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时青言
开篇
医院太平间门外走廊的尽头,白头发的老人手里紧攥着一封褶皱的信件和一个大海豚挂坠,岁月在她的脸上雕刻出沧桑,可沧桑却盖不住此刻的落寞与哀伤,眼角有几滴尚未风干的泪水,等不及风,自顾自地晕染进苍白的脸颊里。
遗嘱上写着:把自己股份中的百分之五转赠给方玥女士。
信件上写着:方大头,我应该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兜兜转转,还好未散。
方玥再次抬起了头,眼神没了焦点缓慢地环顾一周,距离自己五米外,围着一群人,那是被她不久前的情绪吓到的,她说走开,他们就没再敢近身。眼神终于在太平间紧闭的门口找回了焦点,干涩的喉结处挣扎出几声低不可闻的沙哑:“老陈,你看你,走了也不提前知会声。”
“妈!你可算醒了,老爸听说你突发心脏病,连夜坐飞机到沈阳,他在你病床守了一天一夜了,刚睡着。”
再次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正午,太阳热辣辣地晃得眼皮抬不上来,扑鼻而来的消毒水味反倒是安了心神。老吴安静地趴在床边睡着了,眉头紧皱的样子,不禁让方玥一阵心疼。挣扎着起来,可发现自己的手还被老吴捂在怀里。向女儿比了几个手势后,这房间里,就只剩老两口了。
那是2056年的6月12日,新闻播报,正泰集团的董事长陈辰于两日前在沈阳第一人民医院,经抢救无效身亡,死因车祸。
01
“方大头,你怎么老考第一啊,就不能把那热乎宝座让出来,我坐会儿?”坐在方玥后边的陈辰撇着嘴、哼唧哼唧不服气地拿格尺敲着前面所谓的乌黑色的“大头”。
“陈麻子,我说,你这千年老二就愿赌服输吧,麻溜利索地请客吃饭。”方玥回头,压着下巴,故意眨巴眨巴大眼睛,望着“楚楚可怜”的某人,用食指随意敲了敲自己的“大头”,说:“陈麻子,你得承认,你这不如我。”
“啧!方脑袋,你还顺杆爬了是不?”
“熊样。”方玥换上一副“你能奈我何”的眉眼,然后转过头继续写东西。“冷冰冰”的一句话,噎的陈辰喘不过来气,吧唧吧唧嘴,噤个鼻子,干瞪眼。
那是2010年的秋季,走廊里一群高二的学生相互嬉笑打闹,校服印染的蓝白色,热烈地撑起了整个青春。
陈辰记得很清楚,当天是2010年的12月1日,沈阳的冬天已经下了好几场大雪,窗子上氤氲着雾气,聚成细水流,紧紧地趴在玻璃上往下出溜。这家餐馆叫知音,生意一如既往地红火。陈辰把手藏在桌子下,左右手反复摩擦着,可总也擦不干手心的汗。刚吃完火锅的嘴巴似乎不太听使唤,咽了口吐沫,试图张了张嘴:“大头,大,大头……”
“祝你生日快乐!”
“埋头苦干”的方玥塞进去一大口白菜,正嚼的津津有味,忽地听到这话,微微皱了皱眉毛,下一秒,抬起头,露出两排皓齿,爽朗地回句“谢谢”。
“大头,我,我发现我好像喜欢上你了,怎么办?”
