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他的母亲没有因病早逝.....
如果他的童年没有那么阴暗穷困.....
如果他的父亲没有死于背负丑闻的凶杀.....
如果......
只是,世间哪有如果?
......
如果以上都没有发生,我就不会讲这个带血的青春故事给你们听
再见军强时他已经32岁了,他开着本田雅阁,载着老婆和一岁半的女儿,俨然一副衣锦还乡的派头。
过去的十六年时光,让他长高不少,皮肤更加黝黑,眼眶更加深沉。他和我客气地聊天,谈话很少有笑容。他说到在宁夏某地,一个公司欠他三百万。说到他在西安和宁夏各买了两套房。说这次回来是为了埋葬他的父亲……说到他父亲的时候,他的眼神笃定自然,就像说一件最平常不过的事情。
我看着军强,他陌生又熟悉,这个乡里乡亲多数以为早已死掉或呆在监狱角落的熊小子,在消失十六年之后突然神奇现身,闪着功成名就的光芒,怎能不让人唏嘘……
军强是我朋友里最另类的一个。
另类,是因为他的家庭。军强的童年是灰暗的。他的母亲在他四岁半时因病死去,死时还留下小他两岁的妹妹。他的父亲是个上门女婿,四川人,能说会道,在当时的农民中属于很能折腾的类型,他去县城开饭馆,生意不好,又四处承包小工程,整日东奔西跑,很少在家老老实实种地。军强和妹妹就在爷爷奶奶照顾下生存。
是的,不是生活,是生存。
我小时候去过他们家,非常震惊。他奶奶一年四季眼圈烂红,一副眼泪汪汪的样子,夏天经常要把薄荷叶贴在太阳穴上,形貌诡异。 他爷爷更惨,双眼烂红外,喉咙还有个瘘眼,流出脓水。家里还有一个哑巴姨,常年干苦活,衣服破烂,手脸比泥巴还脏,据说经常被她奶奶用火钳烫。军强父亲经常不在家,他就在这种环境过活。
我不知道他在这种环境里感受了什么,在我上三年级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有了别的孩子少有的强硬和孤独,由于他之前随父亲到处跑,居所不定,上三年级时实际年龄要比同学大三岁。他不与陌生同学说话,谁惹恼他,他必然不会善罢甘休。
在人类的劣根性里,欺负弱小孤独者是最常见的行为。军强就是那个常常被人想去欺负一下的人。
他强硬的性格让同班的一小子很恼火,那小子纠集了两个高年级的学生在放学路上堵他。
在几个高年级的学生助阵下,想揍他的小子一马当先就冲出来,军强和他撕打在一起。看军强打架是有心理恐惧感的。那阵势完全不同于小孩子之间你一拳我一脚的打斗,而是玩命。他眼睛里冒着火焰,嘴里骂着脏话、他撕扯人家头发、拳头雨头般砸到敌人头上,两人扭打多时,想揍他的小子不敢再硬撑,松开手想逃,军强哪里肯罢休,顺手捡起一块鸭蛋大的石头就砸过来,石头擦着落败者的肩膀飞过,剩下的人看主角都落荒而逃了,纷作鸟兽散!
事情并没有到此完结。
军强的强硬态度让另一个高年级的大个子很不爽。于是,有一天放学的时候,他几乎没有摆什么阵势,就走到军强跟前,一脚把他给踢倒了,然后双膝将他抵在地上,扇了两耳光,说,你个狗日的娃,再给老子横,老子要了你的命!
军强说,我没有惹你,你凭啥打我?
老子看你不顺眼,你记得,下次给老子放乖一点。
军强默默不作声,算是认怂。
但是,第二天学校就出了大事件:军强把他爸叫来了!
当时正值吃过早饭的返校时间,很多学生目睹了整个过程。军强把高个子叫到操场外的马路上,高个子开始没觉得什么,看到军强他爸手里拿着一根铁管,他脸色就有点挂不住了。军强他爸看到高个子来了,只说了一句,你为啥打我娃?
