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

1.接触

1

现在是初秋，万里无云的天空延续了夏日的炎热，没有了云的阻碍，炽烈的阳光便可畅通无阻直射向大地，肆意炙烤着地面上的一切生机。一旁的行道树恹恹地耸拉着头颅，操场两侧的水泥地在这照射之下反射出明晃晃的白光来，让人只看上一眼都觉得刺目。这般灼热的炙烤已经持续了大半个月了，即使是农历上的夏时已经结束，炽热的温度也并未出现削减，反而是在连日的曝晒之下愈加炎热。

每年皆如此，务农的庄稼人说“这是秋老虎来了”，而“秋老虎”的到来又会导致大批作物病恹死去。叶秋记得儿时学校在每年的这个时段几乎都会开放高温假的，延迟开学，最欢快的无疑是孩子们了，因此这个被大人们恨之入骨的“秋老虎”在小孩们的眼里却也有那么一点点可爱，小孩们似乎一点儿也不害怕大人们都畏惧的高温，记得那时孩子们可常趁着高温假漫山遍野地跑嘞，去捉知了，去摸泥鳅，去用人家屋檐下的蜘蛛网拨拉在扫帚上网捕蜻蜓。

偶尔回想，便会觉得时间走得好快，好像秋老虎也没来过几次怎么自己就长大了样，不能再那么调皮也不可再那般任性，总之当叶秋拖着笨重的行李箱独自走进这个校园的时候他突然就感觉自己仿佛一瞬间和以前不同了样，有了新的身份，新的责任。

强烈的火热在心底聚集，攥紧双拳，能够感受到睥睨未来的强烈斗志，叶秋下定决心：一定不会辜负，将要经历的时光。

或许，在每一个初入校园的新生心里，都怀揣着同样火热的梦。

至少，在初始时是这般……

军训快结束的那几天叶秋报了好几个社团，本是王宇拉着他去的，但真正去了叶秋才发现那里居然有那么多有趣的东西，他东逛逛，西瞧瞧，总觉得这也不错那也不错，几番思量下他选了四个感兴趣的：演讲与口才（演协）、乒乓球（爱乒社）、市场营销和古风社。入学时学姐才说别让报太多社团，可那话早已被叶秋抛到脑后了，叶秋就像一个进了甜品店的小娃一样，眼珠子溜溜地转着，根本就生在那些东西身上拔不下来了。果然，不出几天他就得为了社团里的事务不停奔波，值得一提的是他此前还参加了校学生会纪检部的面试，但无奈最终面试时他有一段高中曾作过的演讲台词想不起来了，没能通过。

哼——，不要就不要，大不了另寻别处去。

叶秋心里愤愤地想着，让他不舒服的并不是这个面试的结果，而是那群坐在椅子上翘着二郎腿摆着一副上位者姿态的面试官，也只不过是比自己大上一两届的学生，揣着一副官腔给谁看呢？

相比之下，社团里的情况要稍好一些，里面的人大多都纯粹是奔着相同的兴趣爱好而聚在一起的，大家都亲切随和，单纯是因为爱好而衍生出来的集体也总少了些拘泥严肃，多了点自由率真。虽然，偶尔也会有些不顺心的事。叶秋加入古风社不久后便退出了，起因是群里一人对他新写的诗词指点说教，本来讨论一下没什么，但那人却总爱摆着一副老社员的臭架子，平日里也没见群里有什么人把自己写的什么作品发出来呀，为啥自己一发就有那么多“老师傅”站出来了？可气的是社长也不以为意地站在那人的一面，果然还是关系户比较有派头。

叶秋气不过，便退群了，兴趣这个东西，若你真心喜欢在哪儿不是一样的呢？如果说集体中的人对老社员的习惯性偏袒已经影响到了对一件事情的客观判断，那么这样的集体貌似也并没有什么待下去的意义了。叶秋可不想以后也被同化成和他们一样。

短暂的社团风波后叶秋很快就被新的事物吸引了，在初入学的大一新生眼里这里的一切都是如此的充满新奇，有太多太多高中没有的东西，阳光、自由，还有各式各样的讲座。

“据说学校的讲座有时会有985学校的大教授来呢。”

