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岛十七中
2018届九班，班里的最高分（598分）是个男生，我们姑且叫他沧海。沧海平日的考试中，基本在七八名左右，有时候也会十几名甚至二十名上下摇摆。高三以来，成绩日趋稳定，从期初调研的二十名左右，到一模的前五，再到二模退回十名左右，最终迎来了高考的胜利。
那么影响这个男生成绩变化的因素到底是什么？有没有什么自己的特点？一时之间，不好妄下定论，我想接着记叙沧海的故事，和大家一起探讨。
沧海的脾气不怎么样，一言以蔽之的话就是“不受教”。如果他犯了什么错误，你当场指责他多半是要碰钉子的，而且他的反驳虽然古怪，但是你若仔细思量往往有道理。一个顽固的老师，也许就会因为下不来台而大发雷霆，而一旦大发雷霆，那么师生之间的沟通之路也就算是堵塞了。即使我们“老奸巨猾”的不动声色，事后到办公室单独谈话，沧海也往往是徐庶进曹营一言不发，你谈你的海阔谈天空，我守我的一心一意。一通口沫横飞之后，恭恭敬敬的说声再见，沧海便扬长而去，只剩下劳而无功的老师后悔根本就不该叫他来。
沧海还有一大的问题就是迟到，一周迟到个三四次不过是家常便饭。基本上不在乎规则，对规矩和集体毫不在意我行我素。
对于沧海的这两个问题，我先从迟到下手。
第一个月，完全放手。无论沧海迟到多久，我只是一点头，就请他进教室正常上课。渐渐地我摸清了他的底线——迟到不过三分钟，基本不耽误早自习，如果是英语听力便极少迟到，总之不耽误事情。不耽误事情，这说明他对学习本身有要求，而且有能力贯彻自己的要求。有了这个定位，就可以进行下一步了。
第二步，在班会上制定针对“迟到”的班规。叛逆的学生都有一个逻辑，就是“老师认为我是刺头，所以一定会针对我”。这个逻辑从本质是来说是不对的，但是从实际情况来看，所谓的“刺头”往往还真是被老师的威压制造出来的。从他们有限的人生经历中，总结出这样的规律来也不能算错。所以，处理“我行我素”的男生的问题，只要避开了“针对”这个陷阱，基本上就不会陷入僵局。
班规是面对所有人的，并不针对任何人，在这种前提下处理迟到问题，沧海就比较容易接受。班规借鉴了别的班的做法“迟到的同学自己主动罚站三分钟，到时间自己坐下”。这样把惩处变成了自主，老师的影响减到最小。当然，一开始自主罚站不太容易实现，如果有忘记的同学还是需要老师提醒的。
在有了班规依据的前提下，我开始了对沧海一视同仁的严格要求。开始，沧海当然并不乐意，站起来的极不情愿，但是因为没有了“针对”这个导火索，所以并没有什么冲突。在此期间，无论沧海在动作上和表情上如何挑衅，罚站的时间多么偷工减料，我一概默许装作视而不见。因为这些挑衅，正是对于老师“器量”的考验，一旦在这些细节上抓住不放，中了师道尊严的荼毒，落入“针对”的怪圈，那一切的努力便只有从头再来。
一个月之后，规矩渐成习惯，沧海凡是迟到必会罚站已经无需提醒。当然，他迟到的次数并没有减少。这其实并不奇怪，迟到是在坚持他的“我行我素”，小小的代价并不足以改变他的本性。罚站的本意也并不在于用重大的代价改变沧海的行为模式，而是恰恰相反——“站一小会”这个极为低廉的犯错成本，正是为了让沧海能够继续自己的“我行我素”才特意的如此低廉。
惩罚只是表象，重要的是虽然沧海反复迟到，是一个所谓的“不守规矩”的孩子。但是当无限的道德谴责，变成了具体的可承受的“惩罚”之后，在付出低廉的代价之后，“迟到”这种“我行我素”变得合法化了。沧海虽然迟到，但是跟所有迟到的学生接受同样的惩戒，这样原本“不守规矩”的迟到，被“遵守规矩”的受罚行为同质化了。这样游离在集体和规矩之外的沧海，被纳入了体制内——个人的“我行我素”和集体的规矩达成了和解。代表体制的教师和代表个人的沧海，没有了对立的基础。
