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顾念夏侯徽,姆妈把孩子抱过来时,司马师只是笑着看了一眼,随手给了一份见面礼放在襁褓里。
说不上有什么错处,但总让人觉得有些淡淡的。
倒是夏侯徽伸手抱了过来,边圈在怀里逗弄着,边和王元姬说着话。
司马师和王元姬交道打得少,又是在内室,坐立都不太自在。王元姬便让司马昭领了去书房说话。
但,没过一会儿,两人又进来了。司马师看着夏侯徽笑道,差点忘了,你该回去喝药了。
夏侯徽这才想起来,轻轻“啊”了一声,也站了起来,道,难怪零露嘱咐你记着,她就知道我是记不住......
司马师把她扶了起来,才从姆妈的手中接过了莹儿。
司马昭送他们出门回来,王元姬侧了侧身子,笑道,大哥待大嫂真好。
以前各家的夫人小姐们说起夏侯徽,总是用遗憾的语气掩盖着些见不得光的小心思,说到底无非就是夏侯徽的一生从出身到嫁婿都堪称圆满,只是成婚多年,连生的几个都是女儿,浓墨重彩的在这幅画上划花了一笔,让人有了可以自得的谈资。
那时候她看她时也带了些唏嘘。直到嫁进了司马家,亲眼看着夏侯徽和司马师的点点滴滴,才觉得是他们不曾懂过鹣鲽情深的幸福,所以只知道那种眼巴巴守着儿子的终老。
那其实是一段不安全不安稳的婚姻的心理折射,是抓不住得不到一个暖心的良人的无奈之举。可悲的是,他们从来不明白。就像他们不知道夏侯徽从来不需要一个儿子去稳固她的地位,去抓住她的丈夫,去保障她的后半生。因为,她的夫君是司马师。
她和司马昭说完这句话后,品咂了一下,其实是带了一丝酸味的。本有些羞赧,转念一想却释然了,因为她知道,司马昭十有八九是品不出来的。
果然,司马昭只是顿了一下,才笑道,爹说司马家的男人都惧内。
王元姬本想说她不是这个意思,但看司马昭已经到了孩子跟前,一只手指蹭着孩子的小手,眼睛却直直的不知道在看哪里,她便也没再分辨了。转而轻声道,父亲还没取好名字?
司马昭摇了摇头道,上回娘也问起,爹只说不急,让我们都不要催,他要好好想想。说着他终于看向王元姬,笑道,放心,咱们儿子会有名字的。
王元姬暗暗叹了口气,道,我知道父亲是慎重,可,越是如此,有些闲言碎语就会越多……
司马昭对后院的事一向不太上心,听她那么说,也就随口道,不管什么闲言碎语,你听了不要放心上。若是闹得厉害了,便告诉嫂嫂和娘,让她们去处置。
王元姬笑道,你真是傻,你想想父亲为这个孩子取名花了多长时间,柔儿他们几个取名花了多长时间?你说别人会怎么想怎么说?还告诉嫂嫂……这伤的不分明是嫂嫂的情面么?
司马昭这才反应过来,轻轻哦了一声,良久才笑了笑道,也是。
他心不在焉的在屋里又呆了会儿,出来就收了笑。原想去看会儿书的,在门口顿了顿,还是转了身去找司马懿了。
去的时候遇到了去厨房取茶的侯吉,他说公子在书房,贼眉鼠眼的笑着道柏夫人也在,公子这会儿肯定不会见你。
司马昭和司马师虽然都不太待见柏灵筠,但为人子的,不怎么干预父亲的私事。今日若换作司马师,肯定转身回去了,司马昭却笑道,我去瞅瞅那个女人有没有说我娘坏话。
说着撂下撇着嘴的侯吉,真就去了。
司马懿和柏灵筠也在说取名的事,司马懿写了好几个名字在上头,问柏灵筠哪一个好。柏灵筠开始还推说这是老爷的长孙,大家都看得跟金子一样重,她不敢托大拿主意。
司马懿笑道,伦儿的名字也是你取的,我就很喜欢。我现在头大得很,夫人胸无点墨我自然不会指望她。灵筠你就不要藏拙,帮我一把吧。
柏灵筠这才妙目一转,娇嗔道,也罢,左右这也不是您的长子长孙,我便帮着参详参详也是可以的。到时候师儿若有了儿子,我可是绝对不敢多嘴的……
司马懿闻言摇了摇头叹了口气,道,唉,连着五个了,都是女儿……
小沅一直侍立在一旁,这会儿看了一眼柏灵筠,见她低着头在翻书找字,便道,依我看,与其指望大夫人开枝散叶,还不如换一个人生来得快。
柏灵筠抬头瞪了她一眼,假装怒道,多嘴。
司马懿听了皱了皱眉,却撇过头来认真问道,换一个人生?
