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七,刚刚过了春节假期,大街上的人和车就多了起来。
下午6时左右,天已暗了下来。
正是车辆高峰期,街道上到处堵车,汽车的引擎声、鸣笛声、司机们相互之间的谩骂声、交警的对讲机的声音、各类小贩电喇叭的叫卖声浑成一片,异常喧嚣。
临近城郊的江南酒店,门前已停满了车,一个瘸腿老汉穿着棉的保安服正忙着指挥不断涌来的新的车子。
进了大门,可以看到一楼大厅已座无虚席,互相招呼声、劝酒声、划拳声、碰杯声、服务员的问候声、帶座声、传菜声不绝于耳,好不热闹。
大厅里虽然坐满了人,但还有人不断地进来,经门口的迎宾小姐简单问询后,便被服务生带进二楼或三楼的雅间,想是提前预订好了。
二楼、三楼有着长长的走廊,两边全是包间,门上贴着号码牌。传菜生不时穿梭其间,透过他们打开又随即关闭的装饰华丽的雕花玻璃门,不时可听到女人的嘻笑声、男人的劝酒、划拳声,但和一楼大厅比,安静多了。
在二楼203和204包间之间,有一扇沒有号码牌的毫不起眼的实木门,门口默默地站着一个女服务员,正百无聊赖地摆弄着衣角和纽扣。木门的后面却是一个超豪华的包间。
此时,里面正坐着五个客人,或抽烟,或喝水,面前的圆形餐桌上只有干果盘、水壶、杯子和一本未曾打开的烫金的菜谱。
大腹便便、满面红光的一分厂工会于主席合上手机,对坐在身边的不时紧张地偷眼看门口的二分厂李书记笑着说:
“老李,你怕什么,他只是个老工人,你已经调二分厂了,能把你怎么样?再说,这不有老厂长坐阵,我还真不信了!”
说着朝坐在上首的不时在看手表的集团公司调研员张春祥点了点头。
“你少来这套!”张春祥抬手指了下于主席报怨道:“原以为正月初七叫我喝酒,是你们几个老同事想我这个过了气的厂长了,沒想到是为了这事儿,寒心呀!”
坐在张春祥身边的年轻的一分厂厂长陈瑞丰急忙一边给他递烟,一边打着哈哈说:“这话说的,主要是我们想你了!”
张春祥抬手挡住陈瑞丰的手,抬手指了指于主席、李书记和一分厂的两个车间主任,笑着说:“这话他们说,还有几分可信!”又转身看着陈厂长说:“你的话,我真不信!你我交接沒半个月,你就迫不急待地将我的劳模工作室关了!”
陈厂长的脸顿时红了起来,正欲分辨,李书记急忙接过话头说:
“这你可真冤枉小陈了!那是集团公司人资处要来刘国志首席技师工作室检查,我们要重新装修,才不得不把有关劳模工作室的内容移出去,谁让咱没有多余的房子布置,才把你的工作室与刘国志的一起放在一车间的……”
“哈哈哈……”张春祥气极而笑:“小李呀,你也知道刘国志是集团公司的首席技师?!那你临调走前还要去招惹他?!”
“我……”李书记正想辩,张春祥又指着于主席骂道:
“还有你,什么他只是个老工人,这是你该说的话吗?他是我的学弟,你的同学!也就是今年吧,你也要象我一样退居二线了,怎么连人话也不会说了?是,他只是个老工人,在一车间一呆就是35年,我们貌似混得不错,有了一官半职,有点儿权力。但我认为,不论是理论知识,还是技能水平,抑或是现在提倡的创新能力,在座的各位,沒有一个能和他相提并论。每两年出一本书,每年都有创新成果获奖,还不时有专利问世。别说是你一分厂,就是整个集团公司,整个行业,这样的人能有几个?试问,在座的各位,哪一个的年度业绩考核、政绩考核沒沾过他的光?再说了,我就不明白了,他在装配车间呆了35年,你们把他弄到焊工车间什么意思?”
“怎么骂开我了?”于主席不满地说:“这件事儿我根本不知道,当时我正休年假,和老婆在泰国旅游!”
