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朔风,吹尽夜畔残灯,少年的瘦影,追着最后一片雪,止步墙角。
凌寒的梅花,傲然于墙隅,染白了少年的眸子,清澈至极。少年立在梅花旁,解开酒壶,温热的浊酒,饮去三分。
人若没有灵魂,如行尸走肉。酒有灵魂呢!
有灵魂的酒,正被少年喝着。
他喃喃自语:“你曾说,喜欢我。在那十三月,风里赏花。
三十二日的月,染肥了雪,照瘦人影。你说,爱我。
六更的雨,伴着更声响彻云霄,我从现实中醒来。那时,你说,想为我穿上嫁衣。
人老相思树,花落旧堂前。十三月,请你善待红尘里的她。因为,江湖中的少年不在年少。”
冬袭人影瘦,雪染梅花肥。
雪入梅花,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一群身着白衫,手持长刀之人,在雪夜里,如雪入梅花,难以发现。
少年闻声,余光处人影窜动,便闪入梅林。白衣人步履轻盈,踏雪无痕,步法奇异,一看便知不是普通江湖之人。
并不是所有穿白衣之人,都是好人。此翩翩少年一身雪白衫,白丝束发,青带抹额。
他应该也不是好人,至少不会是人们口中的好人,不然三更寒冷夜,怎会在此闲走。
他倒也不应该是坏人,那清澈明亮的眸子,那微微一笑的样子,关键是他给人的感觉。
一种感觉,让人想靠近他的感觉,与他相伴江湖,是不需要带脑子的感觉。
白雪,浓得晶莹剔透,却冰寒至极。白色的衣,泛着白光的刀,黑色的影子,密密麻麻,染得雪地一席黑。
雪夜的月,似乎更明,远处的马,在风雪里飞奔。
马蹄声越来越响,离城门越来越近。飞奔的马,马上的人也随之飞移。而趴在雪地里的白衣人,一动不动。
不知是马疾?还是人急促使马疾。踏雪的枣红马离梅林只有几丈。
“城墙上的守卫怎么有点不对劲?”马背上的人纳闷道。
他还在纳闷,疾驰的马突然前蹄腾空,仰头止步。待他反应过来,已翻落滚地。
十几个人突然出现在大道上,皆着白衣,手持白刃,挡在道中间。别说马被惊吓,人亦如此。
那少年心里疑惑道:“十几名高手,竟埋伏一个人,这个人是谁?究竟多么厉害?还是这人对他们如此重要。”
正当少年疑惑之际,落马之人拍雪起身道:“白衣十四客,你们是千里杀派来的?”
白衣人不语,看着更白,白如雪,冷如刀,逼进那人。
千里杀,是这一带实力最强悍匪组织,也是团伙头目之名。有人说千里杀是个翩翩少年郎,也有人说她是位闭月羞花的女子。
总之,没有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千里杀行踪诡秘。
泛寒的刀,霸气凛然,十几柄,直击那人要害。狼,非常凶狠的动物,特别是狼群。白衣人出手之狠,仅仅只比狼少一点。
别怪拳脚无眼,刀剑无情,只叹杀手冷血。
那人稍向后移,拔刀四顾,连环四击。
刀与刀是不同的,就像人与人。那人的刀长六尺,重六十六斤,普通人根本无法单手举起,他却挥刀自如,虎虎生风。
显然,他不是普通人。
白衣人虽众多,看情形却落下风。雪不知何时又开始落,风也怒吼。
白衣人换了战术,变为轮番攻击。
他的刀,舞得更兴,白衣人不在群攻,他好像有些失望。
刀斩起三两雪,狠狠的向白衣人劈去,刀的速度出奇的快。
白衣人已避无可避,只得挥刀去挡,不料虎口剧痛,刀落,鲜血飞洒,人倒风中。
其余白衣人见状,大吃一惊,便蜂拥而上。那人身形一矮,一个扫腿,雪地烙上月牙般的坑。白衣人急用长刀点雪,疾速旋转,向后荡去。