“针对”有两种，一种是盯住某人的错误不放，给某人扣上“错事都是他干的”帽子。还有一种，是对某人的错误放任不管，这种放任同样的是一种“特殊”的标签，同样是一种“针对”行为，并将造成行为对象的边缘化。
所以，当接受罚站将沧海的特殊化消解掉之后，我可以真正的开始与他的对话了。
对话的原则首先就是，绝不找沧海谈话，耐心等待他主动开口。高三一整年，我和沧海的谈话有两次，第一次是一模成绩出来之后，沧海考得不错。中午在办公室看成绩的时候，他咨询了我一些大学录取线的问题。确切的说，是他给我介绍了一些大学录取线的情况。我惊讶的发现他自己掌握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远比我的半吊子信息翔实。我庆幸，自己很谨慎地只说了一点确实拿的准的信息，没有信口开河。而对沧海丰富的资讯，我恰当的表示了自己的惊讶和钦佩。沧海对于赞扬没有太大的反应，但是对于我能够听他讲话，允许他反客为主很满意。
第二次，是二模后高考前，我连续两周发现沧海完全搞自己的一套，藐视科任老师的讲解。我衡量了一下自己与沧海的关系，决定冒一下险打破不主动找沧海谈话的原则，把他叫到了办公室。
考虑到沧海强烈的自我意识，我尽量把说教的部分删掉，决定用体验式的具体事件，让聪明的他自己去发现道理。本来这应该是一个虹吸的实验：一个鱼缸在高桌上，一个鱼缸在地上，高桌上的鱼缸水少，地上的鱼缸水多。利用虹吸管，水会从高而少的鱼缸流向低而多的鱼缸。这样少的更少多的更多，高者空空，低者盈盈。聪明如沧海，自然一目了然。
当天正好课堂上发生了一点小事，谈话的时机特别好。我虽然设像好了情景，但是时间紧迫鱼缸手头没有，我就临时用语言引导沧海再现了这个场景。沧海听完之后，什么都没说，点点头回去了。但是第二天的中午，他拿着自己岌岌可危的作文，来到了语文组。
为什么成绩忽上忽下的沧海，能够渐渐地攀升最后稳居魁首？因为“我行我素”的自我意识，正是成功最大的源动力。
“不受教”和“我行我素”如果从正面来看，其实就是“批判精神”与“自我意识”。而这两者正是现代社会最核心的特征，正是求取任何知识获得任何成就的最基本的条件和前提。这两点才是一个人，能够不断成长的最核心的源动力，而知识也好方法也罢，不过是一些工具而已。
这就好比给一个猴子一枝枪或一把刀，它也许能够在擂台上打过一个赤手空拳赤身裸体的人类。但是如果双方有足够长的时间和足够广阔的空间，那人类一定能够制造出更有效的工具，发明出更聪明的方法。猴子有再多的刀枪也毫无胜算，甚至有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老师教授的应对高考的知识和方法，其实不过是考试这个擂台上简陋的刀枪而已。有时候死的知识与“批判精神”和“自我意识”难免会有矛盾冲突。如果用高压的手段（过量作业、严厉惩罚），强迫学生接受，只会让本来就听话女生被知识和方法消磨了自我意识，变成平时考试优秀大考却无法超越的可怜人（没有“自我”自然没有出于自我实现求胜心）。也会让独立自主、自我意识强烈的男生，变成集体（规矩）的敌人，从而被边缘化。而对于工具（知识）产生了叛逆心的男生，选择用血肉之躯捍卫尊严，赤手空拳的与武装到牙齿的同伴竞争，便自然很难取得长久的优势。
这“不受教”和“我行我素”，虽然惹人厌烦却正是沧海的本色。所以如果让我选择，我更加看中沧海的“我行我素”。男生之所以能够突飞猛进，在一些关键时刻更容易成为黑马，正是这种“我行我素”在起作用。如果牺牲一点规矩，能够保护好沧海的“我行我素”，那我觉得从未来发展的角度来看，这绝对是一笔非常上算的买卖。
如果老师有足够的包容的器量，能够放低身段，给予尊重，那“我行我素”的男生就能够重归集体，找到展翅高飞的天空。
高者空空，低者盈盈，对沧海来说如此。对我们来说，又何尝不是一种启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