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痕(连载十三)

第十三章    残梦

时代广场上的报时钟柔和地敲了十一下,罗纬嘉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棵松树的后面坐了整整一个小时了。

来这里之前,他不知道松树后面还有张长长的石椅。松树的枝叶茂密得出奇,树干也短得出奇,因此树后的一切都被严严实实地遮挡住了。可松树是他熟悉的。他忘不了两天前的那个夜晚,和那些从松树后面传出来的对话。依稀,他的耳边又响起了那个柔和清亮的声音:

“这是欺骗的行为,而我,很抱歉,还没有学会欺骗。”

“你以为,区区一百元钱,就能把我的人格买走吗?”

“如果您没有揭发,那么,您,就不是我认识的罗老师了。”

罗纬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婉儿,你说得对,我们都不适合做个坏人,因为我们没有学会欺骗。如果我们学坏一点,就不会这样痛苦这样无奈了。可是,我们就是学不坏,一辈子也学不坏。因此,我们才会相爱!因此,我们注定要分开!

一阵叽里咕噜的声音从外面传来。罗纬嘉睁开眼睛,透过树叶的缝隙向外张望。一群“老外”正朝着信息技术中心走去。是的,今天国际教育中心要进行外语口语考试,整个信息中心的大楼都被占用了。这些老外,都是被请来帮助测试的。他望着那幢巨大的建筑,不禁感慨万千。昨天,蜂拥在这里的,还是那群焦急而紧张的“骨干”们,而今天,却被一些操着外国话的人群主宰了。

是啊,省级骨干教师的培训结束了,总结大会在十点半就已经散场了。罗纬嘉看到婉儿随着人群走了出来,看到了她下意识地寻找着什么,却终于随着人流走向了北区公寓。没有一个字可以形容罗纬嘉看到那淡蓝色的背影渐渐离去时的心情。甚至在一段时间内,那巨大的痛苦竟让他有些麻木。他想喊她,却发现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张开那张嘴了。等到学子路已经归于寂静的时候,他才依稀响起了一支歌,一支台湾歌手唱出的,忧郁而伤感的歌:

“让风吹,

多少年少轻狂的梦,

是谁和谁

在风中松开的手,

是真心,

谁在乎天长地久;

是梦境,

怨只怨不能回头……”

哦,不能回头的梦!姗姗来迟的梦!无法抓住的梦!罗纬嘉痛苦地闭上了眼睛。他曾那样拼命追逐它,想把它抓住,他也努力去抓,可结果又怎样呢?他的眼前,又出现了那个淡蓝色的,跳动的,忽隐忽现的小球。哦,他抓不住那个梦,抓住的,只不过是梦的影子罢了。

广场上又传来了悠扬的钟声——十二下。食堂该开饭了,婉儿该去就餐了吧。他想起了那四个包子,想起了“咽饭粒”,想起了系统出故障时两人的紧张与惶恐,也想起了婉儿那句坚定的,掷地有声的话语:“我们老师决不会出错!”

决不会出错?是吗?罗纬嘉的眼前出现了菁菁的影子。他又感到了一抹尖锐的痛楚。今晚,他就要回到菁菁身边了。有多少人知道,他做出这个决定的背后,包含着怎样的惨痛和凄苦?又有多少人知道,这种惨痛和凄苦,他将要用一生来咀嚼和消化!这是他自己种下的苦果,他必须亲口吞下去。而唯一能给他带来温柔和安慰的,大概只有那个飘渺的梦,和梦中那个淡蓝色的身影了。不,婉儿,你错了,你太相信我了。我出了错,出了很大的错。我只是一条脆弱而单薄的小船,载着一船梦想和浪漫,却不得不在黑暗的大海中颠簸、挣扎。我没有能力载着你驶向安全的港湾,我最大的能力,就是让船不再颠覆,让船上的梦保持一份完整……

