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市近郊有一栋从上世纪二十年代保留下来的房子，它以木为横梁，采用砖砌的方式，整栋房子的风格呈现中西合璧，浓浓地散发着那个时代的气息……”

“卡！”坐在摄影机前的导演大喊一声：“我们的节目是发掘灵异事件，你干嘛啊在！导游介绍旅游景点？谁管你这座鬼东西是什么风格啊！你这个只长胸围不长脑子的猪，没有事先做功课吗？还说是F大新闻系毕业的！我看是家里蹲大学吧！”留着大胡子的导演戳着新晋女主持的头，就像被恶魔附体了一样连珠炮似地骂着。

旁边的灯光师看不过去，小声地和身边的服装师议论：“导演吃了火药啦？她一个新人，这么开炮，真可怜。你看小米都要哭了。”

“导演拍起片子一向是入魔的状态，本来嘛……拍这种冷门的节目，他这个知名导演肚子里就有一团火，又碰上了卡壳卡了三十次的主持人，这座火山不爆发才有鬼！”服装师叼了根烟在嘴里，却也不点火。

“啧啧！话又说回来，这个新来的女主持身材真是不错。”灯光师摸着下巴，色色地在女主持胸部以下大腿以上来回游走几百遍：“大冬天的，她短裙背心，穿的还真是凉快。这算是我们额外福利吧？”

服装师白了灯光师一眼：“眼珠子都快掉下来了！赶紧接着！女主持不穿得劲爆一点，谁愿意在午夜看这档鬼里鬼气的节目！”服装师耸了耸肩，监制挑上这个刚出茅庐的小姑娘，大概也因为她的好身材可以抓人眼球，这叫做技术性战略转移，把群众的目光吸引到两个球上，自然不会对节目的质量吐槽，给差评了，谁关心了啊。

女主持叫小米，是新闻系的校花，娇滴滴的，走到哪里都被人捧在手心里，从来没受过这么大的委屈——开工第一天，就被导演骂得体无完肤。眼看泪水就要从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掉下来，导演一声怒吼硬是让她把她的泪水逼回眼眶。

“不许哭！哭花了还得花时间给你补妆！”导演重新坐到摄影机前，喝了一口保温杯里的姜茶，命令道：“赶快过来拍！”他从来不相信鬼怪，在他看来，这种节目除了浪费胶卷和占用库存，没其他作用。他已当红导演被调来拍这类节目，不就因为他得罪了台里某位皇亲国戚，被变相流放了，到处都是暗箱操作！

小米磨磨唧唧地回到镜头前，白细的大腿不停地哆嗦，握着话筒的手也不停颤抖：“大家……大家……好，我是主持人小米。今天我们来到这栋位于S市近郊的洋房，就是传说中的十大凶宅之一……”呆板地背着刚才副导演临时塞过来的稿子，她直觉森冷的凉意爬上背脊，侵蚀着她的神经。以前念书的时候，在大冬天，自己穿过比今晚还少的衣服，也不觉得有多冷。而现在只是初秋，她却觉得冷到了骨子里，应该说她进到这个大厅，恐惧害怕重击了她的心脏。

“继续念！”导演打断了她的思路。

小米吸了一口气，稳住自己的双手：“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这里曾经发生过一起灭门惨案。当时的富商陈雄狂性大发，把自己的妻子和儿子残忍杀害，并将他们的尸首切割剁烂。当警方赶到的时候，只见这个大厅里到处都是喷溅出来的鲜血，陈雄袭警，被警察当场击毙。诡异的是，陈雄死时，把自己眼珠挖了出来，嘴角挂着一抹满足的微笑……”小米说着说着，不禁打了个哆嗦。

导演凝视着摄影机副导演朝她打了个手势，让她继续往下讲：“从那天起，这栋房子，到了晚上，时不时会传出菜刀剁肉的声音，夹杂着女人的哭泣声。这一切究竟是谣言还是真有鬼魂的存在，就让我们在今晚一探究竟。”小米边说边走向厨房，努力控制自己腿的方向，以免自己撒腿逃掉。就在手马上要触及门的时候，她突然停住了。