王宇拍着叶秋的背神秘兮兮地说道。

“走，秋，咱听讲座去，听说听一次讲座能攒0.5个人文素质学分呢。”

王宇努努嘴，指了指报告厅门外悬挂的红色条幅，在有专家教授来开展讲座的时候那上面就会被写上“热烈欢迎……莅临本校”的字语，有时不仅如此，甚至校园里大大小小的过道两侧也会贴满相关的宣传海报。

“我看你不是为了那点儿学分吧，去听讲座你可又多个不去听课的理由了。”

“哎呦，占用的只是高数课，反正那个外校调来的老师也从不管我们听不听懂。”

叶秋想想，这倒也是，只是他现在还拉不下面来直接翘课，从小到大他几乎从未做过有逾越规矩的事，当然除了初中时的出入网吧，或许在父母和其他亲友眼里他早就成了一个坏孩子了吧，虽然他也的确是挺想做那些可以随心所欲的出格事的。

讲座几日后便在报告厅隆重举办，出乎叶秋二人意料的是来演讲的人并不是什么专家学者，而是一个企业的高管，叶秋才想起自己貌似并没有认真看过海报上的内容，但既然来了便姑且认真看下去。

偌大的报告厅很快座无虚席，往后看去坐在看椅上的是一张张青涩的面孔，甚至能从人群中看到零星的迷彩色，看样子来参加的学生都是大一的。而在每一片区域的一侧还配有一名身着正装的女生时刻待命，白净的脸蛋上擦着粉底，两截小腿从短裙下伸出被套进黑色的高跟鞋里，就这样站着不动还行，稍一走动还是有些生疏的别扭。

“同学们，欢迎你们成为大学新集体里的一员……”

舒缓身心的轻音乐停止了，舞台上灯光乍亮，一名身着笔挺西装扎着卡其色领带的男子从台上的座椅上站起来，在他头上是一串用红色字体书写的大字：“你想成为一个怎样的人？”

“很高兴能受邀参加这次讲座，我是你们的讲师……”

接下来的时间那人便很快介绍自己的姓名和经历，听了一会儿叶秋才知道他原来是个创业公司的CEO ，目前小有成就，已经把公司的规模发展到山城地域里的大小各个区县，而公司的名字是叫做啥“英弗培训有限公司”。

“搞培训的，培训啥呢？”、“那和我们有什么关系？”、“莫不是来骗钱的吧？”……

叶秋听到周围已经有学生开始小声嘀咕了，有的甚至悄悄玩起了手机，这似乎是大家面对一般讲座时一贯都会采用的套路。但台上的讲师好像提前就预知到了同学们的想法一样，几乎在同学们小声嘀咕的同时就开始说道：“你放心，我绝对不是来骗钱的，且今天我所讲的内容和我所从事的工作绝对不会有一点儿关系，但也请别把我讲的东西当做无关紧要，恰恰相反，它和你们初入大学的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掷地有声，短短的几句话便几乎回答了学生们的所有疑问，使大家都已确切相信他真的就是为了同学们的未来和前程而来，并且是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参加这个讲座的。似乎挺有趣，至少几番话下来场上是再没有玩手机的人了，即使还亮着屏幕也一定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他还是挺有能力的。叶秋在心里暗想道，那男人看上去年纪也不过三十出头吧，却已经在创业领域小有建树，那么，自己也能成为和他一样的人吗？曾几何时那似乎也是自己的最大愿望。

“我们来做个游戏，我把双掌张开，然后再把它们合上，你们跟着我一起做，但记得动作一定要和我保持一致。”讲师在台上又开始了，他神神秘秘地张开双手，又将两掌合上，台下的学生便跟着他一块儿做起来，整个观众席都响起了如海涛般的击掌声。他慢慢加快了速度，随着时间，随着频率，手里的动作也变得越来越快，台下的学生已经快跟不上他的节奏了，人群欢悦着，开始沉浸在这游戏营造的短暂欢愉中。终于，突如其来的一刻他停下了，但这一次他并没有将双掌接碰到一起，而台下的几百人全都因为先前的惯性而顺势把双掌相击。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现象？为何他们几百个人都没有能按照讲师的要求做呢？

