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和食物之间是很亲密的关系,因为人很少愿意让其他的事物进入自己的身体。美食家蔡澜,最不喜欢别人拍他的肩膀,或者莫名其妙的触碰他的身体。因而,孔老夫子总结得最好:“食色性也。”
除了道士可以在山洞里一个月不吃饭,一般人类还是要每日三餐天天吃饭。自打呱呱坠地,到耄耋之年,吃这个行为天天重复,不管是吃饭难,还是饭难吃,吃是无可避免的存在。
吃是一种需要,饥饿的时候人人都懂,吃是为了生存。可是有时候,吃变成了一种生活,有人每天吃工地上的盒饭,有人每天用刀叉吃色拉和牛排,后者和前者自然是不同的状况。到了生蚝、鹅肝、鱼子酱、拉菲红酒,吃又上升到了奢侈,变成了彰显身份的象征,因此有人也把它看作成功的标志。
我一直记得中学语文课本里,有篇课文叫做《灯》,作者巴金写道“有些人工作是为了吃饭,有些人吃饭是为了工作。”作为左翼文学家,巴金认为工作比吃饭重要。同样是被归入左翼文学家的萧红,一辈子为了吃饭颠沛流离,她的作品里写到隔壁门上挂了一个美味的面包,她左思右想就想做个贼去偷那块面包,因为饿啊。
我每天都经过巴金故居去上班,我发现很多广告人从早到晚工作,甚至加班通宵,他们也还没能顾上好好吃顿饭。我也知道对于很多广告人和出租车司机来说,他们只要能睡好,吃好,就是莫大的满足。虽然吃饭是马斯洛人类需求的最低一层,可是我们大多数国人也还是为此而殚精竭虑。
几年前,我在上海新天地附近工作的时候,一到中午,发现营营役役的白领们,从老板到经理到小职员,都拥簇到那些极为密集的用餐场所,在极为嘈杂的环境里花30元吃碗面。
而我则愿意多走200米,多付20元,来到高档的西餐厅吃个午间套餐,吹吹夏风,看看美腿,喝喝法式冷汤,啜啜咖啡,吃点龙利鱼配土豆泥,配上沙拉。回顾左右,居然都是老外,而大多数白领都还没想通,对自己非常苛刻。看来虽然解放半世纪多了,但革命尚未成功,同仁还要努力啊。
食物其实没有绝对的好坏,享受不享受也是相对的。在美国唐人街叫一份宫保鸡丁外卖是屌丝,在撒哈拉沙漠的小镇上吃到宫保鸡丁是帝王级享受。在21世纪宿舍里边打DOTA边喝可口可乐是屌丝,在旧上海40年代的餐厅里点一份可乐可能是小开。
这就好像我爷爷,在浦东农村生活,在别人没肉吃的时候,他吃肉,在别人没鱼吃的时候,他吃鱼。在大家没有酒喝的时候,他去参加光明啤酒的点评试喝会,享受到了那个物资稀缺年代难得的狂飨。
还记得台湾菜爱家香的老板的话,“世界上没有最好吃的东西,只有适不适合”。只要是时间对了,一切就对了。
我相信,最美味的是乡愁,或是最好的朋友即将离别,“劝君更饮一杯酒”的情意。最美味的是妒忌,是你一直无法吃到的东西。最美味的是抚慰,还带着些许的惶恐。
还有我爷爷的名言:
“世界上什么东西最好吃?”
“饿的时候最好吃。”
和食物之间的美好片断,有时只是一种遇见,譬如在那年四川成都吃到的鱼腥草,颠覆了我对草的记忆。
有时是一种怀念,如那年在石岛的夜里走在寂静的沙滩上,海浪如丝绸般拂过足踝,从细沙里捡起来的蛤蜊,朋友告诉我直接就可以吃。
我比较好奇的是,从那一年邂逅食物之后,那种经验会随着时间有着怎样的发酵。就像缠绕心头久久不去的一首歌。
在我的这些算不上食评的食评也拾获了不少评论。
让我最感动的一句话是对我那篇《兰州牛肉面》的评论。
“97 98 99一直在甘肃,2.5元一碗的牛肉面,回忆到今天。”
寥寥几个数字,道出人生的况味。
吃下去的食物,变成了你的血肉和皮肤。
没有忘记的食物,是你允许进入身体的情感,是你允许它们留下来的选择性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