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脱了梦中束缚的徐言武突然睁开了眼睛,他在现实与梦境中彷徨了片刻,以为自己又跳跃到了另一个一直折磨着他的梦境,五年前,沈言书在他耳边留了一句“对不起!”,便将他推离开了温暖的怀抱,房门开启关闭的瞬间抽尽了房内所有的温度,徐言武蜷紧了身子也没有办法让心暖起来。
“不要说!”他伸手去捂沈言书的嘴,他太怕那寒冷了,尽管同样的梦这些年不知道梦到了多少回,他还是没法适应那冻到骨头里的寒凉,“求你,不要说!” 他无助地在沈言书的唇上蜷起手指,指甲扎在手心里,因为他知道,无论怎么阻止他最终都会听到那句“对不起!”
可这一次梦境中的沈言书似乎有了温度,唇齿间呼出的热气散在徐言武冰凉的手指上,继而一只温暖的手包裹住了他的手,毋庸置疑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有力地揉着他的掌心,然后牵引着把他的手按在一颗炙热跳动的心上。
“不说什么?” 沈言书哄着徐言武说话,再次相遇的徐言武话太少了,像是一部主板上少了零件儿的空壳收音机,沈言书想拧开他的外壳把缺少的零件一点一点补回去,可又不知道到底是少了什么。所以他要打开看看,确认好了再下手。
徐言武似乎被沈言书胸膛的温度烫到了手,尽管他还是觉得冷,但依然倔强地将自己的身体推离了温暖的怀抱。此时他的意识已近清醒状态,但还不足以开始结网武装自己。他眨了眨眼睛,眼前的迷雾散去,在沈言书湛蓝如海的眼瞳中看到了无措凌乱的自己。
“不说什么?” 沈言书的语气越发温柔,充满了宠溺“Alan, 告诉我,你不喜欢的事,我便不做,都听你的。”
徐言武从来没有觉得自己怨过沈言书,喜欢他,一直是他单方面的意愿,他没奢望过有一天会有回应,可五年前的那个晚上,徐言武是酒后乱性,可沈言书是清醒的,上了他又不要他,只给还在梦中的徐言武留下了一句对不起就转身离开,他永远不能忘记房门合闭时轻微的咔哒声,就如冰层裂开的声音,下一秒钟就是坠落入冰窟窿里的绝望和寒冷。
原来还是怨恨的,徐言武叹了口气,扭过身子时烦躁的情绪突然涌上心头,他的声音透着些许凉意“对不起是你说的,不辞而别也是你做的,还有什么我不喜欢的事,我不喜欢听的话你没做没说过?”
沈言书的手在徐言武转身时扣在他的腰上,本想把他揽回来哄,可听了他的话,人就僵在那里。徐言武和他讲话时,大多时间都用英语,只有在情绪极端低落,极端亢奋,或生气时才会用母语。他不确定自己真的理解了徐言武话里的意思。当年他在道义和情感间徘徊,把自己的心小心翼翼地藏着,可情感随着时间越攒越多,欲望使然,贪心使然,终于让他在五年前那个酒欲熏心的晚上,把那个人占为己有。看着疲惫憔悴,被自己折腾得狼狈不堪的爱人,怀着满腹的歉疚,想着等人醒来再好好安慰,但无论如何,他都要让那人明白自己的心意,不想再放手。
可那天晚上发生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等他把事情处理完,回到两人在诺丁山租的那间半下沉的地下室时,徐言武居然一句话都没留就回国了。英国的电话号码作废了,社交账号关闭了,徐言武就在这个不会失联的互联网时代,从沈言书的世界里消失了。
紧接着是突如其来的那场大爆发,沈言书存着一万颗真心想去找他,可签证,机票都成了不可能的奢侈品。
这么多年了,沈言书一直在不去打扰他和不能放下他之间纠结,折磨着自己,以为时间会给出答案,可现在他隐约觉得这可能是上天跟他和徐言武开得一个玩笑。仅仅是一个误会让他和徐言武错过了五年吗?
徐言武腰上本来就敏感,冷不丁被沈言书掐住,痛得头皮发麻。他慌乱翻身下床,一脚踩空膝盖重重地跪在了地上。
“Alan!”
“你干什么!”
