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里云雾漫漫,白雾遮挡住月亮的潇洒,月亮只得从云中透出一点点点燃黑夜的光。
我却着火了。
我的灵魂死在那些温柔的白光里,是月亮杀死了我。
望着眼前的人,他已经失去意识了,他不知道是我干的,真好,我不会让他知道的。
眼前一片漆黑,只有远处渗出的一点点月光,我隐约能看清他脸的轮廓,真是一张令人恶心的脸。
坑坑洼洼的皮肤像是厨房的灶台,满是油渍。
当然,他的灵魂更是肮脏。
他似乎刚刚享用完他的饭后甜点,嘴旁残留着一点奶油,蹭到了我的食指,是我最爱的草莓奶油,之前小洁给过我吃了一些。
可真是不爱干净呢,连我这种人都知道吃完东西要擦嘴,我拿起几片树叶盖在他的脸上,我可不想再看见他那令人心生厌恶的面庞。
我站起身,低着头打量着他,他身上有着斑驳稀碎的影子。
哦对了,他的头上有颗大树,这棵大树可高啦,要是没有任何保护措施的话,摔下来应该像他一样失去意识了吧,我感到幸运,我摔下时下面的草很软,只是骨折而已,如果现在有他铺着,应该只会扭到脚吧
如果当时小洁摔下来的时候他垫在那块石头上就好了,这样小洁就不会死了。
哦不,小洁才没有死。
我快速爬上了这棵大树,像当初他们命令我的那种速度,他们现在看见我爬这么快应该很开心吧。
不过他们看不见了。
我坐在枝头,一时间却不知道干什么了,呆呆地摇晃着双腿,望着地上的人发愣。
其实在日本的夜晚散步是件很美好的事情呢,要是谷野先生知道就好了,这样他就不至于将灵魂抛出身体,只留一具空壳子。
又说错了,是什么都不留。
夜早已经深了,远处偶尔有几星灯火,但瞬间被风给熄灭了。
世界上仅存的一点光就是月光吧。
但,我却受不到月光的照拂。
这并不影响我喜欢月亮,月亮根本就是我的信仰,她是纯洁的,温柔的,只有她不会讨厌我。就算是被他们关在黑暗的仓库,她也不会落了我,依旧愿意施舍给我那一点点光,依旧愿意注视着我丑陋的面颊,而她今天却没有看我一眼,应该是我惹她生气了吧,要不是谷野先生说最喜欢这里,恨不得死在这里,白天又有人,我才不会选在夜晚呢。
月亮并不想听我解释,始终不愿意施舍月光予我,月亮是不会不给月光给我的,我有点急了。
是我,是我让她失望了吗?为什么?为什么?连理都不想理我。
“不是的,绝对不是的,我没有做错,我什么都没有做错,这是他应得的的,这是他应得的!为什么?为什么连月亮都不公平了吗?今天他的死,是他活该!凭什么,凭什么他可以好好活着,享受阳光月光的眷顾,而我却..... 而我却只是一个终日见不到阳光的怪物?到底是为什么!是我的错吗?凭什么啊!”
我几乎是变成了对月亮嘶吼,我急红了眼,拿起一块石头愤怒地向月亮砸去,不过没有砸到,砸到了附近的假山,发出巨大的碰撞声,假山被砸下一个角。
我并不害怕这声会引来人,因为已是深夜。
有生命的人都睡了,只剩下一堆没有了生命的人在挣扎。
月亮依旧没有看向我,我由着急转变为愤怒,最后又冷静了下来,似乎是明白这样没有用。
回应我的只有几阵萧瑟的风,我心中觉得无趣,便踩着树枝从树上跳了下来,唔跳下来的时候把遮在谷野先生脸上的树叶震掉了,他恶心的脸又露了出来,坑坑洼洼的脸上有了泥土和树叶渣子,混在一起,如果。除去脖子以下的部分,仿佛和大地融为一体。
我没有再看他,今天应该是快乐的一天,我不会让他打搅我的心情。
我并不急于让他离去,人也是很奇怪的,在紧要的关头,不是害怕或者欣喜,而是少有的出奇的淡定。
远处有那么一两声蝉鸣与蛙叫,动物亦是可怕的,它们是弱小的,但它们正在用他们那取悦人们的叫声一点一点吞蚀着黑夜。
这里的草地很软,是那种一踩就陷下去的软,让人很难不想到健生他们做的陷阱,哦,他们的草就是从这里弄的,不过之前的那块空缺已经长出草来了,啊,他们知道草会长,为什么不知道人也是会长的呢?
