫之作》

施蜇存 唐诗百话20 早朝大明宫唱和诗四首

大唐诗坛的这场“赛诗会”引出顶尖唐诗高手较量:王维夺冠,杜甫垫底

超长慎点!杜甫、王维和岑参,谁最会拍马屁?别再说你会写颂圣诗

当然,还有各种百度……

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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