高个子理亏,怔在那里不作声。
有父亲撑腰,军强所有的委屈都爆发出来了。
他右手攥着一把小匕首,开始哭诉被打的过程,边哭边踢打对方,一脚又一脚,哭到伤心处,鼻涕眼泪俱下,他把鼻涕抹在高个子的衣服上,把口水吐在高个子的裤子上,再用小刀扎高个子的大腿,场景非常震撼。我挤在一群学生中提心吊胆地看,很担心军强会在愤怒到极点时一刀捅深了,因为他每骂一句就一个前冲的姿势,匕首也向前冲,快接近高个子的身体时,手就停下去,换成脚踢,高个子一声不吭,偶尔被扎中的时候就后退一步,直到军强他爸实在觉得打够了,才把儿子拉到自己一边,问:你以后还无缘无故打我娃吗?
在军强的这件事里,我领悟了三条人生的初级经验:一是打架一定要狠,你拿起石头就敢砸,握把刀就敢捅,就没有人不怕你;二是轻易不惹事,还击一定要如暴风雨一样凶狠;三是一个人在报复阶段若能表演的涕泪俱下,这种人往往都极不好惹。第一条曾在我的青春期时实践过,极具震慑力。
痛打高个子之后,学校就没有人再敢欺负军强了。军强也不主动惹事生非。我和他的关系就是那一段加深的。我们上学、放学全都一起走。熟络之后,才发现他能说会道,比我们都会吹牛。
那年月,大街小巷都在放郑智化的《水手》,但是军强给我们说张学友才厉害呢,他唱的是粤语,还有个黄家驹,也非常厉害,他爸在城里开饭管时都听他的歌。然后,他说他爸在城里开饭管卖的菜叫什么“烧锅菜”,好多人吃完饭就去街上打架。他还偷了一副他爸的扑克给我们开眼界,扑克正面都是烫着卷发的光身子女人,胸脯是鼓的,屁股是圆的,小腹之下一丛茸毛......作为友好的见证,军强把扑克按照好友关系,给我们每人分发了几张,我回家藏在床底下,没人时拿出来端详,身体便被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包围。
后来,我觉得看这图片太丢人,悄悄丢进火塘里烧掉了。
变故发生在几年后。
有一天,我妈突然告诉我,你知道吗?军强他爸让人杀了!
晴天霹雳!那个人半年前还跟我说过军强外出打工的问题,怎么就突然死了?
那时,军强已辍学外出打工。依他爸的意思,你不想上学,就出去干活,能挣钱比啥都强。但是万没想到,军强走了不到一年,他爸就死于一桩谋杀案。
军强不到15岁的妹妹谈了一个对象,跑到了男朋友家同居。军强父亲很恼火,跑去人家里理论,睡了人,你们得赔钱。据说要的钱数目比较大。男方一时掏不出钱,双方产生争执。这家人也是刁蛮愚蠢,一急之下,两兄弟拿木棍把军强父亲打晕,用绳子和刀子连勒带捅把人活活地杀死了。人死后,尸首被装进尼龙袋子,连夜挖坑埋了。后来还是军强的舅舅发现问题不对劲,悄悄把军强的妹妹带回家,逼问之下,才知道发生了什么,连忙报警......