小沅翻着眼皮子道,老爷,您这还不知道啊,就像您一样,给大公子房里纳个二夫人啊……
司马懿哦了一声,这才明白过来,一边转身一边慢慢哦了好几声,点头道,也有点道理,确无不可……
柏灵筠和小沅对视一眼,见司马懿似是听到了心里去了,便竖起秀眉,拔高了声音道,小沅!平时在身边闲散惯了,如今在老爷跟前也没规没矩,什么话都敢乱说!?谁的主意都敢乱出了?!纵然是好心办好事,但只要话是从我这里出去的,别人又要指摘我居心叵测了!
司马懿抚着她的手,赔着笑,道,灵筠莫恼,也不要骂小沅了。她就是性情耿直嘴巴快。何况,有我在,我看谁敢说你的不是!
柏灵筠睨了他一眼,道,若是夫人呢?
司马懿嘶了一声冷气,犹犹豫豫道,那也……那也……
话到了口边,还是凑到她跟前,小声道,你放心,这屋里就咱们三个人,到时候我就说是我的主意,保管没人知道你们俩。
柏灵筠虽是气他一提张春华气势就落了大半截,但知道他一贯如此,自己又达成了目的,便也算了。
司马昭在外头却听得拳头捏得泛白。回来的路上又碰到了侯吉,侯吉笑眯眯的道,昭儿,你就回了?没听墙角?
司马昭笑道,侯吉叔您还当我是七八岁时候的顽童呢?谁还有那功夫劲儿啊,我就上前边看了看。
侯吉点头笑道,跟公子去沙场历练了两次,果然长进了……
司马昭笑了笑,回去了。
他等了几日都不见大哥那边有什么动静,便以为父亲并没有听信柏灵筠的话,慢慢放下心来。
又过了几天,司马懿终于把孩子的名字拟好了,司马炎。他倒是没太多想法,司马师听了连连说好,道,《诗·大雅》载赫赫炎炎,《庄子·齐物论》也道大言炎炎,好名字。
司马昭最怕他一个武将掉书袋,便闭口不言。
张春华见了,也是一脸愁容的看着他,叹着气。
司马师问怎么了。
张春华很是为难的道,你爹前几日跟我说起一件事,我也拿不定主意,我想着这毕竟是你们的事,得先听听你的想法才好决定怎么做……
司马昭听了心里便猜到了,司马师却是全然不知,道,您说。
张春华坐了下来,不知道从哪里说起,顿了好一会儿才道,你爹自做了大都督,咱们司马家也算跟着水涨船高,上上下下里里外外多少人都盯着,针眼大的事能捅出斗大的洞来……你是我们的长子,自然看着的人便更多……
司马师见张春华又停了下来,便笑道,娘,有话您直说吧。
张春华这才道,我是心疼徽儿,她是个好孩子,我不想伤了她的心。所以,其实也有一些人和我透露过给你纳妾的意思,我也一直没有动心思。直到前几天你爹也在说了,我想着以徽儿的身子,实在不适合再怀孕生子,故而要延续血脉,放个人在房里也好……你和徽儿感情好,这是好事,我眼看着也高兴,可终究,你是长子,你知道你翁翁你父亲对你的期待吧?
司马昭听了心里虽五味杂陈,可也只是看着默不作声的司马师,他在等着他的回答。
张春华把她的意思说了出来,见司马师久久不语,心里有些着急。
她有些怕他答应,也有些怕他不答应。她道,要不,咱们问问徽儿的意思?
司马师闻言却立刻抬头道,不。
司马昭和张春华俱是一愣。都在心里松了口气。却又都慢慢蹙起了眉。
司马师接着道,娘,这事儿千万别让徽儿知道。她素来舍得为了成全别人委屈自己,孩子又是她的心结,她定然纵是含血饮泪也会应下的。可是,无论是她父亲为了一个宠妾拋妻忘死闹得满城风雨,还是咱们家西院那一个,纳妾,既是她的恐惧也是我的不忍。纵不是为了情,她当初以一个夏侯家的女儿嫁给我已经够委屈了,随我们司马家起起落落这么多年,我也不能再让她难过了。娘,说句大不敬的话,我不能让她成为第二个您。
张春华道,有你这句话,你们感情这么好,那么她的地位谁又能动得了?
司马师摇了摇头,坚定的道,纵然我不会对旁人动心动情,可,我也不愿在她心里埋下这一辈子的耿介和煎熬。
张春华想到自己的伤心处,在心里默默流着泪,看着这样的儿子,却不无欣慰。她叹了口气,道,那孩子……
司马师笑着道,娘,我们有孩子。五个。
张春华道,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司马师认真的道,其实我很早就想过了。徽儿怀莹儿的时候就很勉强,但,我是司马家的长子,要承家继嗣没办法。但如今有了炎儿,司马家有了后,那时起,我便下定了决心,无论无何不能让徽儿继续再生了,没有儿子那是我的命。娘,昭儿的儿子,我的儿子,是一样的。
他拍了拍一脸愕然的司马昭,跪在张春华面前,道,原本还不知道该怎么跟您说这件事,既然今日说起,儿子便索性跟您托底了。说着抬起头看着张春华道,娘,请您和父亲恕儿子不孝。
张春华看他一脸冷静果决,不是一时冲动的话,点了点头。
她没有忠贞的丈夫,但,好在她有一个像她这样忠贞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