副导演看了看马上又要火山爆发的导演，赶紧朝小米使眼色，示意她赶紧推门，旁边的灯光师和服装师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小米僵硬地转过头，向工作人员投去求救的目光。此时，她站的位置离厨房最近，隐约可以听见门背后传来剁肉的声音，有规律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她脆弱的心房。她已经找不到自己的声音，只是僵直着站在了那里。

落地窗外的月亮被乌云遮蔽，透不进丝毫的光亮。为了营造恐怖的气氛，他们并没有接通洋房的电源，只靠着灯光师打出来微弱的光支撑。月亮被遮住，洋房的客厅一样子变得暗了不少，只依稀分辨人的影子。

一、二、三……服装师无聊地数着地上的人影，四、五、六、七、八，一共八个人。不对！他明明记得摄影小组一共有九个人，大厅的门一直都是关着的，导演在未拍摄完之前，不可能放任何人出去。服装师低着头，重数一遍，还是八个人的影子。还有一个人的影子去哪里了？服装师瞪大眼睛，仔细寻找最后一人的影子，突然感觉自己肩膀凉凉湿湿的，像沾上什么液体。他记得站在自己身边的是灯光师阿铁，他正搭着自己肩膀，可是服装师影子的旁边是一片空白！

他吞了一口唾沫，大着胆子扭过头去，只看见阿铁阴测测地笑，手里握着两颗圆圆的东西把玩：“你看，我的眼珠真的掉下来了。”服装师定睛一看，原本眼珠的位置变得空洞洞的，直往外冒血，手上的正是阿铁他自己的眼珠，他好像完全不怕疼，诡异地笑着。

“啊！”两声尖叫重叠在一起！

在服装师扭头的同时，女主持小米推开了门，满目的鲜红！粘稠的液体挂在墙壁上，滴滴答答地流淌下来！她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恐惧，一屁股坐在了地上，手没有力气握住话筒，放声尖叫起来。

整个团队因为他们两人尖叫开始混乱，丢家伙的丢家伙，撒腿跑的撒腿跑，照明灯、收音器、化妆箱散落一地。大家围堵到了大门口，可是大门却紧紧地关闭，像是被谁从外面用东西顶住，怎么推拉都打不开。

导演纹丝不动地坐在摄影机前，从长方形的屏幕里，细细观察大家的慌乱，他整个人笼在了阴影里。

服装师完全忘记导演的可怕，拉了一把导演的胳膊，把他从椅子上拉起来，冲着他咆哮道：“导演！出事了！你还有心情拍东西，我们快想办法出去吧！”

视线一直黏在荧幕上的导演转头，向服装师露出一个小孩独属的微笑：“大哥哥，这个东西真好玩，大家都在里面呢。”粗犷的面容，小孩软糯的嗓音，天真可爱的表情，在导演身上融合在了一起！

恶寒从头到脚，彻彻底底地灌彻了服装师，导演被附身了……他倒退了几步，好像踩到了什么，低头一看，竟然是刚才阿铁挖出来的眼珠！他一脚踩下去，圆溜溜的眼珠立刻变成一滩血水，混着浊黄的液体。

导演跳着双脚，拍着手，好像他在和大家玩一个很有趣的游戏：“嘻嘻……嘻嘻……嘻嘻……”