这样的结果该是他希望看到的，也是意料之中的事，至于学生们心里涌起的疑问也是他打破戒备拉近距离的突破口。

是怎样解释都能解释得通的，只需看讲说者的意愿。很快地，讲师便把讲话的论点带到了“新思维、新方法”的探寻上，那意思大概就是学生们的动作之所以出现纰漏就是被固有习惯限定了认知吧，好像是挺有道理的。那么如何去按讲师说的那样去“大胆创新”，寻觅“新方法”呢？可能这得在讲师所从事的工作里才能得出解释了。

“……谁说上了一所三流的学校就注定会是三流的学生？”

“……大学只是一个平台，我们的命运只掌握在自己手里……”

“……你是谁，只有你自己说了才算！”

该是一段激情豪迈的讲说了，说到兴处讲师甚至在台上歇斯底里地低吼起来，一股壮阔的豪气将整个报告厅都包裹在内，在台下听讲的人中没有一个不感到血脉贲张的。太感染人了，直接戳到了学生们的痛处，被影响得深刻的人几乎就只差按捺不住也跟着一道发出怒吼来了，认真观看的学生们一张张脸被涌出的热气熏染通红，像是打了鸡血似地死死盯住台上人的动作。

讲到了选择，讲到了迷茫，讲到了一切现阶段台下学生们最关心的事，这样接地气的讲说也总能得到支持，得到呼应——也最容易牵得人的心弦。

演讲算得上是出奇成功，结束时报告厅内响起了震耳欲聋的掌声，几乎所有的学生都已经被演说者的口才和表现折服。没有人会心甘堕落，而演说者漂亮地利用了大家心里的这种不屈反抗的意志，在打破初始时的短暂戒备后便顺利赢得了一大批追随者。

自然，接下来不管做什么事都会变得简单许多。

“同学们，再耽搁大家一点儿时间，填个问卷可好，”当学生们都准备离开坐席的时候，讲师发话了，“这个问卷是统计大家专业情况的，可能有人初入大学还不知道未来的路要怎么走，放心，填一下问卷，我们会有老师专门为你提供一对一的咨询服务。”

一对一的免费咨询？竟有这么好的事？

当然不会有这般便宜的事了，讲师又说了，那名额是有限的，先到先得，还有审核呢，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抢到的。

这样一来貌似也就讲得通了，毕竟作为民营企业家来说，太过亏本的买卖总不见得做吧，但如果说只是为了扩大宣传，偶尔开一次讲座借免费咨询来打几波广告也还是可行的。

先前候在每个片区的女同学挨个把问卷发下来，叶秋拿到手，却发现这似乎也不太像是问卷的样子，简单的几道题目后面是个人姓名信息的填写，最后一栏要求写上电话号码。

“这是要交上去的。”给叶秋发放问卷的是一名娇俏的妹子，此时正弯腰小声对叶秋提醒道。叶秋愣愣地“哦”了一声，简单写好后便递给了那名女生——唉，原谅我们的主人公一直都是对异性没啥抵抗力的，至少现在是这样。

“恩，谢谢”，妹子把收好的问卷磕放整齐，转身走了，留下一个披着黑色秀发的娇俏背影。

“嘿，看啥呢？走了啊。”

“恩？你没交啊。”

正当叶秋发愣之际，王宇在一旁拍拍他的胳膊，站起身来，叶秋愕然发现先前发给王宇的问卷还被他捏在手里。

“那种东西谁会交啊？只能骗骗你这种单纯的小男生罢了”，王宇一脸不在乎的样子，还顺便洗刷了一把叶秋，“而且，你莫不是看上了刚才那小姑娘了吧。”

一脸怪笑，说的话却让叶秋的脸唰的一下通红起来。

“下次，记得去要个联系方式。”

走出报告厅，王宇再次拍拍叶秋肩膀，说道。

2

两天后叶秋就接到了一个陌生电话，电话那头说是英孚培训公司的咨询老师。

“请问，现在方便耽搁您一点儿时间吗？”是个亲切的女音。

“大概多久。”

