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何时何地,人总向往着自由。
身体虽总被空间所局限,但人的精神却总可以在过去、现在与未来间游弋。而那些孤独的时分,人的精神更是会搭上快车,恍如在短短几个瞬间里就能承担所有过去与未来的业障因果。在这样无拘无束的旅程里,那些令人愉悦的畅想,便成为这一瞬傻笑的眼角,稍纵即逝,而那些使人焦虑的烦恼,则会变成萦绕心头散不去的梦魇,让我们在每个深夜辗转反侧。
于是在这些时分,人便对自己发问,在心里呐喊出一个个寻常问不出口的问题。而后半夜里起身,对着冰凉的月色将自己逼到死角去寻找答案。毕竟那些夜里只有自己,而死角,则是退无可退的地方。于是在那样的情境下所获得的答案,无论多匪夷所思,无论多痛彻心扉,也都更接近真理,接近属于我们自己的真理。
我不是什么圣贤大儒,人生里自也常经历这样的苦痛时分,那些曾在深夜折磨我的问题,有些我找着了答案,有些没有。那些未曾有解的,我依旧在追寻,而那些我在阵痛后豁然开朗的,则直到今天都还一直影响着我的选择和人生的走向。所以我想,偶尔也动动笔,把它们记下来,偶尔看看,便能在迷茫时为自己点盏烛火,在苦痛时为自己减些忧愁,也在邪门歪道群魔乱舞时为自己掸去初心上无意间沾染的灰尘。而今天想和大家分享的,是我问过自己的三个有关教育,也有关于认识自己的问题。
第一问:为什么做教育?
从小我们便被教导要树立伟大的理想,可我们越长大,却越怕细细思索未来。因为在那些伟大的梦想面前,现实总让人觉得自己如此卑微。彼时我留学归来,正在一家世界顶级外企做管培,每天要做的工作有两件:重复前一天的工作,和假装很开心。
仔细想想,那是份蛮值得吹嘘的工作,直到今天都还得花些力气跟新认识的朋友解释为什么我当年要选择辞职。毕竟当家人、亲戚、朋友、同学、甚至不认识你的人都众口一词地觉得这份工作还蛮不错的时候,你又有什么权利去说自己过得不好呢?
可我真的过得很不好,入职的两个月瘦了接近 20 斤,不太想和别人聊起我的工作,甚至拒绝了所有「想去你工作的地方看看」的要求。于是在一个个睡不着觉的夜晚,我一遍遍地问自己:你为什么要做现在这份工作?你明明不开心为什么要坚持?
这时心里总会有个声音大义凛然地说:因为大家都觉得这是份好工作,公司也足够重视你,你会有很好的前景,你的痛苦只是矫情!
而心里有一个怯懦的声音则在说:可这份工作本身没有意义呀,你还记得你曾在自己的日记本扉页偷偷写下的「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盛世开太平」吗?
随着工作日复一日的消磨,我一度以为自己再也听不到那个怯懦的声音了,我开始觉得自己已经相信那些大义凛然的说法……直到有天深夜,在我又一次睡不着的时候,微信突然闪了一下。发来的消息很短:「我这个学期拿了全 A,我爸奖了我一辆新车,真的很开心,谢谢你!」我茫然,想了半天也没想起这是谁。彼时我离开讲台已经两年有余,当年的学生早都各自翱翔,大部分都断了联系。
「不敢不敢,你是?」我回。
「哈哈,老师你不记得我啦,托福第一次考了 27 分的,我爸妈把我一个人扔在北京说不要我了的,想起来了吗?」
「是你!」我刚想回,微信语音就打了过来,熟悉的声音响起,我们又如两年前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起来。
那该是我到法国留学前带的最后一个学生。那年少年高考临近的时候正碰上父母离异,心态没能调整过来于是高考成绩一落千丈,原本可以冲击一本的成绩,最终连二流大学都只够得上末尾。父母失望之极下决定把他送出国读本科,结果第一次托福考了 27 分,而成绩出来的时候父母又正好卡在财产分割的档口,谁也不想管这个孩子,就给了他一笔钱把他扔到了北京,让他自己努力。那时我正在新东方教书,课余也带些 1 对 1 的学生,这学生本不该我带,毕竟科目不对,我是教 GMAT 的,可忘了最终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就落在了我手里……那是我教过最痛苦的学生:
首先,他对这整件事情毫无兴趣,因为他觉得之所以出国是父母都不想要他了;
其次,他的英语底子让我感觉是负的,他对英语整套语法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完整的、错误的理解,还不听劝;
最后,他在北京没有朋友,整个人精神状态都很差,更别说正经学习了。
因此很快我就放弃了传统的英语或者说托福教学法——实在教不能,我教得痛苦,他接受也很困难。我发现唯一他还能感兴趣的就是看美剧,于是就对他说,不然别管什么托福考试了,我们来演美剧吧。这个选择实话实说有些我的私心,按现在比较流行的词来说,我一直有很高的戏精天赋,演话剧演电影都是我的爱好,我只是想把这堂课上得大家都开心一点。
于是我俩非常愉快地演完了《生活大爆炸》几乎整个第一季,他后来自己和自己演完了后面的两季,接着第二次参加托福:87 分。不算什么惊世骇俗的成绩,但已经够申请一所还勉强的美国大学了。我临去巴黎前,他在一家五星级酒店请我好好吃了一顿饭,那好像是我第一次因为不是沾别人的光走进这么一家酒店,他对我说了好多家里的事情和困惑,我记不清答了什么,只记得他最后对我说:老师你放心吧,我不会再让我爸妈的事影响我了。
当回忆的闸门打开,时间也就过得飞快,没怎么聊就已经凌晨三点了,他要出去吃午饭我也该睡觉了。
「所以老师你现在在做什么工作呀,还教书吗?是不是每天都有学生找你啊?」微信那头问。
我在微信这头愣了,迟疑了几秒钟答道:「是啊是啊,还在教呀,不过像你这样半夜骚扰我的没有啦。」微信那头传来一阵嘿笑,我们的聊天也到此为止。挂了语音的第二周,我结束掉了手头的所有项目,辞掉了那份曾经挤得头破血流的工作。
QNMD,我对心里那个大义凛然说,这次我就任性了,有一份工作别人能一年、两年、五年甚至十年都记着你的好,这样的工作难道不值得用一生去做么?就像我永远感谢那些曾让我攀登的肩膀,我也相信自己能拖着更多的人去到更好的地方,去看更美丽的事物,我想这是我想做,应该做,也愿意好好做的事。
第二问:做什么样的教育?
