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分行的第几个电话了?”正在开车的甘超问戴乐兵。
“第三个了吧,”戴乐兵苦笑:“而且这个电话还是公司部徐总亲自打的”
“有什么交代吗?”
“要我们速度再快点,尽快赶到现场,传递最真实的情况,特别关注堆煤场是否在正常运营的状态。”
“老板都被抓了,还能一切正常才怪”甘超嘀咕到,这几年他的主要重心虽然不是民营企业,但是多多少少也有接触,这类企业,往往是从小作坊开始,男人负责生产销售,女人负责财务记账,说实话没什么抗风险能力,员工也就看着老板,如今老板出事了,肯定人心惶惶。
“这个老戴,这高速起码还要开一个小时,大家好歹也是一个组的,有些真实情况你还是得给我说下吧,我也算这个特别工作小组的一员,跟我说肯定不违反保密纪律。”甘超转过头,很认真的对戴乐兵说到。
戴乐兵内心的挣扎并未持续太久,首先甘超也算是善邻商贸处理小组的一员,本应了解或者随着进程,肯定会了解到更多的情况,第二,大家一起出来跑堆煤场,人生地不熟,说凄惨点也算相依为命,他不想后面两人有什么芥蒂,叹了口气,说到:
“我就先说一个故事吧。”
“你说”
“有个农夫养了一群羊,但是有人说我想出钱帮助你,但是我希望你有四群羊的数量,所以当出钱人再来跟农夫谈的时候,农夫就会把附近山头的羊全部赶到自己这里,你看,我有这个体量了吧,拿钱吧。拿到钱后就再分配给出羊群的各家。”
“明白了”甘超的语气里面已经有了些沉重:“你都知道,那公司部评审部不可能没察觉到吧。”
戴乐兵把目光移向车外,看着紧闭的玻璃窗外飞逝而过又延绵不断出现的绿化带,说到:“怎么可能没察觉,但是农夫的手段很高明,至少从表面上看,羊确实都是他的,这又是分行的大业务,黄行长的得意之作,去年就报了总行金案例的评选,分行也就得过且过,当时大家觉得民营企业有些小瑕疵很正常,不涉及到终极还款风险。”
甘超想了下,也是这个道理,从之前分行组织的优秀案例学习,大临城支行口沫横飞的介绍中,善邻商贸这单业务本身就弱化了企业本身资质,他的下游全部是国企,历史付款记录良好,上游进货渠道稳定,把握现金流,封闭采购销售渠道,通过供应链体系来把控风险才是这单业务的核心,只要进货和销售是真实的,这单业务的实质风险就把握住了,所以在总分行都算一个不小的创新,前两年也为西边市分行创造了不菲的收益。甘超估计如果不是这档事,善邻商贸这单业务估计还在分行的神坛上长期供奉。
“所以,你认为圈羊的出事了,羊原来的主人全部都会跳出来,我们这趟大概率会无功而返?”
戴乐兵收回目光,闭上双眼,把自己的身体尽可能的重新丢回到副驾驶座位上,默认了甘超的判断。
此时,一辆吉普鸣笛带闪,从甘超旁边的超车以稳稳的超速状态道呼啸而过,把甘超和正要强迫自己入睡的戴乐兵都吓了一跳。
这个世界,从来都不缺乏十万火急的事情。
甘超和戴乐兵没有吃午饭,在下午一点赶到百两堆煤场。
因为之前的联系,百两堆煤场已经有人在门口等待,还算客气的把两人请到办公室,泡上两杯弥漫着劣质茶叶味道的茶水后,接待的那个人也没了踪影。
两人在过来的路上就在观察,整个百两煤场还算正常,来来往往的运煤车不算少,工地上也不时传来铲煤的吆喝声,两人坐定后,戴乐兵掏出手机,给分行汇报情况。
甘超坐在旁边,毕竟开了不少时间的车,正准备呷口茶养养神,忽然戴乐兵手机里面的声音大了起来,戴乐兵脸色难看,站了起来,走到外面接听去了。
不一会,他走回来,说到:“徐总要我们马上去落实外面的运煤车归属哪里,又要把货运到哪里。”
堆煤场外面的热闹和办公室的冷清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样的工作环境其实很容易认出哪些是工人哪些是行政人员,毕竟下煤场的工人身上衣物都挂着厚厚的煤灰,甘超和戴乐兵走了一圈,居然没有找到一个工作人员或者看着像工作人员的。
他们决定不再做无用功,径直走到一辆正在装煤的大卡车面前,敲开司机的驾驶室门,甘超问道:“师傅,你们是善邻商贸的车吗?”
开车师傅回到:“我不知道,我只负责运煤。”
“那师傅把煤运到哪里去呢?”
“远哟,贵州,还要我们早上就过来,累死了。”
贵州?
甘超本能的感觉到不对,正要继续追问,身后突然伸出一双大手,把他和戴乐兵从驾驶室里拽了出去。
回过头,三个明显不带好意的大汉叉着手,瞪着眼冷冷望着他们。
戴乐兵掏出工作证,他觉得自己手都有些哆嗦:“我们是富生银行西边市分行的,今天到这里做例行贷后,来之前跟你们领导联系过了。”
“领导,哪个领导,老子就是这里最大的领导。”站在最中间的大汉说到。
戴乐兵在分行就是走的技术流路线,平时以文案工作为主,这类凶神恶煞的主见得毕竟不多,眼神里面已经有了退让,甘超见状,上前半步,将他半个身体挡在自己后面:“这位老兄,你既然是这里领导,那么应该知道善邻商贸跟我行的融资中将所有应收以及存货质押至我行,我们过来进行例行核查,并且想了解下货为什么会运到贵州。”
大汉嘿嘿一笑,说到:“运到哪里,跟你们无关,还有,不要冒充什么银行的、政府的,老子见得多了,五分钟内要不然回到办公室乖乖呆着,要不然离开这里,要不对你们不客气。”
戴乐兵拉了拉甘超的衣角,显然觉得先离开是个明智的决定,但是甘超知道,若是这批煤被这群来路不明的人真运走了,那他和戴乐兵不是无功的问题,而是将被追责的问题了。他站着一动不动,对着戴乐兵说到:
“你马上打电话回分行,报告具体情况,”
“这里不允许使用手机!”站在中间的大汉看见戴乐兵掏出手机,显得有些着急,立马出手抢夺。
“这位同志,如果你再干扰银行正常办公,我们将打110,到警察那里说说道理!”甘超市场多年,也是一股愣劲上头,他把戴乐兵死死挡在自己身后,和冲上来的大汉扭在一起。
大汉的表情有些狰狞,大声吼道:“给老子打!”甘超突然感觉到了一丝微弱的后悔,跟这群五大三粗做事不讲后果的工人,坚持似乎不是个理智的选择,还尚未等他将这个念头扩散,一个煤铲的背面呼啸而至,重重的拍在他的后脑勺,甘超只觉得这个世界就像理发店门口的装饰群带一样,歪歪扭扭的揉捏到了一块,随后堕入无尽的黑暗。
在完全失去意识之前,他似乎听到了戴乐兵的哭声。
哎,大男人的,哭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