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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小的时候,大概六七岁,刚记事的年龄,她被爸爸送到了奶奶家。母亲意外去世,爸爸忙于工作,为了生存,现实也只能这样。
爸爸是长子,她也毫不例外成了长孙。没有母亲的孩子,阳光照耀世界,却照不到她的身上来。
奶奶家里除了她,还有时常有堂弟堂妹。
因为堂弟喜欢吃馒头皮,于是她的馒头从来没有皮。奶奶总是把她馒头上的皮撕下来给堂弟吃,她也想吃,可是奶奶说了,大的应该让给小的。她从来不知道馒头皮是啥滋味,她只能默默地忍受了,独自吞下了委屈。
因为有调皮的堂弟堂妹,奶奶又护着他们,他们经常兴风作浪,调皮捣蛋,而她永远像是一个外人,一个别人家的孩子离群索居寄养在奶奶家。
他们捉迷藏时,堂弟不小心摔倒了,奶奶就说她没有护好弟弟,她又被无故训斥了一顿。
她总是战战兢兢地,小心翼翼地,用盔甲把自己包裹起来。
她最高兴的日子,就是爸爸回来了。爸爸像以前在家里一样,把她揽在怀里,爸爸用粗糙的胡茬扎她,她咯咯地笑。爸爸有时也会把她扛在肩上,转圈圈,她不知不觉就迷晕了,又歪倒在爸爸的怀里。那时的她开心极了,那是她最幸福的时刻。
然而这样幸福的时刻并不久,爸爸要上班,要赚钱养她。爸爸只有在休息了才会回来。每次她都是焦急地盼望爸爸回来,望眼欲穿。
也只有在爸爸回来的那一刻,她觉得所有的忍耐,困顿,不堪,都是值得的。
有一年夏天,连续的阴雨,雨水的滋润,奶奶家房顶的屋角,竟然开出了两朵小花。那么不起眼,好像是她自己。
她就是缝隙里的那朵花,在自己生命的春天里傲然绽放。虽然卑微,也有自己的光芒。
她望着那两朵花,两朵花在阳光的照拂之下,那么光艳新鲜,那么孤零零地开放,也是怅然若失。走过了雨天,大步再往前走,不是明朗的日子吗。
也是在那个夏天,堂弟堂妹被家人接走了。这个家只有奶奶和她了,她一阵轻松,舒展了好长一口气。可这样的日子只是暂时的。
奶奶去赶集的时候,买了一盒桃酥,放在柜子的最顶端。奶奶看了看正在玩耍的她,严厉地告诫,不要偷吃,那是等堂弟堂妹回来的时候吃的。她默默的应承,虽然也心有不甘。
她从来都得不到奶奶的青睐,她也好想吃,只能是想一想,默默在心里头过一遍。她暗自垂泪,心想桃酥没有她的份。她是多么伤心失望,同样是奶奶的孙子,堂弟堂妹他们就能得到特殊照顾,唯独没有她。可是好奇心驱使她很想吃。
奶奶第二次告诫她的时候,一下子激起了她的叛逆之心。一般情况下,听话的她是不会偷吃,可她就是要吃,偏偏就要吃。若是她吃了,难道天会塌下了不成?凭什么别人都能吃?就是没有她的份?
奶奶的一再告诫,彻底激发了她的反抗之心。
终于,千盼万盼,到手的机会来了。一个中午,奶奶午觉正酣,她搭起了小凳子,小心翼翼像小偷一样,摸着把桃酥够到手上。
可是第一次没成功,她太过紧张,手拿不稳,桃酥直接掉在地上,啪嗒一声响。好险,她偷偷看了看,奶奶只是翻了一个身睡过去了。
还好没有被发现,她又迅速捡起桃酥,怯生生地打开桃酥盒子,慌乱地偷吃了一块。很好吃,她囫囵吞枣就吃完了,意犹未尽,她终于尝到了胜利的果实。
可是心脏突突跳着,胆战心惊,吃完之后,她心里的惧怕也随之而来。然而,反正吃了一块,迟早是要挨骂的,说不定会挨打的。何不再偷吃一块?反正可能一样挨骂挨打。
她就这样偷偷摸摸,一天一两块,一盒桃酥不知不觉不到半个月被她吃完了。她想她竟然可以这样瞒天过海,她内心抗拒不了,但她就是要这样做。可是做了坏事终究还是会显山露水,包藏不住。死刑犯终究是会判死刑的,逃不掉的。她战战兢兢地等待那一天到来。
堂弟堂妹归来的日子越来越近,她内心的惧怕也随之跳到了嗓子眼。看了看那盒被吃光了的空盒子,还是不动放在那里,好像一颗会定时燃爆的炸弹。
那一天终于到来,不到晌午,堂弟堂妹笑嘻嘻地推门而入。外面亮晃晃的阳光随着他们推门进来照着人移不开眼睛。她那时是懵在角落里,心惊肉跳等待着被揭发。奶奶笑眯眯地去柜子上拿那盒桃酥,等到拿到一个没有分量的空盒子的时候,脸色陡然变了。
奶奶铁青着脸拿着她的“罪证”找她。她内心的恐惧差点使她站立不稳,差点尿了裤子,她切切咧咧没有说话。
奶奶不依不饶:“这盒好好的桃酥怎么就不见了?是不是你吃了?你说,你说呀!”
