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亦茹回到酒店的时候,陈措已经换了一间房。
即使订婚,他依然没有和陆亦茹同住过。
他的手划破了,简单包扎了一下,陆亦茹回来,看陈措的脸色阴沉,没有多问。她很知趣,既然守得云开,自然懂得给陈措空间。她出去买了各种消炎药放到陈措桌上,回了自己房间。
无论如何,婚礼一定要进行。她愿意忍,只为心中所爱。
陈措抽空了烟,已是凌晨三点。窗外的月很亮,蒋对对窝在他怀里,执拗地问,是不是真的有地老天荒。陈措总是亲亲她的头发,低声回道,你就是我的地老天荒。
想到这里,陈措再也忍不住,抓起外套就冲向了蒋对对的咖啡店。此刻他只想问问那个女人,到底有没有爱过自己。
向北是蒋对对隔壁的修车行老板。比蒋对对大几岁,素日交往不多,蒋对对大都在后院呆着,见面也只是点头而过。向北对她的印象停留于沉静。他前夜帮客户置换零件到很晚,刚躺下,就被门外的砸门声吵醒了。一个男人声嘶力竭地喊着蒋对对,你给我出来!
喧闹许久未停,很显然,隔壁那个女人不想出来。向北忍了再忍,男人依旧没有停止的迹象。他暴躁地穿上衣服,心想这个女人真麻烦。
陈措手上的纱布渗出了层层的血迹,沾染在原木色的门上,在月光下,有点刺眼。
向北瞬间明白了。情债。
他走过去,拍拍陈措的肩,淡淡地说,兄弟,别敲了,她不住这儿。
陈措的思绪已经乱了。他瘫坐在门口,心中只有一个执念,等蒋对对出现。
向北递给陈措一根烟,说天亮还早,你要等她,不如先回去,等她来了我帮你转告她你来过。
陈措苦笑,我肯等,她未必会来。
向北吐了口烟,说我不知道你们的故事,但三更半夜在这儿砸门不太地道,毕竟邻居们还有住在店里的,影响大家休息。要不这样,你来我这儿等一会儿,天亮了自然就看到了。
陈措没有拒绝,他的确有些疲惫了。
向北简单帮陈措重新包扎了伤口,让他在阁楼休息。自己回了房间。
原来那个女人叫蒋对对。她在店后面的院子里住。向北骗陈措,是猜到了蒋对对不愿见他。
蒋对对素日话少,出现在店里的时候,大都是在整理店里的书。向北偶尔经过,会看到蒋对对一身素白垂着头发窝在沙发上看书。淡泊,沉静。
晨曦微薄,蒋对对打开门,想在陈措出现之前离开。
她走的匆忙,只裹了件白色的长毛衣,拉着行李箱,一转身,遇上了陈措腥红的眼。
没等她开口,陈措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对不起,我们,可不可以,重新开始?陈措沙哑着,眼睛湿了。
蒋对对没说话,挣扎着,想回店里。
陈措不知所措,跟在蒋对对后面,生怕再丢了她。
蒋对对倒了杯热水递给他,摸摸陈措的头发,说你知道的,回不去了。不要再伤害自己。
陈措一把把杯子摔了出去,双手卡紧蒋对对的脖子,怒吼着,蒋对对!你可曾爱过我半分?
蒋对对说不出话,强烈的窒息让她晕眩,被陈措摇晃着倒退中,一脚踩在了碎玻璃上。她有点后悔买的杯子质量太好,穿破鞋底扎在了脚心,却没有陈措的绝望让她疼的剧烈。
向北听到了摔东西的声音,起身没看到陈措,往书店走来,那个女人被掐着脖子一声不吭,脚下一片殷红。他冲过去拉下陈措,把蒋对对抱到沙发上,说你等着,我去开车。
陈措看到血的那一刻,慌了,意识到蒋对对是真的放弃了。
他跪在地上,看着蒋对对咬着嘴唇苍白的脸在颤抖,却不敢碰她。自己深爱过的,捧在手心里呵护至宝的女人,此刻,宁可要钻心的疼,也不要自己执着的爱。
向北把车停在门口,抱起蒋对对就要走。蒋对对在出门的那一刻,轻轻道,陈措,我爱过,只是你从未相信。
从消毒到包扎,这个女人一声不吭。
向北眼看着医生把玻璃从蒋对对的脚底抽下,撑开伤口,一遍遍塞入棉球消毒,她连半分挣扎都没有。
她,倒是能忍。
向北把人送回店里已经是中午。
小艾惊讶地迎过去,扶着蒋对对下车回后院休息,向北把药放好,说上面写着服用方法,你记得按时吃,蒋对对抬头,看不出表情,说谢谢你。
向北笑了,这个女人今天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他说那我走了,有需要帮忙的尽管招呼,远亲不如近邻。
小艾送走向北,低声问,姐,怎么了?
蒋对对叹了口气,说让狗咬了。
小艾跟着蒋对对两年,性格大大咧咧,当真以为蒋对对被狗咬了,着急要看哪里伤着了。
蒋对对笑了,说你歇歇吧,打碎个杯子,扎着脚了。
小艾叹气,说我怎么早晨来开着门,一地玻璃,还有血,吓死我了。
蒋对对的伤,断断续续一个月才好。
再出门,已是春暖花开。
陈措没有再出现。
他见识过蒋对对向乔川持刀相向的狠绝。
她若失望,把心掏出来,她也不肯多看半眼。
婚礼如期进行,陈措给陆亦茹戴上婚戒的那一刻,心就沉入了海底。
向北收到了小艾送来的卡片,钢笔小楷,晚上九点,后院,请你喝酒,感谢。
落款,蒋对对。
向北笑了,打趣小艾说,你们老板反射弧挺长,惜字如金。
小艾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说哥你来吗?