众人沉默了好一会儿,看沒人说话,李书记犹豫着开口了:“也就是元旦刚过,分厂开会,大家说二车间的人员短缺,技术力量不足,就从其他车间调了一些懂焊工活儿的人过去,又考虑到刘师傅已经55岁了,再让他带头冲锋陷阵也不合适,加上他是全能,就想让他过去搞搞培训,权当是休息……”
陈厂长接着说:“我们真全是好心,所以第二天就由我把转岗人员集中起来,开了个会……”
张春祥问:“他什么反应?”
陈厂长想了想,说:“当时他只是笑了笑,问怎么让他去二车间,去也应该是去看大门,或去厂部弄个闲岗呆着?我和他说,二车间实在缺人,让他再干两年,一定让他退下来。他当时也沒说什么。”
张春祥又看向二车间主任。
二车间主任急忙说:“刘师傅第二天就报到了,只是脸色不好看,我送他出办公室时,在门口他摇晃了一下,差点儿倒下,我吓了一跳,急忙扶住问,要不要休息一下,他说沒事儿,可能血压有些高,想休息几天,我答应了,他直到今天也沒来上班。”
张春祥抬头看着天花板,想了想,说:“听起来沒毛病呀!这家伙是哪根筋搭错了,气得血压都高了?”
“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李书记怯懦地说:“我也调到了二分厂。初五,也就是前天,我在一分厂的微信群里发了个红包,并诚恳地给老同事们拜了个年。刘国志在一片感谢声中突然说:别以为你走了就没事儿了,爷追你到二分厂,恶心死你!吓得我今天上班,一天都提心吊胆的,再说了,这又不是我一个人定的,怎么就找上我了?”
“好!”张春祥不由得赞了一声,笑着说:“这事儿一定不象你们说的那么简单!不然,刘国志不会因此血压升高,也不会因为这点儿小事找你们的麻烦?不过,这样看,刘国志绝不是针对你李书记才在群里发飙的,想想吧!他要是针对你,直接去集团公司的群里说,或干脆到二分厂当众给你个不好看,不是更直接、更痛快?!”
说着,老家伙突然笑着摇了摇头,若有所思地说:“看来,今天的饭局,有点儿意思了,我喜欢!”
空气瞬时凝重起来。
李书记不由地沉思起来,脸色已沒有了适才的紧张,却满脸都是无故躺枪的无奈和冤屈。
陈厂长双手捧着空了的茶杯,看了看空了的水壶,朝门口喊道:“服务员,填水!”就一边转动着空杯子,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杯子,那专注劲真好象杯子里装着一个好玩的东西。
于主席则坐在一边,又掏出了手机,不知在看什么,虽刚被张春祥骂过,但他并不生气,一副气定神闲的逼样。
服务员拿着一壶水,把桌上的水壶续满,又为每个人倒了一杯,问:“点菜吗?”
陈厂长烦躁地吼道:“去去去,点的时候会叫你!”
那个身材娇小的服务员满脸委屈地转身出去了。
张春祥一边拿出手机按着号码,一边对陈厂长说:“朝服务员发什么火!”
手机通了,他对着手机吼道:“老混蛋,你到底来不来,老子都快饿死了!”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狂放的笑声:“来,肯定来,不然那几个小子还以为爷怕他们了!”
显然,张春祥按了免提。
于主席冲着那部手机喊道:“说什么呢,沒大沒小的,充大爷还上瘾了你!走哪儿了?”
“操!”电话那头又笑道:“老于,你装什么逼呀·!爷就到了,还不滚下来接驾!”
“好!”于主席马上站起来,一脸坏笑地扭着肥胖的身躯朝门口走去。
啪的一声,陈厂长手里的杯子突然从桌上滑落,掉在铺着地毯的地板上,滚了两下,停在那里,里面空空的,并没有什么好玩的东西。桌布上、地毯上满然水迹。陈厂长扎撒着还在滴水的双手,站在那里,象个做错事的孩子。
李书记此时却一脸轻松,伸手到桌上抽出了几张卫生巾,笑着递向陈厂长,说:“擦擦吧。”
张春祥意味深长地看了看他俩,朝愣在一旁的两个车间主任,骂道:“么的,还不点菜,想饿死爷吗?”
说着突然仰头大笑起来,哈哈哈哈……
门外此时也传来了笑声,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