一个淡蓝色的身影横在他面前。罗纬嘉打了个哆嗦,猛的抬起了头。于是,他又接触到那对大大的、黑色的眸子——清亮温柔,像两颗浸在深深的、黑色潭水中的星光,透出梦似的光芒。一时间,他有些恍惚。“婉儿,是你吗?”他做梦般地问。

“我没想到,”“身影”说话了,是那个熟悉的,柔和清亮的声音,“考试已经结束了,信息技术中心的大楼已经被占用了,居然还有授课教师会到时代广场上来。”

哦,这是婉儿,这真是婉儿!罗纬嘉居然感到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我也没想到,”他说,“培训已经结束了,大家已经回家了,居然还有学员会到时代广场上来。”

两人彼此默默注视着,虽然谁也没有再开口,他们却已交谈了太多的言语。为什么会到这里来?为什么会来到这棵松树下?当心灵有了默契的时候,语言就成了多余的了。

罗纬嘉默默地往旁边挪了挪,婉儿就在他身边坐下。有好一会,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着。当一切都已经说尽或无法再说的时候,留下的,就只有空白和沉默了。

“老师,”婉儿先开口了,她用手无意识地划着松树的树干,“您……今天也回家吗?”

“是的。”

“准备结婚?”

“是的。”

又是沉默。

“你呢?”罗纬嘉找到一句话,“还是一点钟走吗?”

“是的。”

“哪条路?高速?”

“是的。”

……

罗纬嘉突然感到一阵无聊。分别就在眼前,两个人为什么还在说这些废话?当心灵已经相通的时候,难道,他们还要在心门之外绕圈子徘徊吗?一股热气从他心里升起,升进他的头脑,升进他的眼睛。“婉儿,”他突然说,觉得自己的血液在翻滚,沸腾,“你听我说,我要告诉你……”

“不!老师,您别说!什么都别说!”婉儿仓皇地喊了起来。她从罗纬嘉的眼睛里,已经看到了他要说的一切。

“不,我要说!”罗纬嘉紧紧盯住婉儿,盯得那么固执而热烈,“婉儿,记得你曾经说过,当你迫切地想抓住一个梦的时候,却往往发现,这个梦已经来得太晚了。现在,我要告诉你,”他深深地喘了一口气,终于清楚地,坚定地,不顾一切地说了出来,“你,就是我一个迟到的梦!”

婉儿一下子僵在那儿了,她呆呆地看着罗纬嘉,嘴唇上失去了血色,面颊也变得惨白,只有那对乌黑乌黑的眸子,依然在闪闪发光。罗纬嘉继续说着,似乎一停下来,他的勇气就会消失殆尽了:“我知道,以后我再也见不到你了,所以我才有勇气说这句话。我也知道我抓不住这个梦,永远也抓不住,可是,如果不把这句话说出来,我会遗憾一辈子!”

婉儿依然呆呆地看着罗纬嘉,白皙的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像戴着一个面罩。罗纬嘉有些慌了。“婉儿,你怎么了?”他问,“你生气了吗?”

婉儿依然没有说话。她似乎已经没有意识,没有思想了。可是,逐渐的,她那大大的,梦似的眼睛里蒙上了一层泪光。泪水越聚越多,终于凝结成两颗晶莹的,硕大的泪珠,顺着她那白玉一般的面庞,静静地,静静地滚落下来。

“婉儿,你哭了。”罗纬嘉轻轻地,不相信地说。在他印象中,婉儿一直是乐观的,她和自己一样,是不会掉眼泪的。可是,婉儿真的哭了。更多的泪珠从她眼中滚落,落在她淡蓝色的裙褶里。她眼眶里已经盈满了泪,看起来更像是一泓深不见底的潭水。

“婉儿,你别哭!别哭!”罗纬嘉慌了。看到婉儿那张被泪浸湿了的脸庞,他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缠绞了起来。本能地,他想擦干她腮边的泪水,可手刚伸出去,又不由自主地缩了回来。他,还是不敢去碰她。“婉儿,别哭了,好吗?”他低沉而苦恼地说着,又开始去抓脑袋了,“如果……如果我说了什么让你生气的话,就当……就当我没说好了!我……我……”他说不下去了,不知怎么喉中就哽起个硬块,眼睛里面也蒙上一团雾气,“我错了!我不该说这些话,不该让你伤心!你……别跟我一般见识了好不好?”