两人同时出口,一个满怀关心,一个充满烦躁。
徐言武回国的这几年,学业,事业上虽然总有波折,但正如当初力劝他回国的导师说的那样,他的音乐一定会在有着深厚底蕴的祖国辟出一条崭新而精彩的道路。然而性格内敛,才思敏锐,源源不竭的灵感来自于他敏感脆弱的神经,对情感的执着,无望地守候终究将他送到了崩溃的边缘。
回国前他在诺丁山的那间地下室里等了沈言书三天,他对自己说,只要他挽留,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会留下来。可是沈言书没有出现,甚至一个短信都没回。他把在垃圾桶里捡回来的那些以,Alan I must say sorry, 开头的便签纸抚平,夹在笔记本里,只带了电脑,手机,钱包,护照就去了机场,对着黑着屏,一个信息没有的手机,他的心越来越凉,登机前他取出手机卡,折断扔在垃圾桶里。他以为从此天涯两隔,不再相望。
回国的第一年,他在董先生的引导下,入了一家并不是很出名的音乐学院攻读硕士,在母亲的师兄尹知秋门下,重拾古筝技法。
第二年,巴黎时装周,一颗新星横空出世,Sean的名字开始出现在某著名品牌的杂志和网站上。徐言武发表了第一张专辑,专辑里含盖了他和沈言书度过的所有岁月。他的音乐将东方的传统和西方的时尚恰如其分的融合到了一起,在网上迅速走红,在音乐界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褒贬不一。可是他不在乎,这是他对自已的忠诚和执着。
第三年,是多事之秋,横生出许多事端。
恩师尹知秋离世,他在师傅灵前守了三天三夜,按老规矩把师傅送走,过了三七。他买了张机票去巴黎,在登机前,他翻墙在YouTube 上看到了一段关于某知名设计师的采访,得知原来两年前的那个晚上,Sean失去了“此生最爱的人”“所有的设计灵感都是源于对那个人的爱,愿此生可以为那人设计出最美的时装”。关于Sean的此生最爱,网上跟了很多评价,最可信的是关于模特Jessica在威尔士西海岸坠崖事件。
徐言武坐在候机室,像石化了的雕塑,工作人员举着牌子在他身边走过,第三遍呼喊寻找最后一位登记旅客徐言武时,他才意识到自己竟在一片空白的时空里静坐了四十多分钟,他抱歉而礼貌地向工作人员出示了登机牌,说“抱歉,我没有办法登机了”。然后平静地跟着工作人员办理了重新入关的手续。
回到家,他脑子里依然是一片空白,烧了衣柜里所有由设计师Sean署名的,某品牌女装。
他拿着琴,去了尹知秋的坟前,靠着师傅的墓碑和师傅喝了一壶酒,琴声从清晨到日落,直到嘣的一声,琴弦断了,心弦才自麻木的状态下恢复过来,他舔着流着血的手指,对师傅说“他为了此生最爱放弃了成为画家的梦想,还说什么琴画合一的话骗我?”
徐言武确实是音乐界的奇才,鬼才,然而以他的性格和对人际交往的缺失,当他把一只脚不小心踩入了娱乐圈时,就注定了那是一条风雨之路。
原本只是应导师之托给一部电视剧写几段片中曲,客串一位琴师,不想出尘脱俗神仙一样的形象被导演看中,又碰巧当红小配耍了大牌罢演,于是他顶了人家的位置,诸多巧合,他成为了小配粉的眼中钉,一时之间种种有的没有的,恶语闲言,徐言武不明白这世界是怎么了,自己独善其身,竟也会被人肉出诸多不堪。
于是从此闭门不出,专心写歌,不与人接触,过起了自闭的生活。
第四年,Sean的名头在国外的时尚界越来越响,然而在国内却很少有报道。徐言武写不出来曲的时候就翻墙在网上看Sean的报道,越来越孤僻的他开始觉得灵感枯竭,人开始变得懒惰萎靡,有时可以一天不动,不吃,反反复复地看Sean在时装周上的出场镜头和采访。
第五年,徐言武不小心在网上出了会儿小名气,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因为没法入睡,他一直在吃安眠药,又换了抑郁药,糊里糊涂地没看说明,药物反应,差点儿没给药死。
也是他命不该绝,周易受人之托来看他,把他及时送到了医院。救护车来的时候在小区的动静弄得挺大。
刚巧小配的铁粉,住在一栋楼里,在周易抱着徐言武下楼时遇到了,时隔一年,徐言武都瘦的比以前更似不食人间烟火,居然也被认出来了。于是经配粉的悠悠之口,又有了为情所困,服毒自杀未遂,被男友送入医院的传闻出来。
徐言武彻底从音乐界消失了。他认为只有饱暖不愁的人,才有时间有精力,计较过往,沉迷于情感的纠葛,抑郁到不想活了。他不想就这样放弃自己,吃药治疗都不管用时,就先空乏己身,行拂乱己所为。他要与己斗,与命斗,才能活下来。他捐了自己所有的钱,只留下了师父尹知秋留给他的那栋小二楼。因为那里面有太多师父留下来的东西,他不能,也舍不得卖。自己去了三线城市,过起了朝不保夕的打工生涯,在餐馆里打零工,送快递,送外卖,代驾。日子过得苦了,人也忙得没时间想吃饭,睡觉,看病,付房租以外的事。周易每个星期都会抽时间给他视频会诊。表面看起来,他健康开朗了许多,但周易却发现他越来越偏执,越来越能粉饰自己,心门关得越来越紧。换句话说,越来越活得不像自己。