军强父亲的死在当时是一个惊天大新闻,镇上的人们奔走相告,于是传出过多个版本,其中最不利于军强父亲名声的是他长期对女儿行为不轨,他被杀时女儿还补了刀。那件轰动全镇的凶杀案最后变暗黑的伦理剧,以各种神秘的色彩在村民的口水中传递。
报案后第二天晚上,军强红着眼从外地赶回家。
望着父亲惨不忍睹的尸首,豆大的眼泪扑碌碌往下滚。
爸……爸……
军强爸怎么可能有回应,距离死亡时间已经一周多时间,若不是亲戚报案,可能军强连他父亲的完整的尸首都看不到。军强哭了一会就停止哭泣了。他给父亲洗去满脸血污,整理了头发,换去泥血浆住的衣服,去杀人犯家里强行拖了棺材,用白布把父亲裹起来装进去。开始打理他父亲的身后事。
每个暴死的人都有无数身后事,军强的爸爸似乎什么都没了。死之后,任父承包的工程款没了,帐单没了,除了那个破烂的家,一无所有。军强不甘心,怒火上头时,把参与谋杀的妹妹差点打死,他手握匕首要去杀光凶手一家......都被亲戚劝住。之后,他借来相机,从各种角度拍了父亲的遗体照找人申冤,希望能找回父亲的承包工程的钱,但事情一点进展也没有。
求告无门的时候,军强就在邻居家四处走动,每次看到他,鼻子都红扑扑的,像一头受伤的狼。本来我应该给他说些安慰话,看到他的样子,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嗯,就当什么事情都没发生吧。
那年冬天,北风来的快,秋天刚落幕,瑟瑟寒风就恣起来了。
那是1998年,军强不到17岁。
人们都是议论军强怎么活下去的时候,有一天他消失了。他是不是找亲戚帮忙安葬他父亲?但他消失的时间越来越久。
一年
两年
三年
......
十六年
十六年有多长?萨达姆和卡扎菲结束了独裁、黑人当了美国总统、神舟飞船上了太空、汶川发生国难级地震、高铁遍布中国一线城市......当年还是中学生的我们,有人结婚生子、有人离婚再嫁、有人混的风生水起、有人在流水线上奔忙度日......十六年,足以让所有的青春年少都灰飞烟灭。在这期间,军强的爷爷、奶奶等亲人尽皆去世,
人们开始以为军强就是想逃避,跑了。过了几年,有人说他在建筑工地干活。再后来,有人传说他可能坐牢了,再后来说他死了,再后来......人们都忘了曾经有这么一个人存在。
但,时隔十六年,他锦衣归来,高级轿车悄无声息的,老婆孩子漂漂亮亮的。
如果各位看官读到这里,一定会疑问,他怎么从一个无父无母、身无分文的少年变成现在这副样子?
一夜推杯换盏之后,军强动情了,眼眶里闪烁光点。他看着我,你知道吗?十八岁那年我差点死掉。
十六年真空的岁月被翻弄出来,我得到这样一段沉重的经历——
十六年前的夜里,家破人亡的军强一个人呆在破败的屋子里,户外寒风刮得心冰凉。哑巴姨在隔壁的火塘边捣着柴火,嘴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寒冷、凄迷、黑暗,一阵阵绝望袭向心底。一无所有的伤心地,留着还做什么?
城市是冷酷的。但是毕竟不用面对一张张想安慰自己却根本安慰不了的脸。
那一年,有一个来自陕西南部的叫军强的少年从一个城市流浪到另一个城市,身上仅有的一点钱花光了,就去饭店找工作,为的只为混个饱肚子。餐馆收入低,一个月才给他不到二百块钱,人也累,他很不适应这样的生活,就去了西安一个建筑工地干活。
他能吃苦,手磨出泡,肩膀磨出血,每天收工回到帐蓬,肌肉酸疼的像得了一场重病。心灵和双手一样粗糙的建筑工用脏话、黄段子薰陶着他,肮脏的水泥,冰冷的钢筋磨砺着他,每天的重活让他忘却心里的痛苦。
在建筑工地做完第一桩工程后,工程队就转移到西安周边的一个县城,在那里,军强认识了一个影响他命运的人——工程老板的外甥。
那人是个地痞混子,经常会带着三五兄弟到建筑工地来绕一圈。看到他,工人们干活都服服贴贴的。老板外甥对军强竟然有好感,偶尔聊几句,歇工的时候就叫他出来一块儿喝酒。年轻人在一起,就是讲义气,谈泡妞,互通打架技巧。那年月,混江湖的总有敌人,双方时常在夜市火拼。军强白天在工地干活,晚上被叫去喝酒打仗。他拼命的劲头,很快就得了工头外甥的赏识,成为团队核心人物。
那时候,建筑工地与建筑工地之间也存在业务上竞争,老板和老板抢业务,争到最低级时,就是一帮工人打群架。老板外甥常常带着一帮人骚扰另一个工地,军强跟在后面,随时冲上去应战。
年轻人嘛,打架多么热血,多么过瘾,荷尔蒙激增的过程,自我意识也愈渐强大,日益刷新的存在感抹灭了痛苦和绝望。他甚至有些乐此不疲。
但是,怨怨相报,因果循环。
有一天夜里,军强所在的建筑工地遭遇突袭,几辆东风卡车载着几十名持刀的蒙面人,车辆未停稳,那伙人就跳下车斗,丧心病狂地冲进工地帐蓬,不问青红皂白,见人就砍,一个工人外出买烟回来看到这情景,立马跑去通知老板,老板又立马找外甥。
当时,军强正和老板外甥在个路边摊上吃羊肉串。接到消息一瞬间,立马就炸起来了,老板外甥喊了兄弟就往工地冲。但这一战没有任何优势,蒙面人已经把工地连砸带砍弄得一团糟,看到有人来,领头的直接喊,搞死他,搞死他。几个蒙面持刀大汉,气势汹汹就奔过来......