婉儿猛的闭上了眼睛,想阻止自己的泪水。可是,两颗大大的泪珠,还是沿着她那好苍白好苍白的面颊上滚落了下来。她用手一把蒙住了自己的嘴,阻止自己哭出声来,那纤细的,颤抖的手指竟和她的面颊同样的苍白。可是,她能克制着自己的啜泣,却不能禁止浑身的颤栗。她的身子在遏止的哭泣中颤栗,抖动得像秋风中枝头的黄叶。

“婉儿!”罗纬嘉大叫一声,觉得五脏六腑都已经被捣碎了。从没有一个女孩这样震动他,这样弄得他全心酸楚。“婉儿,别苦着自己了好不好?”他哀求着说,“我知道你已经够苦的了,我也体会到了那种苦。可我是男人,我承受得了,而你,一个梦一样的女孩,该怎样去忍受现实残酷的煎熬啊!”

婉儿突然咬住了自己的嘴唇,咬得那么紧,简直要把嘴唇咬破。她脸上的肌肉微微颤动着,似乎在做着最后的努力。突然间,她放弃了克制,把头埋进手心里,开始沉痛的啜泣起来。她那窄窄的肩膀抖动着,一阵一阵地抖动着。“老师,”她的声音苦涩的,压抑的从掌心中飘了出来,“既然迟到,就已经晚了。”

“是的,晚了。”罗纬嘉骤然感到一阵说不出来的凄楚,眼眶就发热而湿润了。他终于伸出手来,慢慢地拿开了婉儿蒙在脸上的双手,又轻轻替她擦干了眼泪,然后用手捧住她的脸。他深深的望着那张被泪所浸湿了的脸庞,望着那对浸着泪水的、哀楚的眸子,觉得每根神经都在痛楚。“我知道晚了,知道,”他说,“可是,一个迟到的梦更值得珍惜,对吗?它虽然迟到了,但毕竟来了。你说过,没有梦的人生是可怕的,没有梦的生命是容易衰老的。如果真是这样,我们,似乎还是一个幸运者。”说到“幸运”这个词,他的脸上又浮现出一丝苦笑,“梦,虽然是渺茫得不能再渺茫的东西,但它总站在你前面,总代表着一份光、热和希望。这也是你说的。因此,我会珍惜它,会让它保持完整。天知道,今后的日子里,这个梦,也许就是我生命中唯一的光源了。”

“是的,只要是梦,就能保持完整。”婉儿喃喃地说,长而黑的睫毛上仍然挂着晶莹的泪珠,被泪水浸过的眼睛显得更大更亮了。她凝视着罗纬嘉。哦,他的面色那样憔悴而苍白,眼睛周围有着明显的黑圈,显然的,他严重的缺乏着睡眠,但那双眼睛却依然明亮,里面藏着太多的热情和痛苦。“老师,”她温柔而酸楚地说,“您应该好好睡一觉了。”

罗纬嘉突然觉得喉咙里哽着的那个硬块在松动,在软化,变成一种酸酸涩涩的东西在往上爬,而眼中蒙着的那层雾气,终于凝成了两滴泪珠,顺着脸颊缓缓地流下来。曾经,“骨干”们那样尖刻的指责和无端的辱骂,都没有把他的眼泪逼出来,可今天,他却流泪了,当着婉儿的面流泪了。无奈、痛楚、苦涩、辛酸,还有满腹的离愁,已经快要把他绞死了。他颤抖着,念出了王东方曾经教给他的一阕词:

“昨宵徒得梦姻缘

水云间

悄无言

争余醒来

愁恨又依然

辗转衾绸空懊恼

天易见

见伊难!”

“老师!“婉儿喊着,眼眶又潮了了,“老师,您别念了!别念了!”