这一幕的结局,有些反常,以至于这一天的记忆就像个幽灵一样,在陈辰的脑海里住很多年。
他记得,方玥的脸色登时变得很苍白,深深皱着眉头,噼里啪啦地撂下筷子,拿起书包,连招呼都没打,就跌跌撞撞跑出了火锅店。
留下自己,一动不动,木了许久。他还记得,昨天晚上,他做了一个梦,梦里住着他心爱的姑娘。
他说:我喜欢你。
她回:刚巧,我也是。
02
话剧终于到了尾声,男女主终究没能在一起,旁边低年级的小女生哭成泪人,怕是又一个失恋的。方玥仰头把在眼圈打转的眼泪,一股脑灌了回去,心里咕哝道:我祝你幸福。
她未曾想过自己会如此心狠手辣、公职私用,一个话剧社社长,硬生生把一部元旦晚会的喜剧按照自己喜好,编排成了悲剧。
那是大学二年级的冬末,80天前,陈辰在电话里说,他今年终于不用过光棍节了。彼时,方玥正在寝室收拾杂物,拿着信件和小海豚的手蓦地愣在半空中,脑海中嗡了一下,不断传过来远处的回音:我有女朋友了,我有女朋友了……
信件上的日期是2010年12月1日,某处写着:
“大头,你知不知道,你笑起来的样子很好看,委屈的样子也挺让人心疼的。我看不得你难过,半年前,我就在楼梯尽头处撞见你流眼泪。你这个人,心思重,天大的事也自己揣着掖着扛着,不外说……在你面前,我总是呆头呆脑的,因为喜欢你吧。你看,喜欢一个人,就是这么不讲道理,脑袋不受控制地,想把你拉过来,抱在怀里。”
送你的挂坠是条海豚,我托在希腊工作的姐姐帮我买了两个,你这个是小的,我那个是大的,小的像你,乖巧……这些都是我偷偷塞进你书包的。”
一秒前的方玥,还在犹豫,他要是再表白,就答应了吧。
方玥闷着的一口气最终撒向了好友:“凡,我终于体会到,你当年没恋爱过却失恋的感觉了。我比你强很多,没要死要活的。”
方玥说,她失恋了,对象是来过她世界却未曾真正“到访”过的他。
03
时间的指针,悄悄地又往回转了一年的长度。
虽然坐在了飞机上,但陈辰的脑袋依然处于“消化不良”状态,他朝思暮想的女孩,出车祸了,右腿严重骨折。
从来都是咧起嘴笑呵呵的方玥,昨晚,在电话里哭了将近两个小时,那时,距离她出车祸已经过去了五天。陈辰从来不知道,方玥竟然那么会讲故事,青筋紧绷地听到结尾时,他骂了句“混蛋”,也不知道是骂谁。他还骂了一句:方玥,你他妈的就是个大骗子!
贫穷编织的童年,掺杂着讥讽、嘲笑、哭泣,交不起的学费、补丁的裤子、吃不饱的肚子、破洞的鞋……
可都比不上隔三差五的打骂,吃喝嫖赌、醉醺醺的样子、猩红的眼睛、粗俗的脏话、随手一扯的柳条、抽打声、女人的哭泣声、求饶声、皮肉绽裂声……这样一副写实的油画,勾勒出方玥完整的童年。
被上了锁的里屋的门缝处,露出一双惊恐的大眼睛,泪水喷涌而出,小小的身体瑟瑟发抖,双腿发软,撑不住自己愈发增加的重量,身体紧贴着房门滑了下去,瘫成了一片木讷的死水,嘴里着了魔地反复呢喃:“妈妈,妈妈……”
打在母亲身上,疼在女儿心里。
女人努力向门外爬,却又心有所绊一样,不忍离去。终于在2003年的春天,这个有着精神病史的疯女人爬出了这个门,成了公安局“失踪人口”统计中的一员,只是,没人去报案。
家暴的对象,终于转移到了小女孩。她还未曾尝过,生活的甜。
2005年的12月1日,那天,成了小女孩一生的噩梦。
方玥捧着班主任送的生日小蛋糕蹦蹦哒哒地往家走,嘴里哼唱着:“祝我生日快乐。”
打开里屋的门后,蛋糕做了直线运动、无声地砸在了地上,地上还躺着一个男人,嘴里大口大口吐着白沫,她发了疯地跑出去大喊:“奶奶!有没有人啊,救命啊!”
小女孩始终不知道,父亲为什么会自杀。奶奶说:他坏事做多了,阎王提前判了他死刑。
“陈辰啊,你在信里不是说,你在高中,有次撞见我在走廊的尽头,偷偷抹眼泪么,那天,我奶奶去世了。”
“你和我表白的那天,是我的生日,也是父亲的忌日……”
电话传来了一连串嘟嘟的忙音,陈辰紧握着手机,一动不动,这个大头是不是说不下去,在医院蒙在被子里哭呢?