“十来分钟就行。”

作为提供咨询服务的老师说话还如此谦虚有礼，看样子这公司还真不错诶，何况这咨询还是免费的。

叶秋心里想想，索性干脆陪她说下去。于是接下来的时间里所谓的咨询老师便陪着叶秋扯了一大篇专业学习和职业规划上的东西，但着重强调了危机意识，让叶秋感觉到仿佛世界末日仿佛就要在明日降临一样。

就业严峻，竞争激烈，所有的人都将在这场社会资源的争夺战中拼得你死我活，有种又回到高三时代的错觉，虽然事实也确如她所说的那样。

那该怎么办呢？焦躁、不安，种种的情绪都会在这样的牵引下被催化发酵，说者所说愈发激情，听者心中忧虑愈盛。在交谈的最后咨询老师留下了一句话，“如果有进一步咨询的需要可以到公司来，我们当面交谈”。

去看看似乎也无妨，不会掉块肉，不会少根筋，且也符合那天讲师说过的那样，“大胆创新”，寻觅“新方法”。

寻了一个周末，叶秋拉上王宇一起直奔城里，他按着咨询老师给的地址一直找到中央大街，并没有花太多波折便顺利寻到了老师所说的那栋写字楼，但这个顺利并不是说叶秋寻路有多聪明，而是打从叶秋在电话里告知咨询老师进入城区的时候，全部的路线那边便已经有详细说明了。该走哪条街转哪个弯，以及看见什么样的店铺牌匾是往左走还是往右，那边全都有作引导——站在寻路者的第一视角，且全部的指引都有进行实时跟进，那样子就像是在电话那头进行引导的人也在叶秋身上安插了一双眼睛一样，毫无差池，毫无隔碍。

偌大的写字楼共有二十层，而公司位于顶楼，出电梯左转就能看见一面半透明的玻璃门，门不宽，刚好能容纳一人正身走过的样子，透过玻璃依稀能看见里面摆放整齐的桌椅和坐在椅上交谈的人影，门外靠右侧的墙角也置有两张椅子，叶秋便让王宇先坐在门外等一会儿。

缓缓推开玻璃门，一股温热的气流扑面而来，瞬间包裹住了全身，叶秋赶紧踏进去反手把门关上。入秋之后天气渐凉，外面的秋风已经能够感受到一丝冷意，但在这间密闭的屋子里却感受不到一点儿外界的凉，反而，有些燥热，但不只是因为呼呼作响的空调暖气。

走进去，和外面看见的情景差不多，桌椅整齐地摆置在屋内各角，但几乎全部的桌子上都候着人，多数是两人对坐着在交谈，其中一人是装束和叶秋差不多的学生模样，而另一人则是身穿正装的稍长青年，扎着领带、一脸正色，看样子应该就是这儿的咨询老师。

“您是接到电话来找老师咨询的吗？”

在叶秋四处端详之际门口柜台旁的一个女生突然微笑着询问道，同样身穿正装，但脸蛋看上去却甚是年轻，叶秋想：她可能是和自己差不多年纪。

“恩。”

“请问你的名字是……”

“叶秋。”

得到回复，那女生道声“稍等”，转身走进了客厅左侧的通道，叶秋随之看去，通道不算宽敞，里面左右各排列着几扇密闭的门，每扇门上都有一块用蓝色字体书写好的门牌，上面挨个写着：财务部办公室、人事部办公室、总经理办公室以及会议室。分工还挺明确的，而且服务和环境氛围都挺不错。

看着正装女生敲开门走进里屋，叶秋无事便端视起四周来。室内装修温雅，四散的小桌大多坐有人，每张桌上都分有一名老师在和学生交谈，虽然人比较多但交谈的音量却并不大，在室内慢慢流淌的轻音乐烘托之下，整个的环境都蕴蓄着温情。正面的墙上挂着好些裱好的相片，叶秋走进细看，原来是一张张集体照，约莫七八十个学生衣服上套着黄衫马甲，正一排排坐在台阶上对着镜头笑哩，后面不远处有一块约两三米高的木板墙，那模样叶秋好像只在电视上的部队训练营里见过，而在他们身前则举有一块红色横幅，上面写着“热烈祝贺秋季两天一夜户外拓展圆满成功”。