“老师!老师!老师!”罗纬嘉的声音,幽怨的,渴切的,痛楚的在婉儿耳边响起,“你就不能叫一声我的名字吗?就不能不用那个该死的‘您’吗?”

婉儿苍白的脸上陡然染上了一层红晕,那双梦幻般朦胧的眸子上又蒙上了泪花。她望着罗纬嘉望着他那张憔悴的、奇异的、被某种强烈的痛苦所折磨着的脸,望着那双喷着火的双眸,突然整个人都被软化了,被征服了。“纬——嘉——”她终于喊了出来,带着压抑得太久的深情和爱恋,带着埋藏得太深的痛苦和热情,带着自己所有的渴望和无奈,颤抖的,痛楚的,热切的喊了出来。

罗纬嘉的双手颤抖了,有那么一瞬间他竟无法呼吸。然后一阵巨大的,带着强烈痛苦和酸涩的狂喜把他压倒了。他的身子颤栗起来,无法遏止地颤栗起来。和身体一起颤栗的,还有那颗苦涩的心和那在痛楚中挣扎的灵魂。“婉儿!婉儿!”他模糊地热烈地轻唤着婉儿的名字。婉儿也在凝视着他,她的眼睛湿润而明亮,那黑色的眸子像两潭深不见底的潭水,把他整个的吞了进去。于是,他情不自而又猝不及防地把婉儿拥进自己的怀里,两只粗壮的胳膊颤抖而温存地搂住了她。

婉儿颤栗了一下,但没有躲闪,也没有挣扎,而是环住了他的腰,把小小的头伏在罗纬嘉的肩头上。

一时间。罗纬嘉的情绪激荡而澎湃,一种强烈的幸福感让他的脸上流满了泪。是的,幸福,他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幸福。尽管这种幸福伴着痛苦伴着酸涩,但它是美妙的,是让人整个灵魂都飞起来的。他怀中拥抱着的,是他用整个灵魂去爱着的女子。如今,她不再是个梦了。他能感受到她小小的身子在颤抖,能感受到她温热的泪水流在他的肩上,渗透了他的衬衫。他终于拥有了刹那的真实,拥有了短暂的幸福。罗纬嘉把婉儿搂得更紧,生怕她会一下子飞走。两颗早已相通的心终于交融在了一起,两个纯洁而痛楚的灵魂终于拥抱在了一起。哦,够了!足够了!罗纬嘉抬头感谢着苍天。他不再向命运去奢求什么了。只要有这七天奇迹般的情感,有这一刹那真实而巨大的幸福,即使用一生的痛苦来交换,也值得,值得了!

怀里的婉儿突然轻轻悸动了一下。“车,车来了。“她迅速地争脱开罗纬嘉的怀抱。

车?罗纬嘉怔住了。他透过树枝的缝隙张望。果然一辆黑色的轿车从远处缓缓开来,停在了时代广场外的停车场上。婉儿看了一眼车牌号。“G市的,我丈夫的车。”她低低地说。

丈夫?车?血色从罗纬嘉面颊上消失了。现实又回来了,被那辆该死的车载来了。

婉儿急忙掏出面巾纸,迅速而又仔细地擦干了脸上的泪痕。车门打开了,从里面钻出一个男人,抱着一个两岁大的小女孩向时代广场走来。虽然看不清容貌,但罗纬嘉知道这就是婉儿的丈夫和女儿,就是她的现实。

婉儿深深地看了罗纬嘉一眼,默默地伸出了右手。罗纬嘉明白,这是礼节的告别。离别,终于到了。他也伸出了手,紧紧地握住了婉儿那双柔若无骨的小手。刹那间,两人又同时颤抖了一下。他们又握住了彼此,可是,又能握住多久?

婉儿的嘴唇蠕动着,那梦似的黑眼睛里又蒙上了一层泪。“老师,”她终于开口了,“您,珍重!”

