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第一次爱的人
(一)回忆里的车站
还是那个车站,和来时不同的是,这次是独自一人,背着更少的行李,显得有些凄清,站台上,再无那个明朗的面孔,笑着和她说话为她拿行李。如今回想,那年没有和他好好道别,可能是此生的遗憾。但是,为什么要道别呢?不说再见,可能是为重逢做铺垫吧。
十二年了,真是漫长而又短暂的岁月。那年分手时,他恨恨地在电话里口不择言,隔着遥远的海呢,她在电话亭里站了一个多小时,只是等着他把话说完,天气异常的闷热,一场大雨如倾盆而泄,或者青春里总会有一场大雨令人难忘吧,她蹲在地上,分不清脸上是雨还是泪,终于被浇了个透心的凉,彻骨的冷,所有的甜蜜和不堪,一并随这场雨清零了,心里有个声音说,这样也好,我们从此不复相见。
那些少年时光,过得飞快,没日没夜的忙碌着,掉了钱包,吃了半个月的方便面,吃得想吐,也不曾说过一句苦,展会里,穿着8公分高跟鞋,站立一天,脚痛得钻心,恰好正对着空调风口,又冻得不行,身姿也一直保持挺拔,对着参观客户微笑解答,办公室里的小斗争,弄得她从洗手间里偷着哭,擦干泪依旧接着上班,酷暑天连续低烧半个月,依旧陪客户到处看楼盘,这些当时觉得比什么都难过的日子,居然快过离弦之箭,后来才明白,这就是时间的礼物,它的名字叫曾经,而收获的是坚强。
(二)意外的重逢
重逢绝对是意外之外,还没有准备好呢,怎么这些年居然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么?那条路上的电话亭还在,多年前在那里哭泣的少女,如今已为人妻人母,她面上不见悲伤的痕迹,淡淡的,笑或忧,总是得体的,甚至是面对家庭突变,也未见她的眼泪,倒叫他惊诧了,这已不是当年的小女孩了么?还记得她的眼泪,像雨丝下不停,只是哭泣也是无声的,从来都没见过她失声痛哭,还是因为根本就不觉伤心呢?他看不到这些年她身上的经历,因为从那日后,电话号码,所有通信工具一律被屏蔽,她果断起来,根本不像外表单薄及柔和,包括他们共同的好友,说删掉,简直一点都不拖泥带水。在他理解这是女子的无情,比男人更决绝,却从此成为他心上的刺,她那样好,那样温暖明媚,笑容曾是她脸上最美的表情,然而他一点一点让这明媚少女眼里充满忧伤,流很多眼泪,用各种令她痛苦的方式,表现他的强大和不安,让初恋时那个快乐的女孩,从他的世界消失得彻底。开车送她回家乡的路上,他不停的说着这些年的经历,回忆,思念,以及后悔。车里她听到一首歌,名字叫默,回忆才一点一点苏醒,是的,她后来的十年里,再也没有去过厦门。是不想更是不敢,那段沉没的记忆,何必要掀起?
也许,还有那么一点不甘。
车窗外的风景,是她少年时看惯了的,平原的冬天总是萧瑟的,树木光秃秃的枝丫,可见几个鸟巢在风中摇晃,田野里枯草里夹杂一丝绿意,那种小野花她童年经常见到,一路上她都在看窗外,似乎漫不经心,只是觉得多年后的独处,让她不知如何应对。而家中的突发事件,让她心中更是抑郁。他说:天大的事情,有我在呢。 她看了他一眼,眼眸中闪烁他熟悉的光彩,然后又迅速看向窗外,他说:如今可以再见你,都觉得是老天爷眷顾,我已不敢多想其他。当年我已经失去最珍贵的,这世上有悔不当初,可是没有后悔药。她的侧脸,写着这些年塑造的坚定,比从前清瘦了许多,是啊,从前有的是稚嫩和娃娃脸,错开的那十多年,他不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没有他,她过得会好吗? 答案是,她会努力过得更好,那个小女孩长大了,她身上有柔和,也有刚强,眼神里始终如一的不服输。早晨刚见面时的那个电话,她静静听着话筒那边的方言,努力咽下眼泪,早餐已食之无味。一路沉默,他看在眼里,觉得心疼又欢喜,多么矛盾的情绪。心疼他深爱的人正处于困境,欢喜的是他可以陪伴在侧,不像从前这些年得不到消息。他说:你的家乡,我梦到过很多回,那时候想,我来找你,会不会看见你?又笑道,始终没有勇气,不是怕见你,而是怕你不见我,心里更讨厌我。这些年,不敢听从前你唱过的歌,谈过几次恋爱,始终都觉得心里是空的,喝醉了,心里觉得更苦,但是知道自己是自作自受,去看心理医生,问他自己是不是有病,结果医生说他也有病。他自嘲的笑着,看到她嘴角微微上扬,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柔声道:重逢快两个小时了,你第一次笑。
她从前多么爱笑呀,他说这辈子最开心的就是见到她的笑容,暖暖的,足以融化人心。她叹道:其实不要再说对不起,谁没有伤心的往事?不遇到你,也会遇到另一个人,没受过伤的不叫青春。
(三)那些往事
停下来加油时,他深深看着她,她回以微笑问:是不认识了吗?还是我已经变得太丑?
