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你变了！”小张猝不及防地来了这么一句。
“变怎么样了？”我微笑着说，以为又是变漂亮了之类的恭维。
“变得……更加沉默了，这样可不好哦，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吧！”
我心里在默默惊讶于她的敏感。本想回一句：“人总是会成长的”，可想想还是做罢。在这个吃过的盐比我走过的路还多的人面前，我好像没有资格说这样的话。
也是同一天和另外一个同事谈起，在这个城市买房的事情，大家各自发表了一番自己的见解，最后转战到存钱的问题上。
大叔也是很费解的眼神看着我说：“我实在想不明白，你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存钱干什么？这大好时光不应该好好享受嘛！”
“人的一生总会有那么几个时刻，需要急需用钱。”
“在你这个年纪，这样的时刻应该还没有来临吧？”
“就怕来的时候太早，我还没有做好准备。”
他以为我是在开玩笑，其实我说的是事实。
01
该从何说起呢？
火车站的售票厅。售票厅里有一个圆形的服务吧台，周围围了很多人。我把手上拎着的几个大包都放在地上，朝四周望了望，确定这个时候人流量不大，才转过身来小心的叮嘱：“好好待在这里，不要走远了！我去买点吃的，马上就回来。”得到他肯定的眼神后，便脚下生风的离开了。
去超市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他会不会走远了，待会找不到回来的路？如果丢了，我该怎么办？到了超市后也心不在焉的，匆匆的拿了两瓶矿泉水，和一包开心果，就急急忙忙的赶向吧台。
吧台那里没有他的身影！
于是我的目光跳跃着在人群里穿梭，可是穿着洗得发黄的白衬衫的人在哪里呢？远处角落里蹲着的，可是脚上的鞋子是擦得锃亮的皮鞋；排队买票处，一个穿着白衬衫的人正抬头向上方的车次时间表张望，可是那颗脑袋上的头发过于浓密；自动售票机处一个身穿白衬衫的人正把手从取票口拿回，脚上蹬的拖鞋正好是他今天穿的那双……我在想什么？他根本不会自动买票啊！
这么大的成年男性，又在这么小个范围内，正常人都不会迷路的。可是他是正常人吗？心里渐渐有点恐慌，但仍然强装镇定。
“小艾，你在干什么？”
我被这一声惊转过身去，看到他完好无损的站在那里，心中的一块石头瞬间落下。遂拿起手中的袋子：“瞧，这是我刚刚给你买的开心果哦，吃了会天天开心！”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拆开了袋子，从中拿出了两三颗，努力的想要剥开它们。我就那样看着，他的手跟得了帕金森综合症似的一直在抖，费了好大的劲才终于成功。其间我很想抢过他手中的果子，替他剥开，但最终忍住了。我不想把他仅剩的一点能力剥夺，以至于让他觉得自己是一个无用的人。
他吃的时候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叮嘱我说：“好好工作，好好安排自己的生活，多交点朋友，多去世界看看。”我轻轻地回了一个字：“好。”
能说出这番话，看来他今天状态很好。
我嚼着开心果，感受着这片刻的幸福。我的思绪渐渐发散，不知不觉又回到了那个炽热的下午。
02
天很蓝，火辣的阳光照射着，感觉每一寸皮肤都要被烤焦了。车站旁出租车一辆接一辆的开到我面前，还没停稳就被人捷足先登了。那情形仿佛只要再慢一步，下一个融化的就变成了自己。我认命地拖着行李，陪着他向前走。
仿佛是跟骄阳赌气似的，我走得极快。路上拉着行人就问：“请问第二人民医院在哪？”
“是说……在和田路的那所医院吧？”路人用很惊讶的眼神看着我，不太确定的问。
“是的，是的，请问离这远吗？”
“哦，不远，一直走到前面十字路口右转，就到了。”说完还从头到脚把我打量了一番，估计怎么也想不通我会去那儿吧！