阿铁伸直手臂，摇摇晃晃朝服装师袭来。

服装师随手抄起一张折凳，抡向朝他扑来的灯光师阿铁。

阿铁被击倒在地，血顺着太阳穴往下淌，他仿佛完全感觉不到疼痛一般，立刻站了起来，准确地走向厨房，似乎准备拿菜刀去。

扭头，服装师狠力地将板凳砸向落地窗，板凳因为力道太大猛烈完全散架，窗户玻璃却一点裂痕都没有。

满屋的尖叫声。

服装师闻到了很浓重的血腥味以及腐臭味，止不住地干呕起来。

客厅里的灯在此时瞬间全亮，头顶上年代久远的玻璃大吊灯上的每个灯泡竟然都完好无缺，敞亮敞亮的！

延伸向二楼的楼梯是当时典型的Y型楼梯。

笑声从蜿蜒的楼梯口传来，大家顺着声音的方向望去，只见两大一小三个影子站在楼梯岔口，影子紧贴楼梯台阶，一个台阶一个台阶，迅速往楼下移动，影子的线条诡异地扭曲着。

刚刚才站起来的小米，看见大家的目光都落在楼梯上，也朝楼梯处望去，看见影子挪动的可怕景象，小脸脸瞬间煞白。为了拍摄效果，她特意穿着15厘米的高跟鞋，一没站稳，脚就扭伤了，疼得她泪珠直往下掉。

厨房里剁肉的声音变得异常清晰起来，一下又一下，砍着在场所有人的神经。

导演一听见菜刀剁砧板的声音，颤抖地躲到了茶几下面。以导演的虎背熊腰，是怎么也钻不进去的，整个粗腰大屁股都露在了外面。

如果不是在这种恐怖紧张的环境里，服装师真的想好好嘲笑一下导演，把他出糗的模样拍下，上传到微博，绝对能出一口平时被他压榨的恶气！可是，在现在这种出又出不去，厨房还可能随时冲出一个杀人魔的氛围下，他连掏手机的勇气都没有，生怕手机屏幕反射不出他的脸……

剁砧板的声音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拧门锁的声音！

阿铁，不！那个东西要出来了！

服装师奔向大门，推开众人，握住把手，死命往外推，可门没有打开的迹象。在这个时候，二楼闪过一双绿莹莹的圆眼，他似乎听见一声微弱的猫叫，手不停地转动把手。

门开了！

他二话不说，冲了出去，终于逃离了那个地方！

小米见门露出了一条缝隙，快速地脱掉碍事的高跟鞋，一瘸一拐地跑向大门，却感到被谁抱住了小腿，动也动不了，低头一看，是导演！

“姐姐，陪我玩……陪我玩！”

小米动弹不得，眼睁睁地看着大门阖上，倏然听见“吧嗒”一声，她向上一看，头顶的那盏巨型玻璃吊灯的链子断了……

“不！”她绝望地尖叫。

服装师跑了两三步，想起自己的同伴，回头望去，只看见其他人争先恐后地往外挤，可是门渐渐关上了。

夜晚又恢复了安静。

头疼！

顾哲掐灭烟头，将它丢进已经盛满烟头的烟缸里，自从鬼影实录摄制组出事，他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摄制组九个人，八个失踪，一个疯了，关在了市精神病院。警方调查、舆论报道、通宵会议……忙得他焦头烂额，回家睡觉时间都没有。他的脸型偏方，原本忠厚的样貌被一双狭长的眼睛破坏，显得薄情。他海外留学归来，进入天华传媒，不到三十岁已经是制作部门的总监，父母亲都是退休干部，黄金单身汉一枚。

Sigh!

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熬了一夜，身上尽是烟味，起身到办公室里间冲了个凉，换掉发黄的衬衫，把满脸的胡渣刮了个干净。

放在洗手台上的手机忽然亮了，他的姑夫吴镛发来微信：有个朋友能帮上你的忙。下面附上了一张对方的名片。

吴镛，国内知名考古学家，对古尸的兴趣远远比对人大。他娶了顾哲的姑姑，想起自家姑姑那张严肃的脸，顾哲再次确认姑父之所以对姑姑一见钟情绝对跟姑姑万年如一的面部表情有关，姑姑就像古墓的文物，古板没生气。由于经常挖坟，吴镛不时碰到灵异事件，认识些这方面的专家。

“老总，外面有人找你。”秘书抱着一叠文件，推门而入。

顾哲签了文件，抬头问：“谁？”