你不是很想知道那年的酒吧发生了什么吗?为什么我不说一声就离开厦门?今天我都告诉你。这个十二月,还真是不平静,真是个匪夷所思的开篇。
我们后来总是吵架你还记得吗?吵得最凶的那次你气急了,推倒我撞在墙上,那一刻我真昏厥过去了,从身上痛到心里,感觉没有一处完整。后来的事情像失忆了,记不起来。也许你哭着求我原谅,那时,要离开的决心已定,也还有一些不舍,毕竟第一次的爱情,对于我,重要性仅次于生命。
他深吸一口气,有些哽咽,对不起……,手抬在半空,想抚摸她的面容,深邃的眼眸里是痛和隐忍,又无力放下,他有什么理由再靠近?
“酒吧的事情,十二年了,我始终没告诉你,那时赌气不想说,后来也没说的必要了。” 不是不会吵架,但每次她都沉默,也许在他看来,这不是忍让,而是漠视。哭着写日记的她,写完又一页页撕掉,书被他丢了满地,她流着泪一本一本拾起来,没有放到桌上,而是仔细收在行李箱里,原来那时,她已经准备好走了。阴晴不定的海边天气,也如同这段脆弱的爱情,美过最绚丽的烟火,却熬不过生活的苟且。酒吧里的试工,终于成为杀死这场感情的利刃,她不知道心爱的人让她来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处境,但是听说赚钱容易些,还是来了,内心满是恐惧和不安,当酒吧经理让她负责一张台时,她才发现自己的处境,不过是一个陪酒女,多么狗血的台湾剧剧情。是因为不够爱吗?她内心充满被侮辱的恨意,被客人灌酒,感觉胃里如火灼,喉咙发痛。同桌客人里,一位戴眼镜的年轻男子替她挡了一杯又一杯,答应进来陪伴的人,最后都没有来。她心里已经泪雨倾盆,那伸出援手的人,略微年长于她,看来也是初入职场,趁着酒醉的兄长去洗手间了,拉着她快步出了酒吧的大门,路灯下,看着她快要溢出的眼泪,直说抱歉万分。“这是我的名片,我不知道你有什么难处,但我愿意尽力而为。” 塞进她手里的还有几张钞票,(所以这就是赚钱快的原因吗?)他的眼里写满真诚怜惜和歉意,她道谢后,白衣身影慢慢消失在夜色中,没人知道那一刻,她的失望和伤心。
两天后,她给名片的主人打了电话,那人来了,手上居然还有朵红玫瑰,他说要出差一个月,问还有机会再见吗?
她笑得落寞:我打电话给你是为告别,谢谢你解我困境,我,大概不会再来这里了,你赠我的路费,我收下了,但愿有回报之日。
那天黄昏,独自一人去了厦大的海滩,没有你陪着,我一个人在沙滩上坐到天黑透了,我对自己说,在这里我爱上的人,我会把他遗忘,从这里开始也从这里结束,把这段记忆沉入深海里,从此,我们过各自的人生。她轻轻的说着,眼睛看着前方,好像看到那年海边的篝火,相对大笑的他们,说的什么已不记得,都被风,吹散了。第二天我买了最早的车,离开厦门,回到父母身边。没有人知道厦门发生了什么,只当那几个月我在外头晃悠着,只是玩乐。没有我的哪个朋友知道厦门发生的一切,因为我再也不会提起你,不会想起你,忙碌工作,结识新的朋友,不断的学习,充实自己,我要变成一个你再也够不着的人,我要和从前的自己彻底的告别,我再也不要,再也不会,为一个人流那么多眼泪。我们所有共同的朋友,我全部拉入黑名单,不想听到看到关于你的任何消息,也不想你再踏入我的周围。只是这样决绝,究竟还是伤的自己,说对不起的人,该是我才对。
说到底这些年,她没有放过他,也没有放过自己。
(四)别说再见
来回奔波忙完家中的事务,他的车子已经脏得面目全非,看得出来,来见她之前细心的洗过车的,这辆黑色的宝马X6让小城镇许多人侧目注视,她没有一点惊讶也没有嘲弄,说起往昔也是淡淡的,看不出悲喜。从派出所出来,她说:曾经我好害怕,是从这里得知你的消息。他笑,原来你还是关心我的,对吗? 回程已是深夜,他边开车,边抽烟,她没有像以前那样皱眉,只轻声说:少抽点烟,你比以前还瘦了。
猝不及防的,他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她错愕万分。嗔怒道:“你,专心开车吧!”
