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周四，按往常惯例，女儿放了学后应该去舞蹈班报道，跳到晚上七点，再回家做课堂作业、家庭作业、弹三十遍哈农的指法练习，然后刷牙睡觉。
我和培训机构老师说，今天是儿童节，请一天假。
老师说，可以啊，不过下周要考级了，你们做家长的看着办吧。
我匆忙挂断电话，不愿多费口舌与对方争论。
是的，我知道，女儿前阵子病了，落下好几节课，需要抓紧时间练习。
可是，她才七岁！七岁啊！幼儿园大班！
除了周四、周日的舞蹈班，她还要上英语、数学、钢琴、绘画、写字等课外辅导课。每个周六是她最快乐的时候，因为我故意把课程调开，让她有一整天的时间玩耍。然而在平时，说实话，这么一个七岁的孩子，过得并不比我们这些大人轻松。
身边很多人都责怪我，包括我的父母，把孩子搞得这么累有意思吗？难道就不能给她一个快乐的童年吗？
我笑着说，没事，她爱学，都挺有兴趣的（这可能么？说出来的话我自己都不信）。
在心里，我却对自己这么说，孩子，对不起，爸爸不得不这么做，毁了你的童年，将来我不奢求你的原谅。
孩子很优秀，如愿考取心仪的小学（没有条子，光优秀可能吗）。可面对小升初，光学习好是远远不够的，还需要有一大堆证书称门面，比如钢琴几级、绘画几级、中国舞几级、硬笔字几级、各类竞赛名次、荣誉奖状等等，多到我都不忍过多罗列。有人会说，凭本事才是真的，证书能当饭吃？说对了，它还真是一块敲门砖，没有这些，连饭都没的吃。
母亲常劝我，学这么多东西干嘛，孩子大了哪有时间学这学那，你小时候什么也没学过，不一样挺好的吗？
我无言以对，只能默不出声，聆听母亲的叨唠。
是，她说的都对。术业有专攻，哪有这样玩命折腾自己孩子的。
可是，如今小升初的推荐考，和找工作面试是一样的，那些杂七杂八的证书奖状，就相当于名牌大学的文凭。能被推荐的孩子，学习都很好，比的就是这些附加技能。我能有什么办法。
哇塞！连小学都没读，就想到小升初了，奇葩呀！或许很多人都会把我当精神病。
然而社会就是如此残酷，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是一棵大树。只要走错一步，就会停留在分叉的枝桠上。要想爬到树尖，俯瞰大好河山，就得这么来。
再不济，学好一门技艺，万一以后成绩不好，踏入社会也有一门混饭吃的手艺，不是吗？
为此，身为教育工作者的父亲，也把我狠狠地批了一顿，说我这是在胡闹，博士生给小学没毕业的打工多了去了，难道就一定要名牌大学毕业，才能算有出息？
“爸，你是教统计学的，概率呢？”简单的一句话让父亲哑然无语，愣了半晌，到厨房闷头抽烟去了。
自此，两位老人不再与我讨论孩子学习的事，随我们小夫妻俩怎么摆弄。话也越来越少了。
为了给孩子一个快乐的儿童节，弥补长期以来对她的亏欠。我特意请了假，陪她疯了一整天，去游乐园坐海盗船、逛商场买玩具、餐厅吃儿童大餐，直累得我够呛。她呢，两条小腿像上了发条，蹦蹦跳跳的一点儿都不嫌累。发夹早不知道掉到哪里去，湿漉漉的长发贴在额头上，活像个小疯子。她张开缺了两颗门牙的脸冲着我笑，笑得天真烂漫，笑得我心中抽噎。
是啊，许久没见她笑得这么开心了。这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快乐，是只有她这般年纪的孩子才有的童真。
“这不喜欢美琪，你再给我买个艾莎好不好？”孩子用怯生生而又渴望的眼神注视着我，余光时不时贪恋地落在身旁的玻璃橱窗，说着一堆我听不懂的名字。在此之前，我已经给她买 了个卡通手表。
“这是什么东西？”
“他们不是东西，爸爸你看，这个就是艾丽莎，旁边的叫奥洛夫，他长得是不是很奇怪，其实他是个雪人。你小时候玩过吗？”她把鼻子贴在橱窗玻璃上，眼珠子在一堆玩偶中打转，滔滔不绝地向我一一介绍。
看着她央求的眼神和几乎快要落下的眼泪，我掏出皮夹，买下了艾丽莎。很贵，1499元。
明知道她只有三分钟热度，眼前的玩具绝对玩不了七天，就会被扔到床底的储物柜里永远安息。我还是毫不犹豫地买了。
孩子张开老太太似的嘴，冲我一笑，跳起来勾住我的脖子，在我脸上亲了一下，随即摆弄起她的玩具。
只这短暂的两秒钟，我比任何时候都确信，这笔钱花得物超所值。它带给我的快乐，是的我无法想象得到的快乐。
看着橱窗里失去伙伴的奥洛夫，我想到了自己，想到了自己的童年。
奥洛夫我不懂，那时候没这种东西，雪人我倒是堆过。
我们那个年代，物质贫乏，玩的东西很少，但几乎每天都和女儿过儿童节那样快乐。
男孩们趴在地上拍香烟牌，手掌拍得通红，小石子嵌到肉里，却乐此不彼；在泥巴地里打弹子，把指甲弄得生疼，眼睛也都快成了斗鸡眼，却意犹未尽；在弄堂里几个玩伴打着巷战，BB枪打在身上很疼，隔着衣服裤子都能打出一片淤青，却高喊着：“弟兄们给我掩护，我要冲了！”每次回家都被父母揍得死去活来，第二天依然我行我素。
女孩们则要文雅许多，最大的乐趣便是跳橡皮筋。“马兰花，马兰花，风吹雨打都不怕，勤劳的人儿在说话，请你马上就开花。”这句话在我耳边蓦然响起，久久回荡，好像童年就在昨天，往事历历在目。除此之外，跳房子，我是木头人，也是女孩们百玩不厌的游戏。父母喊吃饭不把嗓子喊哑，是不肯回家的。
或许还有四驱车、变形金刚、扔划炮、弹弓打鸟、河边抓鱼、下强手棋、老鹰抓小鸡、丢手绢等玩具或娱乐项目。可是，就只有这些了，和现在的孩子们相比，他们可能一天就全部玩厌了。但这些是我整个童年的回忆。
时代变了，教育孩子的方式也不得不做出些改变。为了紧跟时代的步伐，不被社会所淘汰，无奈只能提前加入成年人世界的残酷竞争。
给孩子一个快乐纯真的童年，道理谁都懂，可又有多少人冒得起这个风险呢？
孩子，请原谅一个做父亲的残忍，残忍地把繁重的学业压在你那张羸弱的肩膀上，同时发自内心对你说一声对不起。道歉苍白无力，孩子也听不见，可我还是要说。
孩子失去了幸福的童年，让我不由得缅怀自己曾经的快乐童年。
“儿童节快乐！”这句话太苦涩，太沉重了。我没有勇气对孩子说出口，只能默默献给三十年前的自己。
再见了，童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