徐言武以为治愈了自己,周易却说他杀死了自己。
“去伦敦走一趟吧,试着找回原来的自己,如果你认为自己痊愈了,那么你就不怕面对以前的自己。”
于是徐言武来了。
在没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遇到了沈言书,这不仅要他面对原来的自己,还要让他面对现在的沈言书。
徐言武在浴室里吐得一塌糊涂,偏头痛发作,睁不开右眼,只要一见光,眼睛痛得要蹦出眼眶似的。
“Alan,你怎么了,你开开门,让我进去!”沈言书被关在浴室外面,听着里面徐言武的一声声的干呕和咳嗽,继而又是死一般的沉寂,心被揪的火辣辣地痛。
“开门!”沈言书得不到回音,急上了头,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门弹开时扫到了跪在马桶边上的徐言武,巨大的冲力,直接把他扫得坐到了地上,肩膀重重地撞在了墙上。
他本来就脸色苍白,没有力气说话,如今被这么一撞,痛得汗都下来了,可是连喊疼的力气都没有,只是眼光迷离地望着始作俑者。
沈言书五年多没见徐言武,虽然在周易那里一直能听到徐言武的情况,可是他现在这种活人不像活人,野鬼也不似野鬼的样子,已经完全超越了他最坏的打算。
他一时间无论哪种语言都组织不起来。伸手去拉徐言武,觉得拉在手里就一只断了线的拉线木偶,索性直接抱起来,轻的向随时都会飘走的模样。
他把人放在床上,去洗手间,用温水浸湿了一条毛巾,回来的时候,徐言武就着刚才躺下的姿势,动也没动。
精神这种东西真是难以琢磨,徐言武承认自己在精神层面比较敏感,容易受伤,但他有足够的能力来控制自己,自我修复,即使堕入深渊也总会找到路走出来。
这个人他守了好多年。原本想着就这么默默地守着,在他的世界边缘以外,哪怕是把意念守成执念也没什么不好。可有一天这人突然越界了,给了他一个不明不白的希望,和一种可能,即使这希望如在风中点燃的烛火,刚亮即逝。可那烫了心尖的痛却让他引入了一条乖戾的路,他有千百个理由告诉自己那就是普通的酒后乱性,在不适宜的时候做了不适宜的事,何必执着。之后他的精神走向真的和那人无关。
回来这里,重走一遍旧日的时光,也是想道个别,证明自己放下了。
可在见到那人的瞬间,即使他不想承认,他那辛辛苦苦建立起来的堡垒,无论他再怎么补,再怎么修,都赶不上分崩离析的速度。
徐言武感觉到柔软温热的毛巾接触到脸上皮肤时的温柔。真的很奇怪,身体对某种触感的记忆比脑子更清晰。这感觉和少年时那次受伤后沈言书给他擦身子时的感觉是一样的。温暖又安全,如初夏时旭阳下,在庭院中一次惬意的小憩,徐言武又变成了那只懒洋洋的猫,投降了似的扬着头,露出颈部的要害,任人在揉搓。
“我都已经忘记了,你为什么偏偏要让我记起来?”鼻子发酸,紧闭的双眼关不住不争气的眼泪。“Sean, 放过我吧,就让我一个人…一个人…”
他推开沈言书的手,人往床的里头缩了缩,扯过被子,连头带脚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闷声闷气地说“你出去吧,让我一个人待着.”
作为徐言武的心理医生,出于职业操守,周易不能直接把徐言武的病情告诉给沈言书。
但作为沈言书的好友,又出于救治的目的,周易还是违背了自己的原则,多多少少将徐言武的情况透漏给了沈言书。
他知道徐言武已经到了什么阶段,心理建设原本做足了,可面对徐言武的反应时还是觉得手足无措。
这个人连交流的机会都不给,油盐不进,说深了,他不信,说浅了,没有用。一颗心刨出来放在他面前,他连看都不看就溜边儿逃了。
沈言书想,索性摊开来让他自己看好了。
折腾了一夜,天都快亮了。
沈言书靠在徐言武边上勉强地睡了一会儿。等徐言武窸窸窣窣地起床,他才睁开了眼睛。跟着徐言武去洗手间,看他迷迷糊糊地刷牙,徐言武习惯性地准备脱衣服洗澡的时候,才注意到洗手间的门口靠着个人。
他睁大了眼睛,确认了不是幻觉,才想起来自己在哪里。
“你…”他皱了下眉,咬了咬下唇说“出去。”
“嗯,我是要出去的”沈言书拢拢鬓角的头发,甩了下头说“有个小型的新品发布会和画展在巴黎,大概需要一个星期,你要一起去吗?”
“我没签证!”徐言武白了沈言书一眼,这次出来没有固定收入,没有社保,要不是还有一处价值不菲的房产和一线城市的居民身份,英国签证他都办不下来,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申请申根?