军强虽然有拼命的狠劲,看到这种阵势,也是吓得心跳腿软。他们边退边朝蒙面人扔砖头,那伙人也不要命,举得刀就往上扑,老板外甥还没诈唬几下就被砍倒了,剩下的兄弟鬼哭狼嚎被追着砍。就在老板外甥被砍倒的那一刻,军强的求生欲望变得格外强烈,他拔腿就朝黑暗中跑去,他感觉背上挨了一砖头,就抱着头狂奔,转过几条街之后,后面没有人追了,才停下来。没有睡的人们在街上仓皇地走着,远远地听到警笛声响成一片。他不敢回到工地睡觉,撑到后半夜的时候,在一处废旧的油库边找一堆下水道管,他窝在里面睡着了!
那是当时那个县城发生的最大械斗事件,导致两死十八伤。老板的外甥和一个兄弟当场就被砍死了,一些工人重伤。第二天,满城的警车都在跑着抓人,每个饭馆都在谈论昨夜工地的事情。
军强逃过一死,却陷入恐惧。他怕被警察抓,也怕被人砍,想走,却身无分文。警察都把现场管控起来了,回去取衣物肯定会被发现,万一再遇上砍人的......他再次陷入绝望。忍饥挨饿在下水道管里藏了两天。第三天实在饿得撑不住了,摸到身上仅剩的十几块钱,出去买了一包花卷狂吃,吃着吃着眼泪就下来了,与其这么担惊受怕,不如去自首,总比在呆在街上被人砍死好。问清了警察局方位,就提着花卷去自首。刚到就遇到了工程老板,他刚做完笔录出来,身边十几号轻伤的工人。看到军强,激动地一把抓住他,说你个杂种死到哪去了,昨天我外甥怎么被砍死的,来,进去跟警察说。
其实,无论老板有多愤怒,军强犯的错都不算大。警察叔叔做完笔录,认定军强参与了斗殴,同时也是受害者一方,以斗殴为名拘留了一周就放出来了。
军强再次一无所有。天空是空荡荡的,城市是冰冷的,人呢?没有一个可以帮自己。
他去找老板要工钱,老板气不打一处来,说我外甥都死了,你还有脸要钱?我这么多医药费谁出?你等着,会给的,但现在我一分钱都没有。
军强说,我给你干了几个月了,你总得给我一点生活费吧?
老板给了军强一百二十块钱。让他继续和工人住在一起。可是军强一分钟也不想呆下去了。
他背着全部换洗的衣服,走在大街上。那是2000年初,世纪末日的消息在空气尚未完全飘散。军强想,如果真是世界末日该多好,所有人都可以解脱了。世界末日没有来,他还得活下去。他对于着冰冷的城市大喊:狗日的城市,我该去哪里?
他想到了父亲的老家,四川。但是,父亲离开老家多年,亲情疏离,谁愿意搭理一个从天而降的野人?
去吧,毕竟去哪里都比回家强。
见到外省的二叔时,军强扑通一声跪下,双眼一眨,眼泪肆意落下。二叔被他这突然的举动吓坏了。想扶他起来,他却死死跪在地上。
二叔,你要救我,你要救我,我爸不在了,这世上唯一能找的亲人就你了!
