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中人打喷嚏的时候,灵魂会从脑门儿里飞出去。
板蓝根
属十字花科,陆生植物
喜光照、湿暖
是中药材,也是蓝色染料
我咧着嘴笑的时候,左边的嘴角会挤出一个浅浅的酒窝。
可是偏偏恰好我的虫牙也长在那里,它痛的时候,牙齿的神经就像是被拧成了一股一股的绳子,然后被打上一个死结,再一点点被拉紧。
大一第八周的周末是立冬后的第九天,站在阳台上刷牙的时候,我拧开了三个水龙头里可以流出热水的那一个,然后把脸埋进热腾腾的水汽中,薄薄的一层刘海儿就被打湿了。温温的清水灌进虫牙洞里,还有牙膏的柠檬气味。对面阳台的女生裹着被子哼着一首我没有听过的英文歌,我打了一个喷嚏,突然就想到了英语老师在上课时说起西方人认为人们在打喷嚏的时候,灵魂是会从脑门儿里飞出去的。虽然觉得奇怪又好笑,却还是信以为真。我穿上了袜子和拖鞋,跑到宿舍楼下的药店里,想要找到那种跟方糖长得差不多的一块儿一块儿的板蓝根,戴眼镜的老板却告诉我只有那种一袋一袋儿的板蓝根颗粒。
药店门口的右边有一条长长的狭窄的楼梯,顺着它往上爬会去到宿舍的楼顶,生锈的铁门外面是一个小小的天台。不得不说的是,铁门上有用油性马克笔涂上的小广告,内容大多是旧书的转卖,不过偶尔也会看到一两句潦潦草草的告白。这样的地方如果放进电影里,情节大概会有一群人在傍晚的时候提着啤酒瓶对着天空大喊,并且是那种要纵身一跃的决绝,为年轻,也为自由。
有男生女生拥抱亲吻就像是在巴黎的街头。一层因潮湿而长得越发疯狂的青苔一点一点布满油漆脱落的栏杆,扶着它俯身往下望去会看见那条延伸在校园里废旧的小铁路,在很久以前也有轰隆隆的火车碾过,风会吹起女孩子洗干净的长发。想象中站台上或翘首以盼或心不在焉的人们大多数应该是沉默的,像极了别人问我什么,我不知道或者是故意不说的时候。
宿舍几个女生在一起时的闲聊瞎扯在别人眼中多多少少总会有些肤浅。
“那个学长打球的样子好迷人啊,他扣篮的时候,身体都在发绿光诶。”
“食堂二楼三号窗口的阿姨今天多给我打了一个菜。”
“嘿,我们翘掉思修课去看电影吧。”
“喂,你到底有没有喜欢他啊。”
翘掉思修课的那个下午,坐在电影院里的最后一排,几个女生用三分之一的时间吃零食,三分之一的时间小声聊天,三分之一的时间盯着屏幕发呆。那是一场温暖的小电影吧,它的情节、画面,还有声光和气味。大多数时候,我们不看彼此,却会在有微弱的光投影到我们脸上时,相视一笑。也带着宿舍里唯一一个外地人去尝尝重庆火锅,我们总是笑她一个河南人却说不了一口地道的河南话。她也是爱吃辣的,在翻滚的麻辣汤锅里煮她喜欢的莲藕、土豆、肉串儿、水晶饺……睡在我对面床的女生对虾过敏,那天晚上我们都没有吃虾。
隔壁桌的年轻人喝着山城啤酒,一杯一杯不过瘾,情到深处,一瓶一瓶往嘴里灌,到头来几个人抱作一团,胡乱哭喊。我们喝现榨的花生浆和店里免费的果酒,有葡萄酒、梅子酒、枇杷酒、桑葚酒,酒味儿淡淡的,味道里藏着另一个季节。
灯光被嘉陵江里的江水融化后变得温柔,我们沿着滨江路散步,从江面而来的风吹着我们一股火锅味道的头发,也说不出为什么,那个时候的江面,看起来格外柔软。
我们也拍照,每一张照片里,我们都在笑。
迷迷糊糊之中,我们误闯入一片森林。奶白色的浓雾将我们包裹,它和密不透风的人潮一样,都是让人心慌的。从树叶与树叶的缝隙间掉落下来的光是一小朵一小朵的,在那片密密麻麻的森林之外,也是满天被揉碎的星光吧。在惶恐中,我们拼命往前奔跑,无边无尽的绝望控制住我的身体,让我的每一步都变得格外艰难。终于,她们都消失了,我张大了嘴,喉咙里却涌不出一点儿声音,只有在心里哭喊过后的回响渗透进我的胸腔,如潮状的呼吸像极了大海的声音。
我背靠着一棵大树蹲下身来,用手环抱着双膝,然后我就睡着了,睡着后的我做了一个梦。
梦里的我穿着一条淡紫色的小裙子,它的裙边还绣着一朵雏菊。有大束大束的光洒进森林里,刺痛了我神经里最敏锐的那一根。雾也散了,鞋面被草被植物上的露水浸湿了。眼前忽然出现了一大片麦田,麦田上方的天空里还有热带鱼在游泳。在那里,我遇见了一个小男孩儿,它的睫毛和瞳孔都是巧克力色的,我试探性地朝着他走过去,却在距离他半步的时候打了一个喷嚏。然后他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晃了晃,抓住了我飞出去的灵魂。
我揉了揉没有睡饱的眼睛,闻到了袖口上的火锅气味,公交车上的广播自动提醒到:前方到站,川外,请下车的乘客提前做好准备。宿管阿姨在每晚的11:00准时关掉宿舍大门,我们狂奔到宿舍楼下的时候已经是11:13分了。踩在一楼外墙上挂着的空调架上可以翻进二楼的小阳台里,住在隔壁宿舍的班长被我们央求着举着她的小台灯为我们照亮。我是第三个翻进去的,可惜的是,右脚踩下去的时候,正好踩翻了我们养的那盆向日葵。
宿舍熄灯后,总是特别容易袒露心扉,大概有些话是要在不面对面的时候,才会有勇气说出口的吧。
我说我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站在宿舍楼顶的小天台俯身往下望,我们翘掉思修课去看了电影还烫了火锅。
梦里的我还做了另一个梦,我们在一片有雾的森林里面拼命地奔跑……
说着说着,我就睡着了。
有一大群男生踢球的那个足球场周围是一排排绿色的座椅,学校举办冬季运动会的第一天下午,我拿着一个橘色的气球坐在第二排。就在女子800米决赛开始的时候,我打了一个喷嚏,坐在旁边的男生把手放在我的头顶上晃了晃,他告诉我说:“传说中,人打喷嚏的时候,灵魂会从脑门儿里飞出去。”说完这话,他还递给我一块儿板蓝根。我转过头冲着他咧嘴笑了,阳光太好,他的睫毛和瞳孔竟然像是巧克力色的。
我终于醒了,醒来后的我不再逃跑了。
因为越是想要落荒而逃的时候,就越要落落大方。
穿着淡紫色小裙子的我,站在麦田里打了一个喷嚏,灵魂从我的脑门儿里飞了出去,飞到了有热带鱼在游泳的天空里。
那是森林,也是汪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