“哦,那你这些年都没来看我是因为没有签证吗?” 沈言书心里想,这也是一个可以原谅的理由。
“不是。”徐言武想起那年在机场被他作废了的签证,和登机前看到的视频,心口上来一股怨气“是不想见你.”
说完他就后悔,明明已经说服自己放弃了,可为什么一和这人讲话,自己就变得和怨妇似的没有理智。
他揉了下眉头“你去吧,我在你这儿住几天。” 徐言武计划着自己这次来的经费,和返程的时间。“去学校走走,去见几个老朋友,一个星期也差不多,等你回来我再走。”
“你…昨晚…”沈言书刚提到昨晚,就在徐言武眼中看到彷徨。
“昨晚?”徐言武记得自己睡前吃了药,再以后的事,是醒是梦,他记不清楚“我吃了药,又做噩梦了吗?”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我昨晚是不是又发疯了?你别放在心上!”
沈言书要不是亲眼所见还真不能相信,徐言武现在是白天一出晚上一出。两个不同的自我。
白天的那个垒城墙,晚上的那个钻牛角尖,哪一个都不是单单用语言可以攻克的。
算了,让他自己去看吧,沈言书想,都给他看,都让他知道,这颗心刨给他看。他若是能接受,就把他留在身边,什么抑郁什么自闭,统统都给他沈言书让路。他若还是逃避,就把他绑在身边,软磨也好,硬泡也罢,能陪他走多远就走多远。
“地下室和三楼工作室的密码是1231” 沈言书说“你有空帮我收拾下,清洁不用你,每周都有清洁公司来人弄,你就帮我整理一下就行。把这里当家,我的东西没有你不能碰的。”
徐言武还没来得及问他讨工钱,又听他说“言武哥,我的助理生病了,没人给我整理行李,你能不能帮我?”
洗衣,做饭,收拾屋子,整理行李,临出门时沈言书又留卡,又留钱,还特意把车钥匙留下来“我给你加了保险了,车钥匙在这儿,车子就是你的,随便用!”
徐言武怎么想,怎么都觉得在沈言武那里吃了哑巴亏,整个形象都给女性化了,看着沈言书那个劲儿,就差说一声“走了,媳妇儿!”
送走沈言书,徐言武又在厨房埋头苦干了半天,终于算是达到了,每次进厨房,不会再烦躁的程度。
看到一点点变得整洁有序的房子,尽管累得腰疼,但徐言武还是觉得有成就感,他把分了类的垃圾,一一放在门外,下意识地扶了扶酸痛的腰,眼光落在地下室的密码锁上。
1231, 徐言武轻轻哼着这个旋律,不自觉地隔着衣服揉着颈上那只小老虎的挂件,“两只老虎,两只老虎,真奇怪……”
哼出来的歌曲和脑海中稚嫩的童音重合,沈言书在徐言武家生活的那段时间,偶有梦魇,小言武自己还是孩子却很有点儿当哥哥的样子,每晚睡前会哄着中文还说不利索的小言书喝牛奶,坐在他床边给他唱两只老虎。
沈言书有肢体接触障碍,可就在这一声声稚嫩的两只老虎中,渐渐伸出了手,勾了小言武的手指。
半下沉的地下室,像旧日的留声机,把时间停留在了徐言武离开的那一瞬,卧室里还是那两张单人床,一张素白,一张天蓝,床边个有一双拖鞋,是当年徐言武在国内背回来的虎头棉拖鞋,一双是褐色黑条纹的东北虎,一双是白底黑纹的孟加拉虎。
两只简易衣柜里是两种不同风格的衣服,左面的色彩分明,款式张扬,右面的简洁素雅。显示着曾在这里生活的两个少年人,不同的性格。
徐言武当年回国前,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情,把这屋子打扫的干干净净,自己的东西一样都没有丢掉,就好像每个周末一样,大扫除以后,周一早上以明媚的心情去上学。
所以当沈言书回来以后,过了好久,在屋子里等不到人,才终于承认,徐言武把他丢下一个人回国了。
起居室和餐厅里,都是徐言武当年在波特贝露市场里淘来的小玩意,形形色色,沈言书都拿来临摹过。
房间似乎有人定期打扫和通风,没有陈旧的味道,徐言武有些恍惚,觉得自己这些年就是黄粱一梦,如今仍在梦中。他在白色的床上拿起那只长条抱枕,放在鼻子底下,是熟悉的薰衣草洗涤剂的味道,脱了鞋,他蜷起身子躺在床上,脸埋在抱枕里,想如果这是梦,那么自己就再等一天,或许醒来是Sean就会揉着他的脑袋,笑着嗔怪“你怎么又偷偷睡我的床?”
