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直记得在石榴树荫下牙牙学语的时光。
“石榴。”“对,石榴!”外婆缓缓答道,那声音穿透了岁月,直至今日,温柔不减。
我也一直记得在院子里片刻不离外婆的时光。
闲暇时,外婆常搬了张圆凳坐在院中,黏人的我则缠在她膝下。她层层挽起的裤角,细细纳过的布鞋,对于我来说,都是再熟悉不过的了。
外婆眯起眼,打量着院门旁的石榴树:这是一棵再平常不过的树了,没有遮天蔽日的繁叶,没有旁逸斜出的枝干,没有粗糙厚实的纹理,任阳光穿过叶隙,洒落一地。梢上的一片叶子,才有门钹子那么高呢——没有大树的磅礴之气,就像一个稚气未脱的孩子。
“外婆,我想吃石榴!”“再等等,它还只是小孩子哩。”外婆搂起我:“来,外婆给你讲讲这棵石榴树……”
风声缓缓,庭院静静。我好似看到了一颗石榴种子,风尘仆仆地赶到了外婆院中,把它的根深深扎在了土里。
太阳东升西落,轻轻划过院顶的这片天空,一天,一天,又一天……那片石榴叶,已经探出墙外了。石榴树斜生的枝叶覆在屋顶的红瓦之上,在院中撑起一把浩荡的绿伞,茂密的叶子剪碎了阳光,留下一地斑驳。
我会因为攀上枝杈的猫悄悄溜走而沮丧,也会因抓了一只停在枝干上的蜗牛而欣喜。我常惊讶于它满树的果实,又不时地一跃而起,渴望能触碰那长出院墙的叶梢。
石榴树就静静地站着,它把时光小心翼翼地折好,叠成一枚枚如火的花瓣,最后,结成了一树光阴。
透过泛红的石榴籽,我仿佛看到了昔日那个步履蹒跚的孩子。
时光细,指间宽。石榴树在院中站了一年,两年,十年……站到我伸手便能摘下它坠在枝头的果实,站到门钹子早已锈迹斑斑,站到树干有了深深的纹理,站到一庭春雨过,站到满架秋风停,站到童年的岁月被叶梢上的露水打湿,继而模糊……
它不是证据,因为我不需要真相。
它只是记载了我的过往,静静地站在未来的某一个角落。
文字 / 王宇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