“小鱼,我们去武汉找个地方唱歌吧,还记得第一次见面时吗?十年了,我好想再听你唱歌。” 他赖皮起来,一如从前。忙碌了两天,几乎没有安稳休息过,他的妥善处事,沉稳冷静,让她见到另一个人,这是十多年的时间带给他改变吧,他长大了成熟了。无论是出于感激抑或私心,她都没有办法拒绝。
光谷这里,她已经来了许多回,甚至妹妹差点去到他的公司面试,这世界还真是小,小到十多年不见的,可以重遇,这世界又的确很大,大到只相隔一条街,却从来也没有相见。这个KTV,挤满了周围高校的学生情侣们,他们在这一群人中,虽面容依旧青春,却总有一点走错门的感觉。他点了一瓶红酒,说:为重逢干杯。又怎会忘记,她第一次喝酒,他拉着她在阳台里偷偷亲吻,外面的烟花璀璨夺目,点燃夜空。那时他说“小鱼,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她的心里如小鹿乱撞,甜蜜而又紧张。那首很久不唱的歌,旋律又响起,《飘洋过海来看你》她接过话筒,半天不能平静,他从身后抱着她,她没有再挣扎,却差点流泪。“你,也唱首歌给我听吧。” 她不想继续僵持,打破这暧昧。他终于放开手,点了一首老歌,谭校长的《一生中最爱》,“如果痴痴的等某日,终可等到你……” 他唱着歌,目光却一直关注她,她倒了一大杯酒,一口饮尽,然后又倒了一杯,一仰头喝干了,倒第三杯酒时,他放下话筒,冲过来,把杯中酒一口喝干,“你不能喝,我喝,你看着好吗?” 竟像是哀求。她凄然的笑,如今你又是闹哪样?想让我如何呢?酒可不是你教我喝的吗,那时在酒吧里,我被人灌得要吐了,你又在哪儿?说好你会在旁边守着我的,你去哪儿了? 你就是个大混蛋!!她两天没好好吃饭,酒又喝得急,一阵眩晕,差点倒地。他忙扶着她,任由她拍打,这么多年,没见过她如此的伤心失态。她累了,似乎睡过去了,重逢的喜悦和伤感竟叫他泪流满面,怀抱里的爱人,已经不属于他,也不会再属于他。如果,那时候就去找她了,怎么被嫌弃被痛恨都好,现在是不是遗憾会少一点?他的泪落在她的脸上,这清秀的面容,是他十年的心心念念,每回梦里都喊着的名字,而她即使睡着也蹙眉不喜,她心里一定也藏着许多苦吧。“刘朗,你是个坏人,你知道我的心有多痛吗?痛了很久很久……” 她呓语道,几不可闻…… 他扶着她回到酒店,她还像从前,喝多了就是安静睡着,中间吐了两次,他一整晚就看着她,直到天明,想着她一直胃不好,又喝酒了,一早便出去买白粥了,等到回来,房间已不见她的踪影。只留了一张纸条:“还是不说再见吧,谢谢你为我做的一切,珍重珍重。” 他握着纸条,想起昨夜他说的,就算再等十年,三十年,哪怕白发苍苍时也可再续前缘。她都听见了,这就是她的答案……
(五)各自安好
这几天他上班都没有心情,一场重逢竟如幻梦,她不回应他的消息,也不接听他的电话,处理公事时,还要被助理提醒多次,才记得要干什么,这诺大的办公室,若有她在,气氛会圆融很多,翻看微信里这几年她的点点滴滴,她的笑,她的担忧,她的喜悦,她的哀愁,每张照片都细细的看着,保存下来,少年时的合影竟没有一张留存,倔犟如他们,全都撕掉一张也没有留。他懊悔至今,那时唯一可以证明相爱的痕迹,居然都没有了。跟朋友只要一聊天就提及的小鱼,没有人知道她长什么模样,朋友都只调侃,既然这样不能忘,干嘛不去找回来?
她回到妹妹家中,洗去身上的疲惫,耳边还记得他说的那些酒话,或许是真话,叹了口气,手机也没有打开,后来又临时出差到杭州,手机静音了几天,培训课程中,不能带手机,也没有去管有什么来电,只每天跟家人电话道声平安。倒在床上,放了那首《默》 听着听着,忽然想看看他的朋友圈,那里有些话,只有她能意会,她还看到有一张她在乌镇拍的穿蓝印花布旗袍的照片,那年21岁,距今正好十年,照片中青涩时光,笑着的娃娃脸,长发挽起一缕,她都快忘记的模样,照片也不知他从何处寻得。他说,十年如一梦,醒时不知身在何处? 心里有丝丝的痛如潮汐涌来,她在这个陌生的酒店里,哭得不能自已……
十二年后的冬天,再次到厦门,还是厦大那片海滩,海浪翻迭,潮汐轰鸣,这些年这片海又见证了多少爱与离别呢,那个哭着离开的女孩,笑着回来了……
重逢时,
你很好,我也很好,
如此便好。
再见,我的爱人
从前不悔,未来不期,
愿你安好,愿我遗忘……
留在沙滩上的字迹,被海水涨潮时淹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