好久没有在没有药物的辅助下睡过这么久,透过地下室的窗子闪进来的阳光,月光,和灯光与街上的宁静和嘈杂交相辉映,都被编织到了徐言武的梦中,一个似曾相识的梦。
六月份难得的阳光明媚,徐言武和几个国内来的同学在regents 组织了一场公开的民族音乐会,不期望怎样惊艳四座,只是希望把东方的文化在这温雨季节沁入到西方的土地上,希望润一方土地,开几朵小花。
徐言武在中场休息是,想着久违谋面的故乡,如今春意盎然,就信手弹了一曲银河碧波,一缕乡愁拐了弯去了纽约,舒缓的曲意中带了一丝委屈,他垂着眸,眼中竟生出酸涩,不只是哪根弦触动了灵犀,他茫然抬眼在斑斓的霞光树影下看到了拖着行李,穿得花里胡哨的金发少年。
少年说,不小心考进了他隔壁的学校,在不远的街区租了房子,房租很贵,要不要和他一起分担?
徐言武是饥肠辘辘饿醒的,地下室的窗边有一只盛水的石头浅盆,几只鸽子边喝水边嘀嘀咕咕的,偶尔还会歪着脑袋看室内,期望里面的人还会想以前的主人一样,出门前,撒一把谷米。
徐言武习惯性地去橱柜里找泡面,把水壶坐在炉灶上,他去洗手间洗了把脸,他起头,在镜子里看到了一张憔悴且成熟的青年人的脸。
左手腕上的腕表已经不是那款电子的卡西欧,是一款低调的爱彼,当年他攥了第一笔可观的收入时,买的对表中的一只,简洁的表面上,显示着今时今日。
水壶的蜂鸣声,把在梦境和现实间徘徊的徐言武唤醒,他关了炉灶,拿起泡面的包装,果然已经过期很久了。
这人居然连五年前的泡面都一起留在这记忆力了。徐言武微微扯了扯嘴角,流淌过心中的滋味有心酸也有欣慰。
徐言武比五年前瘦了,但长高了些许,简单地冲洗了一下,他在那些色彩鲜明的运动服里挑了一套,心安理得地套在身上,个子和五年前的沈言书一班,但人还是单薄了许多,有些晃荡,人像藏在衣服里一样。
出门左转,走在记忆里熟悉的街区,这里的变化不大,建筑还是那些,只是四季变更,街道两边的树好像壮了些许,有人家的院门和窗棂换了颜色。遛狗,跑步的人,看起来眼熟但却忘了名字,徐言武不失礼貌,也不唐突,偶尔擦肩而过,眼光对上时,笑着点点头问候一声“Morning !”
两个街区,左转,拐角处还是哪家烘培工坊,门外支起的绿伞下,有零星的几个人喝着茶或咖啡,叮叮当当,店门启盍时一个穿着花衬衫,围着黑色围裙的金发女人,托着托盘,走出来把早餐摆在喝茶或咖啡的人面前,再简单地和人聊几句家常。
五年多没见,这丫头样子没变,不过人胖了许多。
徐言武,站在路边扬着嘴角,看她和人聊天。
女人转身进店前,不经意地瞄到徐言武,眼中显示闪过一丝惊讶,然后在徐言武的笑颜中夸张地扑了过来“Alan!”
被抱上的一瞬间,徐言武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Susan,微微隆起的腹部。好久没和人有这样的肢体接触了,他有些迟疑地,僵硬了片刻,才拍了拍Susan的后背,说“好久不见Susan,你好吗?”
“我很好!”苏珊拉着他往店里去,进了门就喊“本,你看谁回来了?”
入徐言武预想的一样,后厨出来的是身材魁梧,一脸络腮胡子的本。
徐言武环顾四周,店内的装潢没怎么变过,只是墙上多了几张苏珊和本,还有两个幼童的照片。
本喜欢踢球又喜欢孩子,当年住在这附近的年轻人,偶尔会在小场地踢球,本曾经开玩笑说,以后结了婚要生一个足球队。
“这几年你去哪儿了?” 本脱了围裙,给徐言武一个熊抱,“Sean,一天忙得不见人,你回来太好了了,周末还一起踢球!”
徐言武低头看了一下藏在宽大运动服里的细胳膊细腿,抿着嘴笑说“好!”
店里时有人进来买早餐。
徐言武说“你们先忙,有话我们回头聊,我要在这里住几天呢!”
苏珊说好,又问“还是两个可颂三明治?”
徐言武刚想说一个,Sean出差了。
苏珊自顾自地在架子里取出两只比巴掌还大的可颂“Sean 每次来都买两个,我还以为你早就回来了呢,可他又说没有,我总警告他不要浪费本人烤的可颂,这回肯定是不浪费了”
徐言武改了主意,付了两个三明治的钱说“谢谢,我想吃这口很久了!”