可笑的是,谷野先生整天认为自己料事如神,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罢了,不然,怎么没有料到自己的脖子会被划开呢。
往前走几步,就是森林了,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斑驳地撒下去,星星点点的月光映在凌乱的草地与碎石上,将阴暗的夜从底子里照亮。
有风拂过,吹过我凌乱的发丝,遮住了我的眼睛,眼神在缥缈的发丝间涣散地延向远方。
我随意捡起一块小石子,石子应该是被砸下来的,边缘锋利的很,只要轻轻在脖子上一划,如果我运气好,血应该像小喷泉般喷涌而出,我不能否认我喜欢喷泉,但是他的血溅到我身上的话确实是会让我恶心很久。
望着他的脸,我突然有一种心中小火熄灭的快感,我缓缓将石头附在他的脸上,参差不齐的石头紧贴着他的脸,仿佛这石头本身就是为他量身定做的,又或者说他本身就是应该被石头割死。
冰凉的石头蹭上了丝丝血渍,有血滴下,渗入身下柔软草坪,在草坪上绽开一朵殷红的花,丝丝渗入地里,灌溉着底下疯长的植物,使他们长出血般的玫瑰花,等待着人来采撷。
我只是轻轻在他脸上划了一个小口子,而后,就是一派腥风血雨。
我拿石头直截了当地划破了他的喉咙,一道小小的口子,足以让他毙命。血一点一点往外漏,似那泉水,一直源源不断地向外流着清水。
慢慢的,血从几滴几滴的漏变成了如小溪般顺滑,蜿蜒着下去,永无空歇,在锁骨处汇成一片小溪。
本来应该是清澈的,是血的鲜红将它从至纯变成了至恶。夜晚,染上了血的罪恶,浓烈的甜腥味随着夜雾弥漫在夜里,如丝如缕,与月光一同,将纯洁的月亮染上一抹殷红。
他的脖子早已成为一条小溪,石头也已经被血包围,我欲去寻找另一块更锋利的石头,我缓缓起身,向一望无尽的森林走去。
似乎谷野先生毙命了。
可我的目的从来都不是让他毙命。
端着石头的我漫步走着,石头很沉,很冰凉,仿佛端着一盘死肉,没有一丝生气,亦不止那盘死肉。
“当”
石头落地,我甚至能听到石头挤压着他的肉的啧啧声,皮肉翻滚着,它们承受着人们所无法承受的痛苦,也是,人们会用他们讨好自己。
结束了。
不过他还没结束,他还没结束。
我是很好奇的。
被石头猛砸过后的脸会是什么样子的呢。
我期待着它如我所想血肉模糊的样子,糊成一锅乱粥的那种。如果健生他们看到他的这幅鬼样子,会是惊讶多一点,还是悲伤多一点呢。
我轻轻挪开石头,忽然闪出一道白光,透过我的指缝,映在了石头上,映在了那张面目可憎的脸上。
是月光洒了下来,是月亮眷顾了我吗。
我忽然感到托着石头的那只手在发抖,一股冷意蔓延,直至那颗跳动极缓的心脏,也未曾停下。
我用颤抖的手想去触碰那抹微凉的月光。
“好近,马上就碰到了,马上,再,再过来一点点就好了,就好了....”