还有好些照片呢，一排排列过去，满满的整块墙都是，有集体照，也有仅是活动中大家做小游戏的抓拍，但让叶秋看了好一会儿后被震住的，不是照片或是参与人员有多少，而是所有参加的人，所有照片里的人，脸上洋溢的那种笑——充满温情，充满热烈，且那种饱含阳光的自信即使透过照片亦能让人深深感受到。

“这些都是我往届的学生。”

一个女音在身后响起，叶秋转过头，发现一名身着黑色西服的女子慢慢走来，先前那名引见的女生就跟在她的身后，看样子这人应该便是电话里所说的咨询老师了。

“你就是叶秋吧，先请坐。”老师对着靠墙处的一张空桌摊手示意，叶秋点点头，躬身坐下，桌角处放有一本书，是戴尔·卡耐基的《人性的弱点》。

“你好。”

“我叫萧晚秋，你可以叫我晚秋姐。”

晚秋，好诗意的名字呢，老师看起来年纪也不过比叶秋大上几岁吧，也算是一个大姐姐模样。叶秋心里想着，但没有说话。

“叶秋啊，你看我们名字里都有一个秋字哦，咱俩还算挺投缘，我就是你今天的咨询老师，当然，如果你最后决定加入我们公司参加培训的话，我便是你以后的指导老师。”

“培训？是培训什么呢？”叶秋问道。

“职场培训、口才培训、人际交往培训，这些都是你以后总要经历的，提前接触便意味着你可以快人一步，以后找工作会更有竞争力。”晚秋老师的眼睛里仿佛闪烁着光芒。

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至少是自己此前从未经历过的，也断定是从书本上学不到的。听者已经有了一丝心动。

“培训费多少。”叶秋眼睛亮了亮，提出了最关心的问题。

“学制为五年，学费为数千，平摊下来每节课不过几块钱。”

“还要上课？”

“培训啊，当然要了，并且每周末需按时上课，旷课一次警告，两次直接开除，且不会退返学费。”

看样子管理还挺严格的，但这反而能让人安心，叶秋可不想自己交钱进去了才发现那是收钱不做事的骗子机构，但他心里也还有着好些疑问。

“叶秋你听我说，五年的学制包含你在校的四年和毕业后的一年，前面的四年公司将时刻对你进行锻炼和监督，督促你实现自我能力的提升，毕业后的一年如果你未能找到工作公司也将为你牵头介绍……”

晚秋老师就像是看出了叶秋的顾虑一样，几乎在叶秋刚刚涌起那念头的时候就进行了细致的解说，包含了公司的成立、制度、学员人数等。学费便宜，还能稳定找到工作，听着确实不错，但是……

“我知道你一定在担心公司的合法性对不对？我们为有限责任制公司，墙上挂有经营许可证，你都可以看看……公司从成立伊始到现在也有五六年了，我们培训的早期学员中还有不少是你的学长学姐，相信你刚才也在照片中有所看到，他们有的已经毕业，且都找到了一份不错的工作，若你还不信的话，我们以后也会有毕业学员的邀请讲谈，你有什么疑问都可以提出来。”

墙上确实有着好些充满温情的照片，照片上那些洋溢的笑容上充斥的感动也并未有假。那么，还在犹豫什么呢？

“叶秋啊，我叫你来也并不是非要你参加，愿意便留下，不愿意也不会勉强。”晚秋老师微笑道，随后又站起身来，示意叶秋跟她一块到阳台外。

轻推隔开里屋的玻璃门，外面的冷气一下便窜进来，让习惯了屋内温热的叶秋打了个哆嗦。

“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

晚秋老师把手指向阳台外，叶秋跟过去贴着围墙往下看去，黑压压的一片，无数攒动的像蚂蚁一样的人影子。什么意思？是说只有站在高处才能睥睨众人吗？

只看上几眼便觉得那些人影有些模糊了，一股晕眩窜入脑里让叶秋不得不退回来重又靠在墙内，同时喘了几口粗气儿。

“你再看看对面……”

