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觉得当一只猫怎么样？

不好。这是实话。

如果只是单纯的猫还好。但要我扮演一只像人一样的猫，那就无法容忍了。你肯定不会想听到一只纯野性的猫一直叨叨叨叨吃饭，睡觉和找配偶的问题。所以我才必须承担这个重任。你知道吧？

现在你又开始想，我要讲些什么故事？猫能干什么？

我确实干不了什么。我可以单纯从美学角度上欣赏猫的美丽之处，比如说摔不死——它和人类的区别并不大。我知道，我学过生物。还有，如果我讲了我是怎么变成猫的，你肯定就不想看下去了。折腾一下你的主页，看到这文章真不容易。如果你初来乍到，我还是会放宽政策，让你读下去。如果你是个老手，那你就太垃圾了。

有人给了我个任务。他很老道地说我肯定会接他的单。没错，我别无选择。这个月手头吃紧。他大概一米八五，眼睛里全是泪花，和我说话的时候不停地拿出手巾来擦拭。我不是个蠢人，现在我正在担心明天的午饭。我不必担心晚饭，夜宵的时候吃多点也就能睡着了。

现在我睡在后街的报纸上，离我的家差不多三十米。我望着那个上面那一段文字里的自己，我想跟他说，当个猫真的好，我不用担心吃饭问题，我什么都能吃。而那个人类需要烹煮买来的食物，他的胃受不了生冷的泥土和鱼片，尊严让他牢牢地锁住自己的胃，不去后街掏剩饭吃，法律让他不敢抢劫同类。可谁会责备一只猫呢？

我低声下气，开始写关于猫的文章。

可我不能开头就是“我是一只猫，我活在人的记忆里”。那样太无聊了。如果我无聊，那么他不可能给我这个任务做。他知道大众化的低俗，所以他来找我。我只是看不惯上头给我的那些任务，我原本可以爬到他头上去的，命运捉弄人。如果好人都得不到救赎，谁来当好人呐。

我从垃圾桶里一跃而出，跳跃的高度让我吃惊。一只野猫向我献媚，我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他慢慢尾随过来，我回过头去小小地咕噜一声表示警告。那只猫很瘦。

我要在故事里杀死原来的那个我。这就是我的想法。我跟那个人说了自己的想法，说，我会交叉着写当猫的我和当原本写这个猫的文章的我，然后操控猫的那个我杀掉写文章的我。

他点点头，表示默许。

我一巴掌把他面前的奶昔打飞。

别他妈做出那种表情，老子忍你很久了。我不该只做个天天求着别人转载我文章的傻蛋，你知道吗？写完这个，我就不干了。我要辞职。

他耸耸肩膀，表示同意。他说，人在哪里都能过活。你死了就一了百了。他不好评判我的行为。他说我应该去看看心理医生了。我没有答话，我跟他说，我再要一杯奶昔，你请我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可怜我一下吧。我趴在电灯旁边，看了看旁边的汉堡先生，他被咬了一口。我赶走他身边的苍蝇，好让他能睡到明天早上。我吃不下了。这是个好征兆，早饭可以吃多一点。我出神地看了看汉堡上牛肉的纹路，不敢相信我的稿费一次只能买十个这样的东西。

我踩在一坨狗屎上，瞥了瞥旁边睡着的那条大哈士奇。他睡着了，我可以猫着腰子过去。哈！双关语！我没笑出声，静悄悄地迈了过去。突然有人从楼下倾倒了一盘大闸蟹。哈士奇被叮叮当当的声音吵醒了。他挣扎着爬起来，四处张望，傻子似的舔舔嘴巴。他看见了我，他的眼白很大，也许那就是为啥人们喜欢逗他玩吧。

人的房子很容易溜上去。人都上不去的墙我可以跳上去。而一只有目标的猫就和超级英雄和超级坏蛋差不多了。我可以杀人于无形之间，偷走所有的钱财，逃离任何条例的约束。这就是我自豪之处。

我避开一只小小的青蛙，跳上了一楼的空调箱。这东西以前害得我要死。大热天这里面冒热气，怎么想的啊？猫屎咖啡是个不错的活计，但首先我需要一支笔。如果我能成为动物庄园里面拿破仑那样的人，我就可以统治世界。可惜其他的动物是很蠢的。我顺着水管缩到二楼的防盗窗，伸了个懒腰。道阻且长呐。

我知道我窗下面有只猫，野心勃勃地，悄悄地抹我脖子，带我走。没错。死不可怕。我的女朋友甩了我，我是个赚不到钱的小伙子，也不算帅，为什么她要待在我身边？她可是复旦大学的研究生。我是啥？我还没上过大学呐。都说大学很美好。我很惧怕它，这能让我想起自身的羸弱和不堪重负。如果我有钱，我就不需要文凭，去逍遥自在。谁能保证我不能时来运转呢？哈。我不过是在自娱自乐。谁都得过那道坎。把仙鹤放到鸡群里是我们一向喜欢干的事情。可我们不能任由其发展。我们破坏过规矩，但当破坏规矩仍然合法时，有人就开始无法无天。