你看,她总是这样让人放心。
那是2012年12月16日的晚上,通话结束,相隔万里的两处,失眠了两个人。
04
车窗外的景色像幻灯片一样,闪的很快,一会儿高山,一会儿大河,一会儿树林,一会儿田野、一会儿高楼、一会儿桥洞……陈辰的脑袋里也播放着一部青春剧,女主角是方玥。那是2017年的5月,已经工作了一年的他第二次去往有她的城市。
青春剧的开篇,是高一那会儿,同班的一个女生,每节课都坐在教室前排认真听课,不爱学习的男孩,总是坐在后排看着她的背影,懒洋洋的阳光、一头乌黑长发,成了男孩整个夏天的回忆。
后来,他们终归没在一起。再后来,天南海北的距离掐断了男孩最后的念想。今年夏天,男人坐着高铁从沈阳去南京见她,想给自己那八年一个交代。男人想亲手给这部剧画上一个句号。
“或许,可能是一个新的开端。”陈辰双手拄着下巴,思绪在回忆里打着旋儿。
四年前,他握紧电话,在另一端说:“真希望我现在就在你身边。”
然后第二天,他就坐上了去她城市的飞机。躺在病床上的方玥瞪大了眼睛看着门口处风尘仆仆的来人。
陈辰说:“这个时候不在你身边,那什么时候在呢。”
陈辰和家里撒了一个谎,凑齐了方玥剩余的住院费,那个肇事司机没那么多的钱,吃牢饭去了。奶奶去世后,方玥假期就寄居在大伯家,伯母自然是言辞苛刻,处处刁难。方玥算没有直系亲人了。
陈辰在医院照顾了方玥半个月,然后陪护她回到了沈阳,方玥迫不得已休学一年。
车站出口处,有个熟悉的小脑袋左顾右盼,那是陈辰一直放不下的女人。
“方大头!”
时光荏苒,大头,许久不见,想你了。
05
这年是方玥的毕业季,工作一年的陈辰,说他想来南京玩三天。
第一天,下起了雨,方玥穿的有些少。南京的天,一旦被雨浸染,就湿冷湿冷的。
方玥双手紧抱着自己瘦小的身体,被冻得哆哆嗦嗦,用手不断摩擦着肩膀,去中山陵的车是敞篷的,风灌得猛。
“把手给我吧,用热传导给你取暖。”不知陈辰有意还是无意说了这么一句,随后补了句:“你别多想。”
那是方玥第一次接触男人的手,很大、很厚实、很有温度,小手被包在里边,暖暖的。
就在那一刻,方玥闭上眼睛对自己说:我给自己一次放纵的机会,三天,给你给我,给那三年的青春,一个交代。不克制,不隐藏,随心吧。
他们拉着手,像情侣一样去了很多地方。
方玥累的趴在快餐店的桌子上小憩会,陈辰宠溺地揉了几下她的头发,那是第一次,有股电流从头部击打到心脏的底部。她假装不知道,睡得很沉。
他们坐着轮渡去了江对岸的老城区,年代久远停用的火车道是《情深深雨蒙蒙》的取景地,方玥拿手机拍的很认真,蓦地一转头,撞进了他的怀抱,他个子很高,高出方玥一头。那是他心脏的位置吧,它在咚咚加速的跳么,它在想什么?
南京是一座很有历史底蕴的城市,沧桑、厚重。再次走进南京大屠杀纪念馆,方玥是抗拒的。看不得血腥残暴东西的她,时不时闭着眼睛,右手紧紧抓着陈辰的手。每次从纪念馆出去,方玥都会很难受,坐在外边的石凳上抬头看着天空发呆,大口大口地喘气,缓上十分钟。
陈辰能感觉到,来自她手心的抗拒,纤细柔软的手恐惧地躲避着这里压抑的气氛。
他低头,看着噤着鼻子、咬着嘴唇的她。这丫头,还是那般善良。
方玥未曾注意,他们的手竟然在一起黏了一个多小时。她能感受来自他的安抚,十指相扣的时候,她真的想过“永远”。
途遇紫峰大厦,那是江苏第1、中国第6、世界第10高楼。方玥毕业愿望清单上有这一项,临时起意,随着电梯爬了上去。从下午4点待到晚上9点,从蓝天白云到日落长江,最后是月朗星稀、万家灯火。
两个人就静静地坐在落地窗前的沙发上,俯瞰南京城,很长一段时间里,谁都没说话。
后来,许是触景生情,他们聊到了人生和理想。
他说,他以后还是要留在家乡发展的,父母都在那,人脉也在那,生活压力小些。
她说,她想往远走,她想去深圳看看。
她一直在逃,逃离回忆,逃离那座斑驳流年的城。
陈辰低下了头,浓密的睫毛也未能遮住他眼底的忧伤。
玥,咱们这是要说再见了么?