对面？有什么？无外乎是一些高楼，比这栋楼的第20层更高的楼，且披着璀璨的霓虹灯光，且人来人往歌舞欢腾嵌着精装修的玻璃墙。

“站在这栋楼里，你就只能到这个高度了，那么，你想不想上到更高的楼去。”

“更高的楼？”

“对，充满繁华和机遇，蕴蓄着无限可能的更高的楼，机会是掌握在你自己手里的，加入我们就等于你进入了一个有着更高楼层的大厦，我们给你提供平台，但，是往下还是往上，还得看你自己。”

如果永远被禁锢在这狭小的圈子里那不就意味着永远只能待在这栋楼里了吗？即使攀到了顶层在对面的楼眼里也只是微不足道。

学校很差劲，但那不代表我就此会一直差劲下去，更不代表我会甘心和差劲的人同伍，安于这差劲的环境。

该是怎么想的？应该怎么做？你不是一直以来都渴望变得强大吗？想把所有那些看不起你的人都踩在脚底下，让他们后悔。不是一直梦想要走出去吗？

那么，若是一直平平庸庸碌碌无为那该如何走出去，如何实现自己的梦想呢？

攥紧了拳头，也只待那三个字的脱口：

“我加入。”

……

3

从公司出来就已经下午了，但午饭却并未落下，老师们考虑得甚为周到，不仅为叶秋准备了盒饭，还把王宇的也一并捎上了。据晚秋老师说，叶秋是这个招生季在该校区的第184学生。

“你手里拿的是啥东西？”走在街上，王宇看见叶秋把弄着手里的一沓文件，不禁问道。

“合同啊。”

“这个还得签合同？”王宇一脸诧异。

“当然了，里面规定了双方需要履行的义务，而且以后就算出了问题这也是重要的法律依据”，叶秋道，“还有，以后你签字也得看清楚东西再签，我们现在是成年人了，有些东西可不能乱签。”

叶秋一脸正色地嘱咐道，手指摩挲着文件最后一页的签字处，上面有甲乙双方的签名，且在签名上面又加印了一个红手印，其中一个印着“叶秋”。

看着看着，叶秋眼中突然又闪现了一丝隐隐的担忧来，他想起先前老师们说的话，一切都仿佛是无懈可击的，唯独那一环：

他没有足够的钱来缴纳学费，是在老师们的指导下通过网络平台临时贷款补上的，据说所有参加英孚培训的学生都是这样做的。

而且，老师们建议不要告诉家里和学校，家里的人叶秋自然是不会告诉他们的，但学校为何也不让告知呢？老师们的回答是：现阶段公司尚未被学校及外界认可，为了避免不必要的误会。

老师说：我们做自己的，不需要他们的认可和支持，只要我们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是为了梦想在努力拼搏着，总有一天英孚的学员会用实际结果来证明。

叶秋也想：总有一天，我会让所有人刮目相看。

在天桥下等待公交车的时候忽然看见有个中年姐姐在发传单，逆着人流往叶秋他们这边走来了。

“小弟，要不要看下我们的护肤品，扫下这个码，免费送的。”经历了无数人的摆手拒绝，那中年姐姐终于缩着头窜到叶秋二人跟前来了，手掌拨开分了叉的金色头发，露出一张被浓重的粉底搽得惨白的脸。

“别，不用了。”叶秋眼里闪过一丝厌恶，连声拒绝道。这种事果真在哪儿都有，高中时被所谓的来异地奔亲戚却钱包被偷致身无分文的人骗光了生活费，坐在客运站的大巴上也能遇到先前还看着生龙活虎的“聋哑人”上车求施舍，这样的事也不是第一次了，他们的套路叶秋也早已见过许多次，无非是先打着免费送的噱头，让你填个电话号码啥的，随后又改口说新店开业做活动此瓶只要多少钱一类的，绕来绕去无非还是想套走你的钱罢了，至于那瓶连生产日期都不见得有的啥玩意叶秋还真不敢试用。

