羁绊
回老家待了大致一周，感受着家人的呵护、温存。母亲去世已快五年，她于我言不只是割舍不了的血浓于水，更是心口的一颗朱砂，此生有憾，是难以跨过去的坎。难得这一周家里有一位姑姑做饭，每天问我想吃什么，认真、细致地做给我吃。今天返回称体重，近一周竟然能长两公斤。也难怪，只吃不动。窝在沙发上看了多部电影，享受着一个受宠小孩的待遇，不长胖才怪。细细回想，心里充满了感激。
这样的时日过去了一周，本想着必定会雀跃、安然地返回。昨晚，却与父亲大吵一架。父亲是一个讲究体面的人，他善良、诚恳，从来都处事得体。由于心情糟糕，又被两个人“攻击”，实在没有气力再温柔应对，只对着他大声吵嚷。这是印象中第一次在他面前吼叫。以他的脾气，本以为会“火并”。没想到他笑着说，没事，不争了。我撇了一眼他的神情，却也面露难色。他的退让让我觉得羞愧，后来聊天他告诉我，自己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在母亲离世后，很多事情他已看开，现在的他比年轻时更通透。因此他这万万没想到的反应，让我难以入睡，于是起身叩开他的房门。见他未眠，与他聊天。不知不觉到深夜。
很晚我们才道晚安各自休息，洗漱完回到房间睡觉时，却怎么也睡不着。凌晨两点多，我依旧没有入睡，因为灯亮着，他打电话过来。我住二楼，他的声音从一楼传上来，电话里的声音变得模糊，就像沉寂的夜色。他嘱咐我睡觉，应完挂了电话，而后渐渐入睡了。
不知为何，不到七点再次醒来，不能再睡去，起身收拾行李。他也已起床，他说昨夜四点才入睡，失眠了。吃早饭，相对无言，但我们矛盾已化开。
人和人之间不可能和平得地久天长，总难免有摩擦。更没有谁的生长环境是完美的，不会有困窘的时刻，长大就是一场修行。父亲的童年并不顺利，他也花了很久去治愈。从小到大，他对人很好，尤其是对外人(昨晚我也委婉地给他说出来了)。凡事他都会首先考虑他人，成年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意识到这与他的童年有着某种关联。大部分人被父母粗犷地养大，他那个年代更不用说，事实上父辈们都已尽力。在我们姊妹三人出生后，他总是奋力给我们最好的，尽管家庭条件有限。童年、少年、青年我们总与母亲在一起，他不是在赚钱就是在赚钱的路上。事实上，因为他的肩膀，相对同样家庭的孩子，我们并没有吃过真正的苦。和浪漫、纯真的母亲相比，他从来都不擅长表达，记事起我和他从来没有交流过，他对我基本上有求必应，能力范围之内的从来不含糊，有时候超出他的范围他也尽力满足。但，我们之间好像隔着一条干旱的河。
因为童年的不顺利，他总会优先处理他人，再考虑自己。孩子是自己的一部分，当有外人在场，他也会不先考虑孩子们。这次回到家里，跟他约了多次，要一起去逛街，为他买东西，尽尽子女的义务。毕竟我已快到而立之年，人生的舞台已展开，该我上场了。每次的约定他都答应，可是总因为后来的事爽约。我和他之间的那条河里有了失落的味道。
今天他要送我走，又是说好的事情。吃过早饭，大概八点半的时候，朋友给他打电话，让九点在某地集合，之前他们约定好参加朋友的喜宴，喜宴的时间定在中午12点。接完电话他告诉我让二姑送我，要去和他们集合。我开玩笑般嘟囔着:说好的事情又反悔，从来不把我放第一位。他笑着关门换衣服。过了一会儿，他过来告诉我，不着急收拾，他送我走，让我可以再睡会儿。我问他，你朋友们不会不高兴吧?他说，没事。
分别后，我坐上大巴，因为睡眠不足有些头晕，想睡过去却仍然睡不着。望着窗外的景色，山峦翠色浓郁、大河涨水奔流，思绪也渐渐放空。想到与他的关系，我们不是更近了一步吗？
矛盾是一条暴雨后奔流的河，怒吼、激烈、澎湃。我和他之间隔着的那条旱河已变得波涛汹涌。
抵达住处，我拨通了他的电话报平安，电话那头他宁静、祥和。
没有矛盾，我们无法到达彼此。
我知道，我们之间产生了羁绊。
写字的教书匠，离开水的小小鱼，学会了走路和说话，需要探索的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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