我发现不正常的家伙才整天病恹恹的。他们肯定是发现这个地球上的某种本质了。不然他们要干啥。

最后，我来到他家的门前。我静悄悄地看着他靠在椅子上的背影，瘦小无助，有人伤透了他的心。我的天呐，他在抽搐吗？小子，你在哭吗？真是伤透了我的心呐。啧啧。我没有同情你，只不过更想结束你的痛苦了。我蹑手蹑脚地跳下窗台。

卧槽，踩到了一只尖叫鸡！我吓了一跳。

我回头看去。那里站着一只猫。它的眼神迷离，好像要把我望穿似的。

接着他扑到我脸上，大叫一声。我挣扎着从椅子上起来，抓住它柔软的身躯，扔到地上。它被我扔到床上，低声吼叫着，准备展开第二轮攻势。

我四处看看拿起一把直尺，我说，你他妈来啊，我要砍死你。

这家伙呐，不听话。

我还考虑快点抹他脖子呐。

我和他对峙了三十秒钟。

他像个被生活逼急的傻瓜一样拿着尺子。然后被我给打败。这是必须的。我尽可能地慢地挪动步子。谁能料到我们可以这么欢愉地跳二人转呢？我的意思是，我们才刚认识，我的猫眼瞪着他的人眼，有一个人必须死。要是我们手上都有一把点四四马格南就好了。我一溜烟跑下床，滚到了黑暗的角落里。他急了，大声叫我下贱的外号。

这畜生想要干啥？他的毛全都是黑色的，不会是谁派过来吃我的灵魂的吧？——好了，别再装了，我只是在写小说而已，这个角色也只不过是纸上的小丑而已。你还记得罗伯特弗罗比舍说过自杀是一种伟大而需要勇气的行为吗？我记得。而我的勇气可以说是巨大的了。我紧紧地握住自己的主导位置，拿着它来杀掉自己的同类。猫是很诡异的动物，在历史上一只猫的作用可以媲美上千万的军队。具体我就不谈了。如今他想要来摧毁我。可我还没准备好呐。我看见它躲入了黑暗里，这家伙生来就是在DARK里活的料。哎，也许我能用这个写另一篇小说，可我发誓不再写了——那我就遵从自己的意愿吧。

洗碗工，实习生，这些工作要么养不活自己，要么没有工资。我躺在长椅上，思考这么追求钱的生活有什么意思。没有意思的。当你有钱的时候你才会体会到不追求钱的快乐，鸡汤文都是那些人写出来的，安慰一下像我们这样的底层群众。告诉我们希望还是有的。

我悄悄地从他两腿之间迈过去，这次我可看准了，没东西当在前面。我想从椅子上跃到桌上去，然后抹脖子，这高度应该够了。真奇怪。我很高兴。在故事里写死自己是什么感受？也许知乎不会用这么无聊的标题吧。哎哎哎，就算你是抑郁症，你也不用表现得这么明显吧。

我数了数字数，2600。快结尾了。我说。我要让猫杀死这个小丑。

唉，真的要这么残忍吗？他们都是生命呐。

他背对着我，像只嗷嗷待哺的蝙蝠一样蜷缩着，躲避着无法言语的伤痛。我舔了一下爪子，上面亮出锋利的刀片。

他又开始抽泣。

哎，爱这种东西，你到底知不知道啊？

我一跃而下，贴到了他的脖子上。爪子剖开了他无比柔软的喉咙，温润的鲜血溅到了整个房间，这个房间里曾经是有幸福的日子的。但我不得不承认，如果能当一只猫，我就不想当一个人。

我会成为世界霸主，然后打倒所有的白领。

巨人倒了下去。我跳过他臭烘烘的尸体，头也不回地走了。我看了看台灯，他的光打在惨白的主角脸上。

很好。这是个好结局。我对自己说。小猫最后离开了这个房间，逍遥自在去了。

停下笔，我长出了一口气。

接着我猛然回头，期望看见一只眼神深邃的黑猫，他准备杀我。

这是惊悚小说的常见套路。

可是那儿什么都没有。除了孤零零的窗帘在飘着。

惊悚小说的另一个常见套路就是，在开头埋下伏笔。对吧，它们不会说很早很早以前，有一个什么——这种伏笔太明显了。不，不是，那个给我任务的人没站在我身后。

我只是发现自己正在堕入死亡。

我的喉咙在出血，脖子上一阵寒意，接着我被寒冷的海洋吞没。

有人说自杀是勇敢的行为。而我肯定是最勇敢的那一个了。

虽然我死了，但我知道猫还会活下去。它会打破这该死的生活戒律，然后杀掉所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