“别啊小弟，不扫也没关系，看看再走嘛，咱店开业搞活动，就在街后头。”

这种人呐，就是专挑涉世未深的学生下手，让你稀里糊涂便不知钱怎么被套去了，而学生们的单纯和善良便是此类人做此事的最大依仗。

但叶秋还是有点儿其它的念想，估计这也是那人之所以会找上来的缘故——叶秋皮肤不太好，额头两侧有痘，好像是在高三时便有的了。

记得曾有一次大伙去看篮球赛，事后王宇告诉叶秋：“你知道有好些女生在议论你吗？”

“议论我什么？”

“她们说：那个男生长得还挺周正的诶，就是……皮肤有点儿没保养好。”

叶秋当时没说话，但其实他是一直把这事放在心上的，虽然他是男生，但谁不想自己能够好看一些呢？能够坦然大方地站在异性面前，充满自信不自卑。要说开学那会儿叶秋还算是专业里的风云人物呢，毕竟军训时候的个人独唱活动就只有他和同专业的另一个男生站了出去，他唱的是《父亲》，那个男生唱的是《痴心绝对》。

后面叶秋甚至偷偷在想着，若是自己脸上没有长痘的话，说不定会有女孩子来交好呢。

哎呀，都怪这该死的痘痘。

不妨，抱着试试的想法去看一看，反正只是看看。

4

小店位于街后一条阴暗的小巷内，转个弯，再穿过狭窄的甬道便能看到了，只是让叶秋诧异的是店的招牌只是用一块木匾简单裱装了几个大字，再加上处在如此偏僻的角落，这样的店真的会有人来吗？

店里只有两扇门，一扇位于正厅，一扇处在里室，说是正厅也不过四五米宽的样子，摆放有一张玻璃柜台和几副桌椅，柜台橱窗内摆置着一些应该是化妆品或护肤品一类的东西，其实也不能说里面放的就一定是这些东西，因为那些东西上面写的文字叶秋压根一个也不认识，也不知是韩文还是日文，但毕竟大门上方的木匾上是写着“××美容店”的。站在大门处便能看到里屋了，里面摆放着两张铺有白色床单的单人床，两张床便几乎把整间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叶秋想进去试一试，让王宇在门外坐着等会儿，没想到却被王宇拉住了：

“秋，别去，多半是骗人的。”

“哎，没事，我去去就回来，你在这儿等我。”

站在柜台处的老板开始热情地打起招呼来，连声道着：“试试嘛小弟，都是免费的，帮我们做做宣传就好了呀。”

钻进里屋，光线一下便暗了下来，在里面候着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姐姐，穿着齐臀短裙，一截白花花的大腿暴露在空气里，倒让叶秋感觉有些不自在了。

“小帅哥，来，躺床上。”

“呃——”叶秋心里有点儿不安，但还是听话乖乖躺在了床上，同时把先前置放在女人大腿上的目光飞快撤回，闭眼，收定心。

见性乱心——几乎受用于全部男人的定律，叶秋也是一样。

女人起身拉上了门帘，屋里一下变得更暗了，只剩头顶处还留有一盏微弱的小灯。

“小弟啊，今年多大，在那儿上学啊？”亲切的女音仿佛和那小灯微弱的光芒一样柔和，两侧的太阳穴传来冰凉的触感，一丝丝酥麻在上面缓缓旋转。叶秋忽然感觉好想闭眼，旋转的酥麻感正像漩涡一样把他往睡梦的深处拉扯。

“哎，小弟，看你五官长得还蛮清秀的，就是被这两边的痘痘毁了呀。”轻轻窜进耳蜗的女音，充满关心与心疼，靠在温软的怀里，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放松、畅游，说不出的舒适。

两侧轻轻揉动的手指已经慢慢让叶秋沦陷了，多久没感受过了，上一次这样的放松是靠在英子的怀里，叶秋眷恋这种感觉，这种如同婴儿沐浴在母亲羊水里无比安稳的舒适感，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不存在了，仿佛时间也停止了它的流淌。