我几乎变成了呢喃,身体随着话语向前倾,我看着那抹光离我越来越近,那颗已经接近停止的心脏又如被灌入了活水,重新为光而跳动了。
月亮是我唯一的神。
在这个颠倒黑白,不分是非的世界。
我总会期盼夜晚的来临,即使到了晚上我要与冰冷的柴房为伴,躺在没有一丝温度的地板上,但没关系的的,因为大多数的夜晚会有月亮降临人间。
月光她会温柔地抚摸我,她给予我天堂般的温暖。
只有他眷顾了我,不分昼夜。
那抹光离我不过半厘米,我心潮澎湃,也许那抹光是这个世界给我的最后一点慰藉,最后一点挽救。
我的身体向前倾倒,就在我碰到光的那一刻。
月光偏移了,我没够到。
月光移到别处去了,距离我很远,很遥远。
我再也够不着她了。
我几乎是完全呆住了,月亮似乎是在一次将我玩弄我。我望向月光遥遥处,只觉得头脑炸开来,手上的石头不受控制的掉落下来,砸在柔软的草坪上,陷入进去,我听见了窸窸窣窣草声和死亡的声音。
月亮离我远去了。
我全身都发起抖来来,刚刚差点触碰到月光的手颤抖得尤为厉害,像是一片即将掉落的枯叶,挺着一根细小的柄,颤颤巍巍地挺过暴风,却被一缕轻烟似的微风折落,在空中飘落,陷入尘埃,被人踩过发出“吱吱”死亡的低吟。
我抬头望向月亮,月亮隐了,只给我留下无尽的黑暗。
是只给我一个人的黑暗。
她不愿再见到我了吗?连一点点光的影子也不愿意让我触碰到吗,是因为我的手满是污浑的血渍会玷污了她吗?
对,一定是我的手太脏了,以至于月亮都不想被我触碰,这些想法使我那颗几近死亡的心脏再次跳动起来了。
我胡乱的把手往衣服上抹,浓烈的甜腥味在我全身环绕,似乎是一个牢不可破的笼子,我打不开,也出不去。
我边抹边望向漆黑的夜空,什么都看不见。
我急于等待月亮,手不小心搓到了伤口,一阵刺痛,火辣辣地在全身烧了起来。
不过我没来得及去瞄一眼伤口,我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无垠的天空,生怕会错过她的露面,这对我来说无疑是救命般的存在。
蝉声化却了清风,蛙叫凝成了落叶,一切有生命的东西犹如死去般沉寂,手上的血已经干了,衣服也已经被血所浸透。
我没有清理这里,本来就做好了跳入深渊,死不超生的准备。
只是清理现场,不是清理灵魂。
根本没有必要去做无谓的事情。
我急切地望向四周。
环顾之处皆是无光。
抬头寻找着。
月亮隐了,只留下几片似有似无缥缈的微云,破碎的云边飘散着,融成了渍渍水雾,也许是想要洗涤撩落在空气中的罪恶。
我的灵魂被清风撕碎了,连清风都染上了污浑,他们流落着渗入纯洁的月光。如果月亮迟迟不肯降临人间,是否还会唤起新的罪恶。
我破碎的灵魂随着月亮一起去了,月亮还会回来,她不会舍弃这世间的万物。可我不会了,我回不来了,我再也回不来了。
一颗心沉落到了地上,淡化成月光的影子,追随着月亮。
我能感受到有股炽热涌过我的脸颊,这是荒凉的夜里最后一点温热了。
我有些惊异,却未曾在那摊死水中撩起一点涟漪。
我握紧了拳头,抬头望向漆黑的夜空,眼眶里的水打转着,似乎在挣扎着要不要把我溺死。
我想等月亮出来。
真的,好想,好想再看她一眼
手上擦不尽的鲜血已经使我不配再看她。
我好恨。
“为什么我会被谷野这一家子的禽兽所收养,为什么我会被他们所霸凌、欺辱....这到底是为什么啊!没有,没有一个人愿意出来救救我,这个世上没有一个人肯看看我,哪怕是一眼呢。啊,看了一眼又能怎样呢,是开心嬉笑着加入健生他们,是兴奋地,好奇地和他们一起欺凌我吗?他们凭什么!他们凭什么这样?这个世界有过一点公平给过我吗?我,我到底做错了了什么,要这个样子对我......”