“说是你姑父介绍的，孤音工作室。”

瞥了一眼姑父发来的名片，顾哲点点头。

墨卿换掉了袍子，穿了一件白色斜肩短袖，配了一条小脚牛仔裤，配上一双褐色牛皮靴，长发披在背后，站在天华传媒的前台，四处都是闪瞎人眼的装潢，有钱任性！

天华传媒的大楼一共十六楼，最上面三楼分别是财务部、企划部，投资部，顶楼只有执行总裁、总经理和副总经理的办公室。直达上面三层楼了的电梯有三部，一部是直达顶楼的，只有紧急情况时用，其他时间他们都和其他人一齐坐电梯。搭乘电梯时，各部门职员很自觉地挤在一起，腾出中间一个大大的空间给总监秘书跟墨卿。到了顶楼，电梯里只剩下顾哲秘书跟墨卿。

“墨小姐，我们总监……”

墨卿目不斜视地看着光如明镜的电梯门，打断总监秘书的话，歪头问道：“很多人到十四楼吗？”

总监秘书瞬间脸色煞白，扭头观察四周，脖颈咯吱咯吱作响，顿时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电梯门一开，墨卿指着高高挂在墙面上的八卦铜镜，铜镜磨得很光滑，呈古铜色，中间以曲线隔开，形成阴阳，外面一圈绘着后天八卦，古朴雅质。八卦镜不过拳头大小，挂得又高，其实不怎么明显，每一层都挂了一个，想无视都做不到。

总监秘书出了电梯，长长嘘了一口气，解释道：“玄学界有名的金大师挂上的，辟邪专用。”

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原来老金的手笔，难怪逗比，墨卿随意地说：“铜镜照人比照鬼准确。”

总监秘书正要开口辩解，墨卿继续说道：“刚才说电梯里挤是骗你的。”俏皮地眨了眨眼睛，手指一弹，悬在高处的铜镜跌落到地上，碎成两半。

顾哲头埋在文件里。

“总监，墨小姐到了。”

总监秘书抽搐着嘴角，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

顾哲抬头。

高高瘦瘦的墨卿飘了进来，嘴里还在说：“一万元一面镜子，大集团财大气粗……”

看清对方，两人均一愣。

“怎么是你？！”

两人的氛围不对劲，尴尬，好像他们从前就认识，总监秘书倒了杯水给墨卿，识趣地退了出去，顺带把门关上。

一人坐在沙发上，捧着茶杯，望着高楼的风景出神，不晓得是不是在回忆什么。

一人坐在办公桌前，凝视对方的侧颜。

比起大学时期，她瘦了不少，婴儿肥从脸上消失，脊背比从前挺拔，比五年前更加年轻，一双手筋骨分明，食指、无名指戴着一套银色指环。

“小忆……”

墨卿转头看顾哲，摆手打断道：“我不是张忆。”

被墨卿一句话噎回去，墨卿左手无名指戴了一个玉戒指，顾哲闷闷地问：“你结婚了？”

“嗯。”摸着高古玉指环，墨卿甜甜地笑了。

张忆是他大学时候的学妹。他读研的时候，她刚进大学，在亚洲学生迎新会时，一见到她就被她一双笑弯的桃花眼迷住，用尽方法追求她，甚至因她喝醉进了医院。

没想到，他们在这种情况下相遇，她早早地结婚了。

顾哲一脸想当年的表情。

“我要鬼影实录摄制组的所有资料。”墨卿抖了抖鸡皮疙瘩，考虑待会儿去趟吴镛的研究所狠狠教训他一顿。

顾哲起身，把一个厚重的文件夹交到墨卿手中，坐到墨卿身边。

在他印象里，虽然墨卿大学时期就有点神神叨叨，但跟玄学离得还是比较远，她家里也没有从事这方面的专业人士。三年不见，人不仅变了，名字也改了

墨卿默默地往旁边挪了一个屁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