军强将父亲如何惨死,自己流落四方的悲惨遭遇告诉二叔。二叔听得眼泪婆娑。虽然也有一大家子人,可是侄子跪地求助,他总不能不收留。从此,军强就留在了二叔家。他手脚利索,能说会道,二叔家里里外外的活他都干,就这样,军强在二叔家过了半年。
那年月,四川打工潮很热,军强也被二叔领着出去打工。川人吃苦耐劳,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能下得起手。军强就这样跟着二叔修桥、铺路、建楼,所有能在城市里干的苦活,他都干过。
和其他一些年轻人不同,军强苦活累活都肯干,还懂得识眼色。在建筑工地干的时间长了,就有一些人脉关系,二叔承包了小工程,军强就帮着管理工人。在管理工人期间,他知道了拳头对于不听话的工人具有强大的威慑力,也知道了和上级工头处理好关系才能拿到更好的活。
但是,再怎么挣钱,他始终都有寄下篱下的感觉。他有时候花很多钱给二叔家买东西,希望通过这种方式让自己和二叔家人心贴得更近一点,可是他再怎么努力,都毕竟是个外人。而那种叫亲情的东西,在他小时候就缺失,长大了也弥补不回来。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军强觉得自己是漂泊的,每当他深夜梦醒,想起一起往事,都孤独的要命。
辗转五六年后,他对建筑方面的活计已经了然于心,也对如何招人,如何管人有了自己的心得。他开始独立接一些小的建筑工程,每天指挥着几十人干活,让他既能挣到大把的钱,人也变得自信。他决定给自己买个房子,二叔也没有阻拦,毕竟他已经是二十五六的人了。
几年后,他遇到了现任老婆。其实在认识现任之前,也耍过几个女朋友,其中有一个女生家境还挺好,后来人家父母听说了他的家世,就不让女儿和他来往了。
在和现任谈恋爱时,女方问军强的家庭,军强沉默许久,说我是个孤儿。
女孩子说,那我以后就是你的家。
恋爱,结婚,时间飞快。
30岁那年,军强建立了自己的家庭,女儿出生,那种亲情独有的归属感让他再次想到了老家,想到十六年前惨死的父亲。他清晰地记得,父亲的棺材一直孤零零放在案发第二现场,由于当年他一直想申冤,只用瓦片和泥土在周围遮盖了,离家出走时父亲都没有入土埋葬。
是时候让父亲入土为安了,所有的不幸都过去了......
军强后来的故事就是这样?
不不不,这段经历是我臆想的。
十六年后的军强回家了,同龄友情却早寡淡如水,那不过只是一个少年时期的伙伴再相遇。彼此友好的寒喧,克制又礼貌。但是眼前这个人的确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他夸夸其谈,嘴里说的是购买矿山的开采权、谈的是投资特种农业、抽得是上百块钱一盒的香烟,即使他表现的再放松,大家都觉得隔着什么。
我们一起吃饭,喝了少许的酒,没有谈一句过往。
他在家呆了一周,安葬完父亲,又请帮忙的人吃了饭,就离开了。
吃饭那天,我看过他的手,手指不算粗糙,但疤痕罗列,那是些永久性的印记。这样的一双手必然会经历疼痛和苦难。
生活是多彩的。生存却只有一种颜色。
我很想知道军强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是什么精神力量或者机缘巧合的际遇让他走到今天,可是我想我永远都不会问这个问题。因为,那意味着揭开他过去的不幸,那些东西既使经历数年的时间洗礼,依然是血腥的、坚硬的、灰暗的。而我也不想把他从贫穷和绝望中蜕变的经历变成一则心灵鸡汤。每个人的人生都是孤版,无法复制。
也许在这十数年里,他的心已然冷酷如铁,或布满沧桑,可惜旁观者无从知晓。只是,这些又有什么重要呢?没有人能在命运里全身而退。但军强在带血的青春里全身而退了,这或许是人生最奇妙的地方吧。
原写于2015月9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