但也不过是肉体上的放松罢了，按摩人的手艺再精巧也不能与英子的怀抱相提并论，只不过是在其中找到了一点儿与从前相似的感触罢，不过是眷恋这种感觉罢。叶秋依然心怀戒备。

女人把什么滑腻的东西涂抹在手上，在叶秋两颊上不断揉搓着，冰冰凉凉的感觉。

“这个，真的会有效果吗？”

“什么效果？”

“祛痘啊。”

“哦，当然了，效果不好不收钱。”

“收钱？”叶秋腾地一下坐了起来，一脸惊愕地问道，“你们不是说这个是免费体验的吗？”

“免费？小弟你在开玩笑吗？用的东西这些都是要成本的嘞。”

似乎被叶秋这一起身吓了一跳，女人脸上有些恼怒，嘴唇斜拉着，往左侧高高挑起，露出一排白牙来。

“你们刚才不是这样说的啊，进来时还特意问过你们老板的。”

“哦哟，天底下有这么好的事嘞？哦呦哟，咋就被你撞上了诶？小伙子，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森白的牙齿不断张合，裹挟着刻薄尖锐的嗓音，在狭窄的屋子里四下冲撞，和先前温柔知心的姐姐模样判若两人。

屋子里的光忽明忽暗，叶秋一把掀开了门口的帘布，刺眼的阳光一下便窜了进来。

“我去问你们老板。”

几乎是在掀开门帘的同时进来的，老板大叔似乎已等候多时。

“这个确实是要收费的哦。”门帘重又拉上，屋里再度变暗。

“多少钱？”

“两百，毕竟是进口的东西。”

很明显了，叶秋知道这应当是个套，要怪就只能怪自己贪图小便宜，但这也是做此类事的人一贯的套路吧，安插在社会阴暗的角落，行走其间的人时刻都得小心应对，人性的不完满导致掉进这圈套里的人会有很多——除了无欲无求、十全十美的圣人。

算上此前发传单拉叶秋进来的中年女人，此时堵在屋子里的已有三人了，都围守在门口处，薄薄的门帘却能将外面的阳光遮得严严实实。

“我没有带那么多钱，作为一个学生，也不可能有多少钱”，叶秋不动声色地说道，“而且，你们现在的说法也和刚才完全不同……”

“哦哟，小伙子，那你说你带了多少钱嘛，咱可以给你打个折。”

“您刚才说的是免费的，就是冲着这个我才进来的，我朋友就在外面，如果要硬来的话我们可以报警解决。”

听到报警两字三人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不自然起来，趁着众人发愣的当口叶秋赶紧在旁边挂着的毛巾上抹了一把脸，从三人围挡的隙口径直走出。

撞开门帘一下阳光一下子便窜进眼中，身后传来女人的恐吓，“你确定要走？才弄到一半，脸上要是出了什么问题可别怪我没提醒。”

没有理她，叶秋径直拉起候在门外一脸茫然的王宇，速速离去，所幸他们并没有追来。

“等了这么久，给你打电话也不接，那人守在门口不让进，要是你再不出来我真想报警了都。”

在回去的公交车上王宇没好气地说道。

“呃，那个，我开的静音。”叶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忽又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赶紧拿出手机移到两颊边端视起来，熄了光的屏幕上可以看到半张脸都有着通红的印记。

“这……不会真有什么吧？”叶秋想起了刚才那女人的话。

“什么什么？这不就是手掌拍打后留下的印记嘛”，王宇凑过头来仔细看了看，随后直接翻了个白眼，“都跟你说了是骗人的，你还不信。”

这下叶秋总算是放心了，这次受骗问题在他，要是自己不贪图小便宜的话就不会落入那些人的圈套里了，此次还好有王宇在外面守着，要真是自己一个人对面又再来几个帮手的话，能不能脱身还真是很难说了。这种事，大人们说过很多，那些隐藏在角落里的晦暗，自己还是见识得太少了。

“还好有你。”

“嗨哟，小事”，王宇耸耸肩，一脸轻松样，“你额上的痘会消的，我高中那会儿和你一样”。

所以，别担心，一切都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