06
27岁那年,他结婚了,新娘很美丽。
陈辰一共谈过两段恋爱,第一段只维持了一个月,第二段的对象,是今天主场的女主角,新娘。两人谈了三年。方玥单身到现在,却失恋了两次。
那天,方玥从图书馆出来,看到陈辰在网上发了一条动态,附带一张照片。她第一反应,竟然不是祝福,而是把图片放大,仔细看了看那个女的,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她是在比对,谁更漂亮。最后颓丧地关掉手机,晚上的风有点大,大到吹落了眼泪。她是嫉妒了吧,照片里的女人那么美,和他那么相称。
陈辰,你又害我失恋一回。
婚礼的酒席热热闹闹、吵吵嚷嚷。陈辰看见一个身影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
方玥坐着公交来到了高中,校门外那家叫知音的火锅店竟然还在,只是工人正在摘门口的牌子。
“老板钱赚够了,去干更大的买卖,把这家店盘出去了。”梯子上的糙汉大声回答着。
门吱呀地开了,餐馆里很乱,灰尘在正午的光线上翩翩起舞,有什么东西“啪”地被方玥碰落,掉在了地上。
是一个留言册,只是……
“你走的那么匆忙,空留我独自忧伤。大头,你知道吗,我从高一开始,就一直默默地喜欢着你。”
2010年的12月1日。那天,方玥一路跑到了教学楼的楼顶,抱着自己,哭了很久很久。陈辰,你太好了,我太不好了,我配不上你,你以后会遇着更好的女人,她会替我来爱你。
研究生期间,陈辰对方玥说:“你得遇到一个好男人才行。”
陈辰,你就挺好的,比你再好的,遇到遇不到,要看命了。
隔壁CD店的音响唱到:“可惜不是你,陪我到最后,曾一起走却走失那路口。感谢那是你,牵过我的手,还能感受那温柔……”
方玥把那页纸撕了下来,抿着嘴笑了笑,“陈麻子,我们再也回不到那些阳光明媚的午后了,当然,我,祝你幸福。”
方玥转身,离开了这些物是人非的地方。
然后,继续,想着童话里的远方,尝着一个人的薄凉。
07
33岁的方玥,自由职业者,小说家。老公吴成林是一家杂志社的编辑,两人于2023年,结的婚。
方玥一边写书,一边要照顾两个娃,小的3岁,叫吴婷,挺乖的。大的5岁,叫陈珂,皮的很。天不怕地不怕,就是怕方玥,做坏事被方玥教训,眼巴巴地瘪嘴委屈,连哭都不敢哭。但这孩子,偏偏还就和方玥亲。吴婷不懂事,成天哼哼歪歪地和陈珂抢娘。陈珂挪腾着小短腿,歪着脖子噘着嘴,心里哼唧到:等俺爹从国外回来,就有人给我撑腰了。
所有的故事总要有转折才精彩,所以陈辰和方玥的故事并未完。
陈辰结婚后没多久就辞职了,和大学几个朋友合伙创业,他算是头头。第二年,妻子进了产房,只是有去无回。陈珂的出生,伴随着生母的死亡。
第五个年头,陈辰创业失败,公司破产,资金运转紧张的时候,一时糊涂,铤而走险,涉嫌经济诈骗,犯罪,锒铛入狱。消息突然,陈母高血压上来后,就扔下4岁的陈珂,走了。
事发前的几个月,方玥从朋友那听闻陈辰公司资金运转遇到困难后,二话没说,把自己这两年出书赚的25万打到了陈辰的账户上,为此,吴成林和她吵的不可开交,自然是说她有二心,闹离婚,直接气的搬出去住了。
几个月后,陈辰入狱,判刑两年,他把4岁的陈珂托付给了远在深圳的方玥。