徐言武拐回到住处,这次没去地下室,在楼上的厨房给自己煮了杯咖啡,把三明治放在大盘子里,坐在后花园的餐桌边,一口一口,细嚼慢咽地先吃了一块,食物在胃里没暖到一分钟,他便脸色苍白地冲到洗手间,吐了个干净。
果然,和记忆有关的东西,他都留不下。
徐言武喜欢喝卡布奇诺,沈言书在咖啡厅里打工时会拉漂亮的拉花,现在徐言武喝不了任何掺了奶的饮料。
沈言书喜欢吃可颂三明治,徐言武陪他雷打不动地吃了三年,可在回国的那几年,会习惯地去买,也习惯地吃了就吐。
徐言武在洗手间把自己收拾干净,吐过的胃,又开始觉得空虚。
他在垃圾桶前犹豫再三,还是把另外一块三明治搁在餐坐上,盖好。然后给自己泡了壶红茶,一杯热红茶,他加了一汤勺蜂蜜,一杯热茶入胃,缓解了因呕吐引起的绞痛。
手机提示音在静谧的厨房里显得格外清晰,是Sean发过来的一副素描,跟着一条带着表情符的消息,在巴黎的早餐,好小一只,🥹。
徐言武,抚着胃部摇了摇头,打开盖子,把手放在三明治边上,拍了张照片发了过去。
射言书的短信很快回了,是眼馋的表情符。
接着又跟了一条,替我吃一块!
徐言武想起苏珊说在他不在的这段日子,沈言书去买早餐都会买两份,是因为胃口大开,或是和人分享,还是假装他还在,一直都在替他吃早餐?
很多东西不能瞎琢磨,徐言武想,想的太多,都是给自己画大饼,增烦恼。
他回了一个字,好。却没有再动那个三明治,拿着热茶,上了楼。
在二楼走廊停顿了片刻,他记得Sean说三楼是工作室,按着整个楼的占地面积来看,应该是一间很大的工作室。
Alan很好奇这些年,Sean是怎么在这间工作室里,完成一件又一件获奖作品和那些奢华的高定的。
工作室的密码是Alan的生日,Sean说过允许他随便参观的。
于是他便带着闲情逸致踱了进去。一整层的工作室,中间被一扇两开的移门隔开,入眼的外间,宽敞明亮,中间的大桌子上还摊着没有裁剪完的面料,墙的一侧是宽幅的图纸打印机,对着移门的大办公桌上是宽屏的白色苹果一体机,和白色的手绘板。
一面墙上挂着几十卷面料卷轴,以素色为主,显有一两卷印花的面料。
房间的物品摆放得规整,没有出现让徐言武头痛的属于设计师的随性。
但是徐言武还是觉得有些别扭,可又说不上来哪里不对劲。
徐言武品着红茶,随意在屋子转着,摸摸面料,搓搓人体模型,翻翻架子上的面料样卡,摆弄摆弄缝纫机,指尖触碰的地方都一尘不染。徐言武随意抽了一本前年的设计稿出来,跳过扉页展开,徐言武才想明白不对劲的地方,设计稿里全都是男装,而这里的面料和取色,都不是Sean以往女装的风格。
徐言武将设计稿翻到扉页处,很简单的几个字。
“To Alan, Miss you. 2021 Sean”
Alan不可置信地翻开另外几本不同年度的设计稿,如出一辙,扉页上都写着To Alan
设计稿中的服饰按春夏秋冬排列,有为节日的,有为开学伊始的,有为假期旅游的,有为生日Party的。也有只为想你的。
设计稿在徐言武的手中越来越沉,他勉强将这些稿件放回到架子上,回头盯着另外一面墙上的半透明的大衣柜,一步步走近,打开,徐言武听见自己无路可逃的呼吸,在胸腔里撞出一声轰鸣,明明不觉得悲伤,泪水就从大睁的眼睛里涌了出来。他突然蹲了下去,手指牵着衣柜里衣服的裤脚,像牵着人的手,撒娇地哭着说“傻瓜,我瘦了呀,也长个儿了呀”
哭够了,徐言武挽起袖子,把沈言书设计师的大衣柜洗劫一空,把所有的衣服都搬到了自己的卧室,一件一件试过,心满意足地照着镜子,虚荣心爆棚,大设计师的独家设计,还是一针一线亲自缝制整理的,每件衣服里都绣着To Alan 和Sean的签名。千金难求的高定。
Alan在亚马逊上下单买了两只大行李箱,打算把这些都装进去,这次再回国,绝不空手而归。
折腾了大半天,徐言武的胃早已习惯了唱空城计,并不觉得饿,可是低血糖让他觉得心慌头晕,他知道,再不喂自己,怕是要晕倒了。