我好恨啊,这个世界,这些人,到底全部是为了什么啊。
可不可以,稍微,救救我。
我的身体放不下我这颗肮脏的心脏,坠落到了地上,化成了一摊臭不可闻的烂泥。
全身似乎都闭合了,只有眼睛一张一合盯着天空。
好美好啊,黑洞一样是否会把污泥收进去呢,不对的,已经满了,在他倒下的时候就已经装不下了,所以被反噬了是吗,那风会带过吗,今晚的风也很温柔呢,是没有的,它那么清新。
黑洞装不下了,他身上的裂缝装的下吗,也不会的吧,他自己的就已经装不下了。一物归一物,那应该是我身上的裂缝吧。
血可以将它们洗干净吗,是能的吧,我的应该可以吧,那么血就是干净的,谷野的也是吧。那她为什么不看我呢。所以是我的问题吧,我本来就是脏的,但血能洗去,不是吗。
眼睛有些酸痛,许是今天晚上的光太亮了吧,晚上没有月亮,可没有光。
一阵萧风吹过,我的眼神恢复了清明,周围传来几声鸟鸣,硬生生的打断我的发呆。
天边泛着点点鱼肚白,有着淡淡的光晕,微光搅进了破碎的云边,组合成了一抹光洒落下来。
是光啊。
我阖上了眼睛,一阵酸疼得到缓解,竟是有水滑过,风很柔和,拂到脸上,像羽毛,夜晚过去了吗,光稀释了一切吧。
啊,很舒服呢,风很舒服,今天的天气应该很好呢,耳畔传来鸟鸣,是在迎接光明。
啊,突然有些舍不得呢。
我开始幻想,如果我未曾被他们收养而是被普通人收养会过着怎样的生活,在这个时候应该还在睡觉吧,太阳出来会去玩吧,说不定可以和建生他们成为朋友呢。
我把所有的美好全部加入了想象中的我,我真是渴望成为“她”。
不过已经不可能了,现在已经不可能了,从我被谷野收养那一刻起,就全部不可能了。
光感渐渐强了起来,我拖着疲惫的身躯缓缓起来,树叶挡住了光源,我只能看见那具尸体,啧,真恶心。
但我也会变得那样,不是吗。
我眯着眼睛从地上寻找到一块小石子,很小,很锋利。
这附近的石头真多,仿佛注定了这场杀戮。
我无法使自己不那么恶心,但我总能使自己体面一些,这也许是我最后一点点权利了。
今天的天气必将很好,可我却无法享受。
我最后再望了天空,望了一眼月亮待过的地方,有些可惜,等不到她了。
似乎已经等不及了,是我等待着变干净。
石头上有些泥土,我抹了抹,端详了片刻,心一狠,朝自己的右手猛地划去。
嘶。
血一下子就冒出来了,一滴一滴地,沿着纹理垂落,口子似乎还是小,装不下的。
我又用力划了一下,是钻心的痛。
眼泪生理性地涌了出来。
血水如泉水般涌出,覆满了整个手掌。
右手痛地发抖,口子破裂,全身如撕裂般的痛。
不过它干净了吧,它有被洗干净吗。
鲜血缠着草根,在地上像一条蛇一样绕遍了草地,夹杂着腥红的绿,在微风中颤抖着,血滴将它压倒,倒向尘埃。
全身的力气被抽干,支撑不住倒在了地上,四肢干燥地发出“吱吱”的声音,它们从痛苦得到了莫名的快感。
它们咆哮着。
它们呐喊着全部涌向罪恶的发泄点。
我看见了太阳从东边升起,带起了一片粉霞,又好像有月亮。
迷糊之中,我看见了月亮,她在笑,她散发着光,她在向我笑。
可那是转瞬即逝的。
又变成了一片黑暗,与那个没有月亮的夜晚一样。
我被困在了那个黑夜中,罪恶将我永锢,我的世界只是漫漫黑夜。
从未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