重回讲台后我先是重新捡起了 GMAT 做起了留学考试相关的教育,后来觉得它的局限性太大——毕竟考试本应是学习的起点而非终点。便被葛旭和白云拉着一起做了这个叫「孤独的阅读者」的品牌。我们都认为应该要做真正的教育,要打破短期功利的魔咒,对抗中国人普遍以考试为导向而并非以知识为导向的坏习惯,教大家应该学的东西。所以我们选择了人文博雅类教育,教授历史、哲学、社会、艺术,这些我们觉得真的对学生能够起到长足影响的学科。
可很快我们便碰到了第二个让我在深夜辗转反侧的问题:这是我们认为的对的事情,可谁愿意支持我们?
那时的孤阅完全野生,团队刚刚组建,总有一种秀才造反的诡异萌感:用 QQ 群上课,用微信转账收款,直播录屏要有专门的小分队然后用网盘分享。由于分享的视频体积过大,数量过多,经常不知怎么就会被和谐被吞,我们只好一边不停地变换尝试新的命名规则,一边努力向学员解释。
可即便我们尝试了各种方法,在 2017 年初的时候也触碰到了当时的瓶颈:QQ 群的人数上限不够用了。作为游击队的我们,也就迫切地需要找到一个能支持我们理念的组织,更确切地说,能与我们彼此支持的平台。
那段寻觅的旅程并非一帆风顺,彼时的直播平台大约都有 2 个特点:
1. 能做直播就不做教育
最先我们找到的自然是那些号称主播们都年入上千万上亿的直播平台,满目长相雷同的妹子和各具特色的汉子,有的打游戏有的卖化妆品,还有的更直接,一个话筒一个美颜摄像头,轻松尬聊到天亮。还记得有一次和某平台负责人聊合作,我问到 PPT 要怎么上传,学生的作业要怎么收发,对方一脸诧异说:怎么,你们还真把自己当老师嘛?我一愣:不然呢?对方说:哎呀,都是一样的嘛,不要那么严肃,开个摄像头,卖卖东西,你们和平台五五分——礼貌地道别,从此相忘于江湖。
我们也并非没有纠结,跟葛旭和白云半夜喝酒,看着这两个人:白小公主还好说,稍稍一打扮就足以和各大主播一争高下;葛旭这个人吧……你说他丑确实也是冤枉,人家长得不丑,只是长得很奇怪。不过那画面想过去也挺美的:
葛老师大手一挥:拿破仑的铁蹄今天——哎谢谢这位大哥的游艇,哎谢谢这位大哥的火箭,哎呀有 VIP 中 P 的老铁过来,今天这么晚啊,整点啥?
想到这里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傻笑,葛旭一个爆栗打过来:先生醒醒,咱是教书的,就只能干教书的事。
2. 能做短期就不做长期
而后我们又聊了些所谓做教育的平台,碰到最多的问题就是:你们的课面对的是哪一门考试?托福雅思还是 SAT?上完能提多少分?能保分吗?当得知我们的课不针对任何一门考试的时候态度立刻就会有个巨大的转弯,方向也立刻从战略合作变成卖我们个带宽,让我们自己折腾。
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我抱着厚厚的燎原学院选课手册坐在某业内知名的大叔面前,慷慨激昂地解释了快一个小时我们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的力气做这样一件事情,从应试教育的局限一直讲到国民意识的觉醒,从师夷长技以制夷讲到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
大叔很认真地听我讲完,说:东西确实是好东西,但我觉得你们卖不出去。
我一愣:可已经很多人买了呀。
大叔说:我不觉得你们还能再卖出去。
从那间窗明几净的屋子里出来我觉得整个天幕都是灰的,我又一次问自己:做这样的教育,是不是我们真的错了?