狱中探视的时候,陈辰哭了,喉间颤动,额头青筋暴起。
“方玥,你这天大的恩情,我陈辰会记一辈子。”
“谢谢你,大头,陈珂自小没母亲,缺母爱,我这个做父亲的还成天在外工作,孩子被宠惯了,不听话。他得让你多费心了。”
“我这个当父亲的,不称职,我混蛋,我就放心不下这孩子……”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一个大男人,隔着玻璃,趴在桌子上,哭了足足有两分钟。
“陈辰,我方玥跟你保证,等你出狱,带着白胖胖的陈珂一起来接你。”
吴成林分居在外,左思右想,狠不下心,琢磨回家和方玥谈谈缓和下。开门的一瞬,石化在那了。客厅里多了一个小男孩,还叉着腰欺负着吴婷,吴婷哭的梨花带泪的。这哪行,吴成林抱起自家女儿瞪着陈珂,这下,陈珂也哇哇大哭起来。
方玥从厨房出来,看见这一幕,哭笑不得。三个孩子,真操心。
“成林,我对你真心无二意,陈辰曾有恩于我,在我心灰意冷求生无望时,救我一命,这恩,得报。”
后来,70多岁的方玥写过一本回忆录,她说,从那件事上,她就认定了这个丈夫,会死心塌地跟一辈子。
08
65岁那年,方玥和家里人去欧洲旅行半个月,同行的有老伴吴成林、方玥一家、陈珂一家。
这次旅行是陈珂张罗的,这孩子小时候她带了两年,之后每年假期,都会嚷嚷着要来深圳看方姨,孝顺的很。
陈辰出狱后,又继续创业,凭着不到黄河不死心的意念,一手带起了正泰集团。37岁的时候,再婚。陈珂和这个后妈的感情一般,陈辰夹在中间也是没办法。
欧洲行的这天,希腊街头,阳光很足,方玥一个人出来转悠,没让人跟着,她骗他们说她要找灵感,但其实,她就想一个人待会儿,因为这天是12月1日。孩子们和老伴都形成了默契,从来不给她过生日。
她进了一家礼品店,漫无目的地逛着,恍惚间,在货架上看见一对围成心形的海豚挂坠。有热的血液猛地淌过苍老的心脏。
挂坠后边墙壁上贴着的纸牌上写着:
“在很久很久以前,天神之子违反神界禁忌,与凡界少女相恋,不见容于神界与凡界,两人走遍天涯海角,竟寻不到容身之处。只有住在森林最深处的精灵女王同情他们的处境,送给这对恋人一对灵性的铜戒,这对铜戒保护他们安然渡海,然而嫉妒之神发现了铜戒的秘密,一把取走,扔进了海里,失去铜戒庇护的恋人,也因此被大浪冲散了,即使如此他们仍全心搜寻彼此的身影,到最后一刻。
黎明将至,眼看两人就要化为泡沫,这段爱情感动了善良的海豚,在晨曦将现的刹那,衔着铜戒跳出海面,让这对恋人重新拥有精灵女王的祝福,得以长相厮守,就在第一道曙光照在白色沙滩的瞬间,整片沙滩变成幸福的粉红色,而海豚也从此成为爱情的守护神。”
男生送给女生海豚,代表他会好好保护她。
那年,距离陈辰逝世已经两年,方玥在希腊的街头,看到了爱的箴言,迟到了这么多年。
当年,也是这一天,陈辰在知音火锅店里,唐突地想造访她的世界。
方玥这次没哭,看着看着,突然就笑了。她的那两只小海豚还待在家,等着她回去呢。
有人说:初恋像古巴的雪茄,第一口猛抽就会晕倒;热恋就好比巴黎的香榭丽舍,坑坑洼洼但铺着浪漫;结婚就是中国的旗袍,偶然露出一些愉悦与性感,但终究是紧锁着的欲望。
可陈麻子,你说,我们这么多年,算什么?