说完这句话,她一下子甩开了罗纬嘉的手,转身闪到了松树的外面。罗纬嘉打了个冷颤。老师?您?他明白了婉儿又回到了现实中,她又把现实和梦勇敢而残忍地分开了。就在这一刹那,他已经深深地感到,他松开的是现实,握住的,只是一个梦的影子了。

“妈妈!妈妈!”小女孩看到婉儿,一下子嚷了起来。她争脱开爸爸的怀抱,蹒跚地向婉儿跑来。“姗姗!”婉儿的声音竟有些哽咽。她飞快地奔向女儿,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姗姗!妈妈好想你!”

“姗姗也想妈妈!”小女孩甜甜地说。她长得像极了婉儿,尤其是那双梦似的大眼睛。“妈妈,你怎么哭了?”她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天真而好奇地问着婉儿。

是的,婉儿哭了,她那的面庞又挂满了泪痕。“妈妈想你,”她强笑着说,“妈妈——离开你们太久了。”

罗纬嘉从树后看着这一切,突然觉得心中涩涩的,酸酸的。姗姗的爸爸已经走了过来,那是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高高的个子,微褐的皮肤,含笑的眼睛和嘴角,是一个精明、沉稳而真诚的男人,却找不到一丝一毫的浪漫和书卷气。“我到了你的宿舍里,他们都说你去了时代广场,我就先把你的东西收拾好放在车上了。怎么样?过得还好吗?”他关切地问。

“很好,很充实。”婉儿简单地回答。

“怎么不在宿舍里等我?来这里干什么?”

“做梦。”

男人宽容地笑了笑:看来一部小说又要诞生了。”他从婉儿手里接过女儿,抱在怀里,和婉儿并肩走向停车场。

此刻,罗纬嘉才从树后闪了出来。他的一只手紧紧抓住了树干,痴痴的、傻傻的望着婉儿的背影越走越远。他感到心灵的深处像是有一把刀正深深的、深深的从心脏上划过去。婉儿每走一步,这刀就划出一道伤口。于是,当他们走出时代广场的时候,他那被苦水浸泡的心已经遍体鳞伤了。婉儿,他生命里唯一的女人,唯一的爱,此刻正一步一步地走出他的生命。她就这样走了,竟没有回头再看一眼。而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而无能为力。

罗纬嘉的手紧紧抓着树干,粗糙的树皮刺破了他的皮肤,深深地扎紧了肉里。他感觉不到痛楚,和心中那无以复加的伤痛比较起来,手上的痛楚又算得了什么呢?看着一家三口亲密的背影,他已经明白了,这是婉儿的世界,他永远走不进去。这里没有他可以立足的地方,没有。

终于,他们走到了停车场。婉儿打开车门,先把孩子安顿好,然后自己也钻进了车身里。“砰”的一声,沉重的车门关上了。刹那间,罗纬嘉的思想和灵魂也已经被这声闷响震碎了。一道门,把他和婉儿的世界永远分隔了。关在门里的,是现实;留在门外的,是梦。

汽车终于缓缓地起动了。阳光下,黑色的车身反射着刺眼的光芒。可是,就在汽车起动的一刹那,幽蓝色的车窗被缓缓地打开了。婉儿从车窗里缓缓探出头来,向罗纬嘉轻轻挥了挥手,轻微得只有罗纬嘉自己才能察觉。她那双朦胧的黑眼睛里仍然含着泪,但唇边竟浮起一个勇敢的,梦似的微笑。罗纬嘉不看得痴了。他也微微地挥了挥那只被扎出了血的手,似乎在向一份梦幻的情感告别。于是,转眼间,那面庞、那眼睛,和那梦似的微笑,又消失在那幽蓝的车窗后面了。罗纬嘉努力在笑,努力想给婉儿一个安慰。可是,当他用带着伤痕的手抹抹面颊,却发现那里早已遍是泪痕了。

汽车飞驰而去,终于消失在一片飞扬的黄土中。一切都归于平静,只剩下两条淡淡的车痕,留在了苍凉的土地上。(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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