小心翼翼地走到厨房,他又给自己泡了杯蜂蜜红茶,就着丝丝甘甜,他小口地吃着可颂三明治。身上是这个季节的新款,简单的淡蓝色的窄脚休闲裤,裤脚做了翻折和开缝处理,腰部做了呼应,白色的休闲衬衣,窄小的立领带着东方元素,Sean选了柔软哑光重磅真丝面料,略微宽松的衬衫有些飘逸的感觉,衬出徐言武清俊脱俗,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气儿。没有喧宾夺主大牌儿的张扬,就是简简单单,让穿衣人觉得舒服和安全。
徐言武把手机设了定时拍摄,拿着三明治在摄像头前面咬了一口,咔嚓一下记录下了久违的调皮和欢脱。
照片发给沈言书。
“穿着高定吃8磅的三明治,给Susan姐打广告”
Sean可能在忙,没有马上回信息。
徐言武也无所谓,本来以前拍照发信息都是自娱自乐,他明知道沈言书早就不用那个邮箱了,所以他就肆无忌惮随心所欲地发,没期待过会收到回复。这次是真把消息发给一定会回复的人了,早晚都会有回应,也不急于这一时。
沈言书的车在车库,钥匙留给了徐言武,可却忘了徐言武从来没在英国开过车,左右相反的行车规则,不一样驾驶位置,徐言武哪有胆在车水马龙的主城区晃荡。
打车太贵,徐言武不舍得,好在住的地方离地铁站不远,几步到了地铁站,在国内打了一年零工的徐言武,觉得地铁费也贵得离谱,还好口袋里有沈言书留给他的信用卡,倒不是要占大设计师的便宜,徐言武习惯和沈言书不分彼此,更何况有钱人敲诈一下应该没问题,自己是打工仔,几趟地铁下来要破产的。
一海之隔的巴黎,沈言书这次的生意是配合某奢华珠宝品牌设计展出服饰,为了防止珠宝设计在展出前泄密,和展品的安全,沈言书的设计初稿出来团队就被邀请到甲方的设计中心,按着珠宝的成样进行进一步的定稿和制作。甲方给了一周的时间,沈言书却许了5天,他急着回伦敦,两天的时间也要省,人自然是紧绷着忙碌。
晚上十点结束的时候才看到徐言武的信息。
穿着休闲装,咬着三明治的青年,看起来有些调皮,五年的时光,即时沈言书亲眼见了他的脆弱消瘦,但在这张照片的眉眼间,却似乎看不到岁月的痕迹。
零零碎碎的信息是他今天的消费,看来下午是出去逛了,去了很多地方,却没有餐馆里消费的记录,是没用他的卡,还是这人真的没有了口舌之欲?
厌食是抑郁症的表现之一,周易提过,那张咬着三明治,弯着眉毛的样子是真情还是表象?沈言书不敢问。
巴黎的夜景繁华,设计中心和酒店间有一家24小时的餐厅,Au Pied de Cochon,人头攒动,沈言书犒劳团队,猪脚,牛排,烤鱼,香肠,都是饱腹的美食,可是沈言书想着可能没吃饭的徐言武一点食欲都没有,怕打搅到觉浅的人,犹豫了再三,还是发了信息过去。
“你很衬衣服,就是人比我想象的瘦了,回去给你改改。”
信息刚发过去,徐言武的视频通话邀请就过来了。
其实徐言武是想打语音,眼睛上敷了冰袋镇痛,把语音盲拨成了视频。不过手机贴着耳朵,沈言书就看了个模糊的耳洞,和洞口隐隐约约的绒毛。
“还没睡?”沈言书明知故问。
“废话,睡了,我梦游呢!”
“这么晚,你不用特意打给我,明早回个信息就行了。”
“我敷面膜呢,看不见,打个电话更简单”
“那你把手机拿远点,沾了面膜,不好清理”
“哦,” 徐言武不疑有他,把手机举起来,敷着冰袋的侧脸暴漏在手机屏幕里。
小骗子,沈言书小声用法语嘀咕了一句。
沈言书眨了一下眼睛,一只冰袋滑落,半睁的眼睛被手机屏蔽刺激得痛,连忙又闭上,把手机放在一边去摸冰袋,刚刚电光火石的一眼,看到了沈言书的脸,谎言被揭穿了,可是看到了想看的人。
“我床头柜里有治头痛的药,头痛就吃药,用冰敷,不把脑子冻傻了?” 徐言武的偏方沈言书这几年头痛的时候偶尔也试过,头痛没治好,想着给偏方的人,心也痛了。
“哦” 徐言武把手机屏幕扣在床上,黑洞洞的屏幕,真变成语音痛通话了。
徐言武在床头柜里找到头痛药,到卫生间接着了龙头里的水吃了进去。
然后又躺回床上,把冰袋依然敷在眼上,他怕眼珠子痛得蹦出来。压着点儿保险。
“吃药了,我要睡了,晚安!”
“晚安!”沈言书用拇指搓着手机屏幕,找药,吃药,再回到床上,徐言武就算会飞,这一系列动作在这么短的时间也只能在沈言书的卧房里完成。这点温度都要贪图的人,当年是怎么忍心不告而别的?
