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花并不是一件容易事儿。浇水、换土,颇费时日,而我却乐此不疲。待到花开时,环肥燕瘦,各有千秋。我喜不自胜,不知该爱它们哪一棵。
绿萝肆意伸展,像一个舞者,身姿曼妙。它婀娜地伸展着蛇一般柔软的肢体,枝枝蔓蔓伏上墙去,无限扩张着自己的领地。迤逦的舞步踏过,波浪状的曲线暴露了它的踪迹。阳光从窗外打进来,硕大的叶片是它的旗帜;舒展的脉络是它的思想;张扬的触角是它的呐喊。它就那么热烈地生长着,当年热心于种绿萝的那个人已经不在,而绿萝还在。人呢?我茫然四顾,杳无踪迹。“我在这里,在这里……”这声音,含着柔情,从密密匝匝的叶子里蹿出来,轻声对我召唤。
绣球,南方居多,并且大面积地生长在户外,并不像我们北方人以为得那么娇贵。去岁,我到杭州,那里的绣球花争奇斗妍,粉的、蓝的、白的、黄的……,不可胜数,交织成一张绚丽的花毯,令人叹为观止,不肯挪动脚步。心里暗自思忖:如果我也拥有,哪怕一棵,该有多好!左右权衡之后,有着粉紫色花朵的绣球,进入我的居所。它住进一款新潮的花盆里,受到贵宾一样的优待,但这丝毫不妨碍它我行我素,竟至终日无精打釆。许是主人期待的目光太过热烈,使它受了灼伤;许是这突如其来的爱太盲目,不知其所,让它受了委曲;许是这美丽却逼仄的居所让它窒息,它喜欢生长在粗陶大盆里,或者是在开阔的土地上,只要无拘无束,宁愿布衣陋室过一生。它谜一样的状态给了我别样的思索,我空前高涨的热情渐渐平息下来。
我每周去画室,都会经过一个小小的农贸市场。葱兰和我在那里见了第一面,正值花期,星子一样的黄色花蕊点缀着洁白的花瓣,晨雾还未散尽,点点露珠压得花朵稍稍倾斜,显得愈加娇嫩——那丛小小的葱兰让我一见倾心。爱屋及乌,连带着卖花的老太太,我都对她有了七分的好感。这么纯洁、这么欲语还羞、不随俗流的花,那养花人也应该与众不同吧?我随即买了一个手造的八角紫砂盆,给葱兰安家。葱兰本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兰,真正把葱兰当兰花一样看待的人,除了我,还会有谁呢?
蝴蝶兰算是不太皮实的花。我之前养过的三棵,大概怕我费水,纷纷夭折。唯有今年新入手的这一株仍然健在,每每想起,都让我暗自庆幸,像是受了恩泽。市场上的蝴蝶兰有若干品种,不但颜色不尽相同,花朵也有大小之分。初买的时候,我一口咬定,“要长枝、大朵,要最艳丽的颜色!”搬回来,在室内一摆,打心里满意。对,我就要这俯视众生的姿态,要这昂扬的气势,甚至要这听起来让人觉得俗气的颜色,它让我想起高亢苍凉的秦腔,想起毫不忸怩的东北秧歌,想起黄土地上激烈的腰鼓,想起一切具有感官冲击力的物体……日子平淡如水,我就要这种浓烈、这份鲜活,就要这无处不在的烟火气息。
养花时间长了,会结交一些花友。
静汝是其中之一。她既是我的高中同学,又是我的近邻,所以走动得就频繁了一些。龙吐珠是她所赠。过去常说,见字如面。到我这里,是见花如见人,每回看到龙吐珠,如同静汝一下子蹦到我面前,浅笑盈盈,让我也不由自主地跟着笑起来。栽龙吐珠的花盆是我在村落里淘的旧物,略显古朴的花盆表面,蓝色的葳蕤的花纹恣意生长。我是个顽皮的人,会在花盆里放上一块卵石,加以点缀,然后,孩子似的看上半天,心里连连说,“嗯嗯,满意、满意。”
认识花友萍的时候,她还在孚加电瓶厂工作。我在一次付款时巧遇涨价,现金不够,她给我救了急,由此交上朋友。她不但伺弄的一手好三角梅,接人待物的方式更是像三角梅一样的热烈。一天早晨,她不远数十里从龙口赶来,将一盆亲手伺弄的三角梅送给我,“少浇水,花开败了以后别忘剪枝……”她再三嘱咐我注意事项。我把它放在最显眼的位置,冬日里,三角梅开了,赏心悦目的胭脂色,暖阳下,光影摇曳,层层叠叠,让我一眼就看到了春天。
如果不养花,独处时,大抵应该是寂寞的;静默时,似乎也应该寂寞。但自从养了花,一切就变得不同,寂寞消散了,周围的空气变得喧哗起来。想起一段话,“如果你来访我,我不在,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它们很温暖,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它们开得不茂盛,想起来什么说什么,没有话说时,尽管长着碧叶。你说我在做梦吗?人生如梦,我投入的却是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