她吓破了胆,蒙上了眼睛,小声地抽泣了起来。
奶奶凶神恶煞,像极了一个夜叉。她又问道:“是你吃了吧,应该就是你吃了,你这个有娘生没娘养的小东西!”
她泪眼朦胧刚好准备承认,她还没说话,院子的大门一声响,她的爸爸大步流星地出现了。
爸爸那天提早下了班来看她,准备带她出去玩。那天回来的早了点,刚好碰到这事。
爸爸刚走进院子,就看到女儿这惨兮兮的一幕。女儿在自己母亲这里这样对待,他的心凉了一大截。
看到幸灾乐祸的侄女侄儿,口不择言的母亲,他更是气不打一处。
他大声说着:“是我吃了,我上次回来想着夜班饿了吃就直接带走了。”他一面把包装纸揉成一团,直接扔在废纸篓里。
奶奶根本不信:“你可别替她隐瞒,我知道……”
爸爸变得不耐烦起来:“告诉你是我吃了,还想怎样?是我吃了就是我吃了,我上次带走的时候忘了告诉你,不就一盒桃酥吗?多大的事儿,侄女侄儿要吃,买点就是了,这里是钱,去买吧!”
他直接从口袋里掏出钱,不屑地给了奶奶。
他把呆若木鸡愣在原地的明月带走了。明月被带走的那一刻,脑袋还在发懵。那顿让她恐惧了多半个月的打骂,没有发生,而且今后再也不会发生了。
爸爸那天拉着她的手,整个集市逛,好吃的好喝的,好玩的尽她享用。快回家的时候,她的口袋里揣着两兜满满的食物。
回到家时,爸爸告诉她自己工作很忙,她要学会照顾自己,要自己学会独立。
爸爸那间小小的宿舍,被爸爸用一张帘子分成了两半,一半睡着她,一半睡着爸爸。
她渐渐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洗衣买菜,各种生活技能。她把爸爸旧工作服改成围裙,用便宜的食材给爸爸做着许多美味的食物。爸爸忍不住夸赞她。
爸爸跟奶奶不一样,每次吃水果,她总是吃到最好的新鲜的,而那个干瘪的要坏了的属于爸爸。
每次做面条时,她会心领神会往爸爸的碗里藏一个荷包蛋,她从来不吃,她对爸爸说自己吃鸡蛋过敏。
父女俩日子虽然清贫,但是平稳幸福。她干涸的心灵得到了滋养,过去的种种不堪也渐渐抛在脑后。
十几年的光阴悄然而逝,如今的小女孩已经成了一个妙龄少女。小姑娘成了大姑娘,读大学、参加工作、谈男朋友、进入婚姻,一切顺顺利利。
她渐渐长大了,而爸爸渐渐衰老了,早些年他办理了病退。健康的身体不复往日,生活渐渐不能自理,记性也越来越差,爸爸患上了老年痴呆症。
爸爸生活不能自理的时候,她把爸爸接来和自己同吃同住,老公也欣然同意,一家人和和气气。
那一个春日,万物复苏,阳光朗照,春色满园,她推着坐在轮椅上的爸爸逛公园,爸爸还是一副无精打采恹恹欲睡的样子。
爸爸想回家,她就推着他回来了。刚进门,丈夫就急急地问她:“冰箱里的西瓜谁吃了?”
谁知,她老公那略显急躁的语气,那一连声“谁吃了”的诘问,竟然惊醒了轮椅上的爸爸。
他大声说着:“是我吃了,我吃的。”语气竟然和当年一模一样。
她有些哭笑不得,冰箱里的西瓜她放了许久,不新鲜了,她就直接扔了。老公问西瓜是谁吃了,是因为怕吃掉的那个人拉肚子,他忘记扔了,而西瓜恰恰不见了,就是想确认一下。
仿佛多年前的那个日子,往事历历在目,爸爸也是揽下了自己的罪责,我吃了。
她亲爱的父亲,他头脑已不再清醒,可是当他以为有人想要责骂他的宝贝女儿时,他马上神清志明,迫不及待地揽下所有。
“是我吃的”,这简单的四个字,落在她的耳朵里,是世界上最好听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