东西是好东西,但是卖不出去。我第一次觉得这么荒谬的言论好像竟蕴含着真理。
好在这样的情绪没有持续多久,我就接到了葛旭的电话:「走我们去见孔薇,CCtalk 的总裁,她能懂我们。」
那是我第一次见薇姐,至今我还记得她听完燎原学院介绍后的第一句话:「太好了,你们这才是未来的刚需啊,我们一起来做,你们一定会好的。」
我想你很难理解我当时的心情,我打个比方吧:大约就像在大雨滂沱的夜里,你在座陌生的城市,没有伞,没有亲朋好友,你只是一个人在街上逃亡,敲的所有门都不愿意开,喊的门总没有人应。可这时一扇门突然开了,里面的人不仅热情万分,还备了热水,备了好茶,甚至还有一桌热腾腾的饭菜。
于是孤阅在 CCtalk 安下了家,一起坚持也一起做对的事情,直到今天。我也不再问自己要怎样的教育这个问题。有句话说:叫好的不叫座,叫座的不叫好。诚然,可如果人人都只想着叫好,又如何敢说不把自己的世界让给别人?因着穷富,还是有人要独善其身,有人要兼济天下,还有人看着世界红尘喧嚣,也依旧有人想做那股清流。毕竟中华之大,还是得要张安静的书桌。
第三问:教育与商业如何平衡?
一帮教书的创业,最大的问题大约就是怎么卖。我们这些教书先生大多是不成器的商人,一般走两个极端:
一种像葛旭那样,极端强横下掩盖的是恨铁不成钢的愤怒与无奈,犹记得他老人家当年自己做销售,来十个学生骂走九个,还有一个捂着心口含着热泪报了名;
一种大约像我,根本不敢言卖,讲公开课的时候神采奕奕口若悬河,到了真正推课的时候脸上瞬间大写一个怂字,简直感觉多讲一句都是亵渎了先祖。就像孔乙己说:读书人的事情怎么可以叫偷。教书人的玩意儿,又怎么好意思说卖?
好在先是出现了白净,一个看着柔柔软软的小姑娘,温柔地留下了许多对我们感兴趣但又当时心灵还比较脆弱的同学。现在白净改叫了小雅,人数也多了起来,报名终于和眼泪没有了直接联系。
后来出现了 CCtalk 的小魔女们,她们说掉了很多我们自己磨不开脸面说的话。讲真的,真正的读书人啥时候夸过自己的课好,但凡有个人褒奖两句就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是是是,我们的课是花了好多好多时间备出来的。就像这次的学神工具包课程,每个老师都是好几本书混着看,好几个小时的准备就为了最后十几分钟的课程。公司现在到处除了书就是书,刚换的大办公室很快就感觉又要放不下了——可这比孔孟先师如何?这比康德马克思如何?还有很大的距离,那又如何称得上好?
是是是,我们还得花好多时间相互听课,相互折磨,讲得不严谨不到位的时候白云少奶奶提着皮鞭瞬间出现,导致大家常年诚惶诚恐战战兢兢——可这比李贺呕心沥血如何?这比吕不韦一字千金又如何?同样巨大的差距,又如何敢自夸?
——等下,你这真的不是在推销你们刚上线的「Porta 学神工具包」,提升元认知、增强学习力系列课程么?
噢是的,我顺便贴个二维码,如果你有兴趣请咨询:
可我更想说的是那个我曾在深夜同样问过自己无数次的问题的答案。
我问:教育与商业如何平衡?卖东西和上课,真的可以并存么?
我答:商业和教育必须并存,再拉不下脸也要学着去推销自己的课,因为没有商业的支持,正确的教育根本做不下去。我也想一世清高,只著书立传,写出来做出来的东西有缘者得之便好。可这世界里没有金钱的支持就根本没有人能听见你声音,清雅的声音小了,自然就淹没在满大街的靡靡之音里。
还记得去年燎原学院发布会,CCtalk 的小伙伴通宵赶工把我们的海报放在了 App 闪屏,海报上是葛旭那张魔性的大脸和一行龙飞凤舞的草书:决不把 2018 拱手相让。那是第一次孤阅有了超过 5000 人观看的发布会。是啊,不仅 2018,每一年,都不能让,不仅不能让,还得更凶、更强、更稳地抢下去,把属于自己的都抢回来,毕竟这是我们都认为是对的事,那又为什么要让?
后记
记得前些天和 CCtalk 的一位小伙伴聊天,在个不那么繁忙的时段。她说想买我们的课,可是囊中有些羞涩,问我能不能帮忙分个期。
我很惊讶:你不是工作人员么?自己把自己导进群里不就完了。
她把头摇得头发都差点甩在面前的油条虾仁上,说不行不行,怎么能这样,这是对你们的支持也是对你们的尊重。而且虽然我现在有些拮据,可我相信我未来能轻松买下,能学得明白,也相信 CCtalk 能健康发展,还相信你们能健康发展的!
我记得那是我那许多天里笑得最开心的一次。总要有些人相信这个世界能变好,这个世界才真能变好。
而我们,相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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