没理会他那不可思议的眼神，道了一声谢后，我就加快了脚步，穿过巷口，那几个大字赫然出现在我面前。
“快点，就在前面啦！”
回过头看，他已经被我落下了好远。听到喊声时他稍稍的抬了一下头，脚步却变得更慢了。老旧的拖鞋在水泥地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似秒针在转动。与拖鞋相连的两只裤腿，其中一只向上抿着，而另外一只不知什么时候滑了下来，宽大的裤腿松垮地堆在拖鞋上，有种小孩子偷穿了大人的衣服的滑稽感。这双拖鞋的主人盯着地面，不知道在想着什么没有发现。前面突然出现了一个沙坑，眼看着那双鞋从沙坑里踩过，带出一地的细沙，他就跟没事儿人似的出现在了我面前。
我示意他往马路对面看。浏阳市精神卫生中心几个大字在群山中显得特别耀眼。
“走吧。”他很平静的说完，先一步到达，可站在门口却又踌躇了。我看到他的脚向后退了一小步。
“为什么不进去？”我问。
“在等你。”
“那就一起进去吧，放心，我会陪着你的。”
“进去了，又能怎样呢？会比早上更好吗？”
“肯定会的。”
03
“宝贝，你去陪你爸爸说会儿话吧，他昨天一天都没怎么说话。”老妈突然很隆重地说。
我把行李放在候车厅的座位上，紧挨着他旁边坐下。
我不知道该如何开口。我们俩的相处模式，不是你争就是我吵，像今天这样安静地坐在一起，还从没有过。我害怕，一开口就触动到他，这种未知的恐惧让我坐立不安。我把两只手放在膝盖上面不停的搓着，脑中想着可以化解这种尴尬的问题。
“昨天晚上睡得好吗？”
“昨晚上嗯不哇，我昨晚上，失眠了。”
“哦。”他失眠的事情，其实我们大家都知道，我们也知道他为什么会失眠，但我不能跟他说早点睡啊之类的。因为这没有用。
我绞尽脑汁地想怎样去安慰他，脑中却一片空白。
“我就是……嗯……想自杀啊！”他突然来了一句。
心里一个咯噔。以前从别处听说的，感觉都不太真实，但今天是我亲耳听到他自己说。能向我倾诉，说明一切都还不太晚。
“我觉得……浑身无力，走路都很困难。”我知道那种久不运动，一时运动过猛的后遗症就是这种情形，但到底不能感同身受，愈发觉得自己无用。
“活着，真的比死要困难多了！”
“真的，走路都走不动，还有什么事能做好？”
“那不是意志力……真的不是……”
“不是意志力的问题啊……像要沉下去了一样……”
我没有下过水，所以不知道溺水是怎样的感觉，不过想来那应该比溺水的感觉更加痛苦吧！
“手上的事情又多……”
他还没说完就被我打断了。
“所以你不要操心这些事情啦，这些事情就交给我处理就好了，有什么不懂的也可以问我啊，你不懂的话，我教你呀！”
他没有说话，我们就这样一直静静的坐着。我们买的是最早的那班票，此时候车厅里，稀稀拉拉的坐着几个人，所以当那熟悉的提醒乘客的声音响起时才会显得特别震撼。
“快要检票了，你还要去卫生间吗？”
“不知道，我再去一次吧。”他起身朝那边走去。
短短不到30分钟的时间，这是第几次了？
“尊敬的旅客……”
糟啦，这次怎么时间这么长？不会出什么事儿了吧？我匆忙朝那边走去，在男厕门口等了一会儿，之后他从另外一侧走了出来。
没事就好，我松了一口气。
“在车上好好地睡一觉吧，睡醒了我叫你。”
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不怕，你还是我心目中那个高大而温暖的你。
因为我知道你以坚硬的外壳抵挡我的靠近，不是因为你冷漠，而是因为害怕我受伤。
04
“哎！小艾！”小张的手在我面前晃了晃。
“我刚刚都跟你说了那么多，你有在听吗？”
“嗯。”
“听说最后那人还被送去精神病院了呢？真可怜！”
“是吗？”
他们一旦进入那个领域，就仿佛被我们隔绝了一样。可是，他们跟我们之间又有何不同呢？
他们也会笑，也会哭，也会痛，也会流泪，也会焦急，也会沉默，他们的所有情绪，跟我们都一样。
可是，他们为什么就这样轻易地被抛弃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