其实两个人之间连张窗户纸都没有,隔着空荡荡的窗棂相望,彼此的心思,不言而喻,却又欲说还休,就别扭在五年前的那个点上,可谁也说不明白那个点重要在哪里,比200多集的韩剧还墨迹。
徐言武在意的是,被人睡了以后,那人竟然转头就满怀愧疚地留了一句对不起,就一去不返,成名以后在接受采访时,Sean曾提过痛失最爱,Jessica又是在那晚坠崖身亡,他糊里糊涂地欠了Sean一个最爱,这人怎么还会原谅他。
沈言书不明白的是,徐言武明明是喜欢自己的,就算是自己没经得住诱惑,趁着他喝醉占了便宜,但绝对不是一厢情愿,一场笃定的情感,为什在一次事故发生以后,那人就舍他而去了?
真是一笔糊涂账。
徐言武喜欢七月的英国,几乎每天都是蓝天白云,早晨的空气带着穿过午夜的清凉,果然一睁开眼睛就能听到欢快的鸟叫。虽然后院儿因为懒惰的主人看起来有些荒凉,但找水喝的鸟儿,却似乎很欣赏这份自然风光。欢快地在石碗边上一跳一跳,欢快地叫着。
徐言武赤着脚下楼,给自己泡了一杯咖啡,端着杯子又回到了三楼。
沈言书当年要攒来英国读书的学费,给黑市画了三年的赝品。所以就算他的画画得再好,他也很难再回到画家这条路上。
所以他这几年也只是自己出资办过几次小型的私人画展。
徐言武在翻墙的时候,在优酷上挖出来过一个采访,背景就是其中一次的画展。
徐言武很好奇他作画的动机和作品。
拉开那扇移门,里面果然是一座画室。
徐言武愣在门口,因为里面不仅仅是一座画室。
屋内又被玻璃墙隔成了两间,靠外面的墙上挂着林林总总的成品化作,靠墙边的架子上是一卷卷白色的画布,和各种颜料,和画笔。
玻璃墙的里间,放置着电脑,监听耳机,监听音箱,MIC,调音台,键盘,还有一只很突兀的古琴,背景墙上挂着一副更突兀的真人大小的画,画里是一位在杏花树下穿着传统白色唐装弹琴的少年。
“傻瓜” 徐言武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当门合上的那一刻,整个世界都静了。“都不知道琴和筝的区别。”
这琴是当年沈言书不知道在哪里淘来的,送给徐言武十八岁生日的礼物。
虽然琴筝可通,但徐言武不太懂琴,沈言书送他的这琴看起来有一定的年头,当年他回国的时候怕有走私文物的嫌疑,又有壮士断腕抛去过往的想法,这琴就被他留在英国了。
如今再抚上这琴,他却在琴声中听到了被抛弃的怨怼,就仿佛是沈言书在怨他,为什么不告而别。
徐言武坐在琴旁,透过玻璃墙看外面墙上的画儿,五幅画,画风相同,内容大同小异。
徐言武对画里的背景刻骨铭心,那是他以为是和沈言书开始,却又仓促结束的地方。
彭布尔克著名的沿海远足路线。
徐言武并不擅长这一类的户外活动,可沈言书很热衷。
当年沈言书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劝说徐言武和他去走这条路线,说走完这条路线,就满足他一个愿望。
徐言武偷偷做了攻略,还去体育用品商店,听着店员的忽悠,买了些很鸡肋的装备。
回家的路上,路过一家粤菜馆,给沈言书打包他喜欢吃的港式点心。
进屋前,他像孩子一样,趴在半沉降的地下室窗户上偷窥沈言书,结果就看到沈言书坐在他的床上抱着一个女孩子。
沈言书有肢体接触障碍,徐言武没见过他接触过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所以即使沈言书和他说过,自己有喜欢的人,徐言武也没觉察到危机感。
可眼见为实,这一次他没有办法再骗自己。快乐就如手里拿的点心,原来可以这么轻易地冷掉。
不知道是什么心理,也许是想和自己的情感告别,需要一个仪式。
徐言武自己去了彭布尔克。
墙上的画里的少年就是徐言武,在这条海岸线上,或坐在悬崖边,或站在灯塔前,或经过桥梁,或淌过鹅卵石海滩的海水,或在一条看不见尽头的小路上回首。一个人。
徐言武站在画前看自己,当时他走这条路线的时候,除了难过就是漫天席地的孤单。
可他在这些画里感觉不到自己的孤单。尽管画里只有他自己。可他却有种被人看在眼里的感觉,那画画的人就在他身边。
每幅画的下面落款处都有日期和作画地点。是徐言武走后的五年,一年一幅画。
沈言书每年都去那条远足的路线走一遍,5年930英里,独自一人,陪着他的唯一画中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