向北说去啊,看她请我喝什么酒。
向北有过一段婚姻。初恋,从小长大,部队大院的青梅竹马。他一度认为自己是最幸运的人。只是后来妻子出国深造,至此不归。向北深知妻子的性格,野心薄薄,从不服输。僵持了两年,终究没有说服她。也就彼此放生了。
向北并不出众。算不上高官子弟,但家教很好,稳重,平和,不见锋芒。他很享受现在的生活,从小爱车,若不是婚姻受挫,他也许能和姐姐把公司打理的很好,现在倒是实现了理想,做了个闲云散人。他这样的人,深爱也不会说,如果不能陪伴,那就放她自由。
向北来到后院,蒋对对正坐在廊下的小桌上泡茶。
桌上摆了四个小碟,水煮花生米,虾仁青豆,酱牛肉,皮蛋豆腐。他笑着坐下,说蒋小姐请客的方式倒是简单。
蒋对对抬头,笑着问喝什么酒?
向北答客随主便吧。
蒋对对从桌下掏出一瓶二锅头,倒满两盅。
还没等向北说话,她一口喝了一盅。
这杯,谢谢你那天带我去医院。
向北愣了一下,也喝了一盅,说那这杯,谢谢你的菜。
月色正好,两人闲聊许久,蒋对对有点意外,这个男人, 对那天的事,只字未提。只是喝酒。
他并不好看,但很干净。
一瓶酒喝完,蒋对对微醺,笑着问,要不要结婚?
向北酒量甚好,看着蒋对对有些迷离的眼,笑着答,随缘。
蒋对对抬起头,靠近向北的脸,说你看我可以吗?
向北认真打量着眼前的女人,顿了顿,说蒋小姐喝多了。
蒋对对有些生气,从桌下又掏出一瓶,说那就再来一瓶吧。
向北拗不过,只得再喝。
第二天醒来,向北睡在蒋对对的床上。
白灰色调的房间,简单到只有一个沙发,一张床,一个衣架。
他起身,意识到自己昨晚喝多了。
蒋对对坐在沙发上看书。宽松的白T恤牛仔裤,正看的入神。听到向北醒了,抬头笑着说,以后知道你的酒量了。
向北不好意思地挠挠头,问,昨晚喝了多少?
蒋对对眨眨眼,说不应该问有没有发生什么吗?
陈措哑然。这个女人,酒量只怕深藏不露。到让人来了兴趣。索性打趣,说我又不吃亏,蒋小姐不着急,说明什么也没发生。
蒋对对扔来一盒烟,说来,醒醒酒。
向北接过来点了一根,走近递给蒋对对,笑着说你醒酒了吗?
蒋对对接过烟,歪歪头,也点了一根,吐了口烟,低头道,想醒就醒,想醉就醉。
向北大致看到了,一个抽烟喝酒捉摸不定能忍疼痛的女人。自己清醒的时候她看似喝醉了,自己醉了的时候,她却是清醒的。他不知道,昔日职场的蒋对对,喝的再多,心里也不敢醉,不能醉。这就是蒋对对的倔强。
抽完烟,向北问蒋对对,饿吗?
蒋对对狠狠点了点头。
走,请你吃早饭。
蒋对对说我可挑食。
向北一把拉起沙发上傲娇的蒋对对就往外走,笑着说昨晚不是刚教了你一课吗?客随主便。
一路穿梭在清晨的巷子里,向北都没有松开蒋对对的手。她也没有拒绝。
来这里两年了,蒋对对很少出门。大都是小艾负责一日三餐。
向北的手宽大,很暖。遇到人流,会稍微用力抓紧掌中纤细的手。她像个孩子,跟在他身后躲闪着,生怕触碰到路人。
一碗鸡汤面。面条是手工擀的,蒸熟半干再下锅,鸡汤鲜浓,蒋对对一口气吃光了一整碗。她巴巴望着老板锅里热气腾腾的面,又看了看向北,向北笑了,说不能再吃了,不然撑坏了。你若喜欢,我们改天再来。
蒋对对认真的点点头,说那我们打包一碗给小艾吧。
向北说,好。
回家的路上,蒋对对拉着向北的手,沿着石子路的边沿直线行走,走的有些歪歪扭扭。向北不时扶住她,生怕摔倒。还是不小心,歪到了向北怀里。
蒋对对抱了抱向北,轻声问,为什么?
向北一只手拍拍她的背,说我比你大六岁,虽然不知道你经历了什么,但都会过去的。
蒋对对没说话,抬头亲了一下向北的侧脸,凝视着他的眼睛,说这样也可以吗?
向北低头摸了摸蒋对对的头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没有说话。
蒋对对转身就走。
向北一把拉住她,拥入怀中。他亲了亲蒋对对的头发,低声道,再这样就不带你吃鸡汤面了。
蒋对对没有再牵向北的手,随手折了路边一枝柳枝,回店里插入花瓶,放到窗外。一路无语。
无心插柳柳成荫,小时候她喜欢把柳枝插在瓶子里,生命力极强,过了很久再去看,会发现生出满瓶子的根须。这一度让她觉得很神奇。
向北从未想过再婚。或许是因为对前妻仍有期待,或者是因为享受此刻的自在。蒋对对搬来的两年里,交流很少。但他不得不承认,当他看到眼前的女人面对流血疼痛面不改色的时候,那一刻被她深深的吸引了。她像只骄傲的小野猫,任性随意又聪明坚定,毫不顾忌向北的感受,却又一颦一笑打动着向北的心。向北自己也想不明白,两个完全不同频道的人,怎么就有了交集。他警告自己,保持距离,做普通朋友。这个女人的故事,未必是自己能承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