那人趁势弄刀,斩白衣数人。白的雪,红的血。雪的寒,热的血。冷暖自知,当然死人不知冷暖。白衣人的心冷得寒颤,身体却热汗涔涔。
刀逼近白衣人,刀刃锋利无比。劈裂白雪,雪花四溅;斩断狂风,风自哀嚎。
白衣十四客,江湖有名的杀手,死于他们之手的人不计其数。他们出手,未曾落败。
故都的小楼,四季如春,风轻月圆,今夜如是。白衣十四客却客死异乡。
那人拂去脸上的发丝,抹掉额头的鲜血。他缓缓的回头,看了一眼一动不动的尸体。
一口酒的时间,可以失去很多宝贵的东西,比如生命。
少年嘴里的酒,含了有段时间,才缓缓咽下,舒爽。他眼里有一个大步流星的人往城墙走去,他的刀上歇着一片雪,前方落着一点雪。
一点雪处有一人,他从城楼飘落,背对带刀的人。
青色的背影,立于城门口,持刀的人定住脚步。
青衣人道:“不愧是颜七当家,十四客也未能伤你分毫。”青衣人的声音犹如潺潺流水,悦耳动听。但这流水,却是深秋的水,带着丝丝冰凉。
他说话的语速不紧不慢,嘴角的胡子微微颤动,棕色的胡子间掺杂着些许白色,雪一般的白。乌黑的长发,比夜还黑,倒像是颜料所染。
“如果是朋友的话请让路,敌人请出手,别说废话。”持刀人持着刀说。不知是青衣人那悦耳的声音使他对陌生人说出“朋友”二字,还是那带着寒气的声又使他有些怒气。
“如果想要你命的人算朋友,那我应该是你的知己朋友。我要了你的命,那就无须让路。”青衣人移步转身,手持儒扇。
“小李杜?”那人惊奇道。
“能被大名鼎鼎的颜飞知晓,是在下的荣幸。”
小李杜,并非学识渊博,能吟诗作对,而是他就叫李杜,不知何时,江湖中人戏称他为小李杜。
小李杜似乎更有江湖韵味。
持刀的颜飞看着小李杜,启齿说:“你,为何沦落至此?”
小李杜脱口而出:“爱财。你的人头,可换千金。”
颜飞道:“千金,不枉此生。你想用扇子杀我?”
小李杜笑了笑,耍着扇子说:“有何不可?杀人并不是刀的专属,也不是剑的特权。能杀人,扇子也是好武器。”
“不错,确实有理。但是,杀人的始终还是人。”说完颜飞把刀插入雪里,单手倚刀,双眼直视小李杜。
小李杜叹道:“人杀人,这就是江湖!”说完他的扇已划空,凌厉的向颜飞击来。
颜飞挥脚,用力踢向刀背,激起千层雪。
扇,由远而近。它看似轻盈无力,却透着刀刃般的锋利。
刀,由近至远。它沉重无比,却挥洒如扇。
刀和扇的邂逅,激起丝丝火花,缠斗在一起,久久未分。
小李杜持扇发力扣向颜飞,颜飞拖刀闪开,他飞踏上梅树,一个回旋,劈向小李杜。
借梅树的力,凌空劈斩而下,这一刀如此疾速,可开山裂石,如果小李杜步法慢半分,命则矣。
可是小李杜的步法迅捷,身形奇快,简直出人意料。他瞅准颜飞凌空之时,脚尖点地,脚下生风,收扇当肩,继而奋力挥向颜飞。扇若游龙,快得不可思议。
颜飞自以为自己的快,比风快三分,没想到小李杜更快,扇已向自己飞来,凌空的自己,无法闪避,只能眼睁睁看着扇飞来,飞向自己。
有种无奈叫束手无措,有种自杀叫自负。
有种人怪得出奇,爱管闲事便是其一。
梅林里的少年,此刻正仰头叹息,因为酒壶已空,酒又没了,而风雪更大。
少年收了空壶,合上壶盖,他背上的剑却已出鞘。
剑,飞走,向前方。
凌厉的扇,被飞剑击落。剑,已被主人入鞘。被剑削碎的雪瓣,还没有落地。
突如其来的剑,让小李杜吃了一惊。但他立刻拾起扇子,两眼四顾,已备反击。
“玉儒剑李杜,怎会如此堕落!竟做起杀手。”少年边说边走近小李杜。