09
那年,方玥已86岁高龄,老伴五年前先走了。方玥有些老年痴呆,时而清醒,时而糊涂,像个孩子一样,家里人一旦被她逮着,就唠叨个不停。
“小妮啊,我都没和你说过。其实,你爷爷在年轻的时候也出过轨,大概37岁。奶奶可没出过轨。”
“奶奶当时啊,没跑出去和那女人打架,也没一哭二闹三上吊和你爷爷闹离婚。那会儿,他闹的正欢呢。”
“我说,我没怪过你,你出轨的行为也没错,爱一个人,哪有什么道理可讲。我原谅你,但在你离开这个家前,我得给你讲个故事,从未讲过的。”
“我和你爷爷就在家里聊了会天,讲了一晚上的故事,那故事很长,关于我和一个男人的。”
“你猜怎么着?你爷爷最后哭着和我说:玥,我错了。给我个机会,我们再爱一次吧。”
沟通,坦诚。这是婚姻里的智慧。
“小妮啊,婚姻和恋爱是不一样的,大文豪钱钟书说,结婚的对象未必是那个让你深爱的人,彼此不讨厌,已经足够了。”
“你会谈很多次恋爱,然后和其中的一个男人结婚……”
“有时,你这一辈子的回忆里或者心里可能会住着那么一个人,这个关于爱情,但有缘无份。”
“奶奶很幸运……”方玥的嘴角细微上扬,轻轻拍了拍孙女的手背,四处看了看,才把脑袋探过去,对着孙女的耳朵轻声说:“奶奶这辈子啊,遇见两个重要的男人,一个停留在我26岁前,一个始于我29岁,都深爱过。前者是悸动的爱情,后者是踏实的爱情。”
“你呀,要找一个像你爷爷这样的男人,托付终生。在这事上,奶奶年轻时,没看走眼。”
“……”
风起,带着那句低不可闻、被老人视若珍宝的小秘密,打了几个回旋后,飘向了远方,再无踪迹。
年轻的姑娘,靠坐在图书馆的窗边,桌子上摊着一本书,书名叫《缘来缘往》。读到最后一页,眼底的泪水终于摆脱睫毛的阻隔,一溜烟地滚到下巴上,逗留了会儿,无声滴落,在白色的纸张上洇染出了花的模样。
故事的结尾处写着:“我们总是在错过,可又觉着不是在错过,我们用半生的时间解释了一个名词,叫有缘无份。”
“无论我们最后生疏成什么样子,但请记得曾经对你好都是真的。但幸好,无论你知不知道我对你的好,我们都未曾生疏过。”
21岁的姑娘,闭上眼睛,双手合十:“奶奶,愿天堂处,能续前缘。”
后记
方玥的著作不多,但篇篇精湛,独具一格,其作品对当代文坛产生了不小的冲击力。这位伟大的女性作家于2081年与世长辞,享年88岁。两年后,以方玥的原作《缘来缘往》改编的电影在大陆上映,期间,口碑和热度居高不下,使该影片一度成为当年票房冠军。
红人是非多,有关方玥生前的情感纠葛,就跟碎纸片一样,被风一吹,飘遍了街头巷尾。茶余饭后的谈资,真假倒是次要了。有人说,方玥私生活糜烂不堪;有人说,方玥和吴成林是神仙眷侣的典范;还有人说,方玥的生活并不像她杂文里描写的那么幸福……
唯独,没有人说,有一个叫陈辰的男人,曾出现在方玥的世界里。
58岁的吴婷,在年前,去了趟沈阳。
墓碑上写着陈辰的名字,吴婷弯腰把一束白色的菊花放在墓前:“陈叔,我母亲临走前拜托我帮她办一件事,《缘来缘往》其实是专门为您写的,如今拍成电影也在全国各地上映了。”
“她嘱咐我一定要亲口给您递个话。她说,她没告诉过您,她年轻时,曾爱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叫陈辰。”
不远处的吉普车旁,靠着一个男人,吸着烟,带着墨镜望向这边。吴婷回到路边,张了张口:“陈珂,要我说,咱爸妈那代人的执着劲儿,咱真比不上。”.
吉普车绝尘而去。
墓碑前的土地上,放着一个透明的玻璃盒,里面是两个海豚挂坠,大海豚刚好包裹着小海豚,中间处,构造出了一个“心形”轮廓。
那是2083年的9月,有大鸟在湛蓝的天空上掠过,风掀起墓碑前菊花瓣的一角,花瓣挣扎着要动,好像要开口说话的样子。
作者简介:时青言,简书推荐作者,某重点高校某硕士在读,自称不是风一样的女子,是风也喊不回头的女子。龟速更文,坚持走心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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