颜飞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向少年拱手道:“多谢少侠出手相助。”可是他的眼睛却定在少年身上,流露秋波。
“客气!”少年微笑道。
小李杜并没有回答少年,只是全身上下打量着眼前少年。
许久,小李杜才缓缓道:“玉儒剑,好久没有人如此称呼。”
“红尘染浊的心,江湖怎能洗净!”他接着道。
“我已迟暮,双眼浑浊,身手开始迟钝,枯黄的手举不起年少的剑。曾经仗剑天涯,行侠仗义,留下的仇家,如今纷至沓来,让我应接不暇。”小李杜脸上浮起淡淡的忧伤。
“所以,我必须杀了颜飞。杀了他,我可以雇佣百名镖师,或许可以晚点被杀。颜飞又是千里杀七当家,杀他,亦是行侠仗义。”小李杜眼里燃起火焰,扇子横握。
少年悠悠叹气,想说点什么,却凝在咽喉。只得静静地看着茫茫白雪,闻雪语,听风吟。
小李杜叫道:“看招。”便一抹扇子,向少年刺来。少年半转身闪避,小李杜也迅速拉回扇子,旋转重击。
扇若白鹤,突然展翅,飞扑少年。小李杜出手极快,不觉间,已向少年挥去数扇。
少年不得已拔剑,才一一截去。小李杜眼见少年也是高手,出手便更快,更狠。一瞬间,连变九种招式,但都被少年卸去。
小李杜骇然道:“你,你是浮生剑,江一鸣。”
“一鸣惊人的江一鸣!”颜飞说道,他的双眼始终瞧着江一鸣。
“正是晚辈。”江一鸣含笑道。
“你,怎会在此?”小李杜好奇的问。
江一鸣收了剑,道:“等一个人。”
“是谁?”颜飞失色道,但是眼睛却不离江一鸣。
“千里杀。”江一鸣盯着颜飞说。
“千里杀?”颜飞和小李杜异口同声。
“是,他就在这里。”
颜飞失声道:“在哪?”他的眼睛开始忽闪忽闪,似乎在害怕什么。
“呵呵!”江一鸣仰天大笑,接着道:“阁下不正是。”
小李杜和颜飞都楞住了,夜出奇的静,雪落的声音如此明显。
二
晚秋,水天一色,天地一片别致的朦胧美。湖上泛着舟,幽梦般的琴声给这黄昏锦上添花。
舟上的摆设多么精致,华丽柔美,让人舒心,没有一分不适。轻卷的珠帘下,是一个翩翩动人的女子,恍若仙子。
天地间一片柔和清爽,突然水波荡开,水下掠起几条人影,风吹萧瑟。
七柄剑,自腰间出鞘,向那女子斩去。
这梦幻般的傍晚,这秀色的湖畔,动人的女子,让人如此惬意。七剑怎能忍心浪费如此良辰美景,本不该出鞘。
但是,剑已出鞘,且挥向女子。
湖岸旁,落叶萧萧下,白马似云海浮动,马背上的江一鸣宛若一抹云霞,潇洒飘逸。
他翩然下马,纵身掠上小舟,剑动风起,七剑已断。
“追风七煞”大惊失色,江湖上如此年轻的少年,能轻易让他们败得落花流水的没几人。
这少年,并不在那几人中。
追风七煞落荒而逃,从此,无名之辈的江一,一鸣惊人,人称“浮生剑,江一鸣。”
江一鸣轻轻的走近那女子,像流水般轻盈柔和。柔声道:“小姐,你没事吧!”
“请不要叫我小姐!小姐,这个词感觉怪怪的。”女子轻轻启齿,脸上浮起一抹绯红。
“那大姐如何称呼?”
“呵呵,慕容冷清。”
“慕容冷清,不错。”
“不错?你是说我美,还是俏?”慕容双雪边说边站起,晚风拂起她的衣角,湖中倒影也让人心中一动。
“既不是说你美,也不是说你俊。只是让人过目不忘,心头浮动。”
鱼跃湖面,鸟鸣悠悠。许久,慕容双雪才轻声道:“嘴倒有点甜!”
“江湖中,这被称为油嘴滑舌。”江一鸣顿了顿道。
慕容冷清不禁哈哈大笑。江一鸣看着持书的慕容寻觅道:“姑娘如此好学,想必学识渊博。”
“见笑了,我目不识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