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什么是人?这个貌似简单之极的问题,在科学突飞猛进的今天,却成了科学和哲学都疑惑重重的一道难题。
爱子身患绝症的莫妮卡得到一个机器人小孩:大卫,大卫不仅外表和人毫无二致,而且具有感情,他的眼睛晶莹透彻,从不眨眼,目光永远干干净净,因为他只有一种感情程序,爱他的妈妈和家人;这种爱让莫妮卡感受了慰藉,,她喜欢喝大卫冲的咖啡,喜欢晚上睡觉前给大卫讲故事,也接受者大卫像爱妈妈一样爱她,不过她也有时候也疑惑,应当把大卫当做她的一个孩子吗?或者只是一个高级玩具。
这个故事出自斯皮尔伯格2001年导演的科幻片《人工智能》,故事的后半部分则从温情脉脉急转直下:几次意外,最终促使莫妮卡把大卫抛弃了,在茫茫荒野,她给了大卫一些钱,千叮咛万嘱咐告诉他远离机器人屠宰场等危险,莫妮卡虽然各种不舍,还是含泪驾车,绝尘而去,反光镜内始终晃动着大卫焦虑且迷惑的眼神……
只有一种感情程序的大卫初心难改,只能毫无保留的爱着莫妮卡,他把这一切归咎于自己是一个机器人小孩,坚信只要自己变成一个真的孩子,莫妮卡就会接受他,他将重新得到自己的妈妈和爱,于是大卫在另一个伙伴泰迪熊的陪伴下,踏入漫长的寻找旅途,找到蓝仙女,把自己变成真正的人。
进入21世纪,科技进步洪流滚滚,层出不穷的新技术让人们眼花缭乱,新技术不断承诺我们,未来生活会更舒适,更先进,更便捷,因此也就更加幸福。但是,科学无力回答人们对待生活最深层次的疑问:什么才是人的本质。于是问题出现了,当我们造出外观和人一样,感情和人一样,甚至也具有了自主思维的机器人时,莫妮卡的疑惑也就出现了,我们该把他们叫做机器还是叫做人?这个问题尖锐如刀锋,让我们无法回避,无法含混。
在这个问题没有答案之前,所有人就成了千千万万个莫妮卡,时而享受科学带来的舒适和幸福感,时而又陷入困惑,迷雾重重,不知所措。
二
什么是人?这个貌似简单的问题之所以如今充满玄机,是由于我们始终没有解决一个定义:什么是人的本质。
简单的说,人有生物属性和思想属性:生物属性让人和其他动物没有本质的区别,我们和动物们一样凭借食物补充能量,凭借繁衍本能延续后代,我们不甘于把自己定位成动物,所以,长期以来,我们自诩为我们是唯一具有思想的生物,如帕斯卡所说,人是那棵有思想的芦苇,人体脆弱,但是思想让我们无比强大。。
人有独立思想的能力,这是人之所以高贵的基础。所以,陈寅恪高呼:“惟此独立之精神,自由之思想,历千万祀,与天壤而同久,共三光而永光。”
一直以来,我们把思想当做人和这个星球上其他生物区别的核心本质。
但是如果人工智能解决了思想呢?或者,克隆人也会天然具有思想,那么,人还是这个星球唯一高贵的物种吗?!我们无力回答这个问题,于是,对人工智能充满了怀疑,对克隆人则只能叫停。
三
一方面人一直憧憬永生,憧憬神仙眷侣的自由,另一方面,人也对自己的高贵满怀骄傲。
神话和童话是人类最早的思想作品,在很多神话和童话中都包括了这个共同的骄傲逻辑,生而为人是可贵的;无论是东方的《白蛇传》、《七仙女》、《聊斋》,还是西方的《小美人鱼》、《木偶奇遇记》,故事虽然千变万化,但他们的思想模板几乎一致:都在演绎别样物种冲破阻力,变身为人,无论是妖还是仙,他们都艳羡生而为人的美好,因为人具有独立感情,具有自主思想,所以尝试这样一次跌宕起伏的生命过程是他们追求的目标。在这些故事里的反派角色,无一不是坚定的物种分类论者,法海和西王母们最为坚持的价值标准是,人是人,妖是妖,神是神,要各安其命,万不可相互混淆。
当然在人演绎的这些故事中,妖和仙们都沉迷于人的喜怒哀乐,沉迷于爱情和家庭等人的组织形式,即或为此放弃原有生活,失掉永生能力,种种高昂成本,他们也在所不惜;无论结局悲喜,其基本的价值判断都是:生而为人是一件无比可贵的事。
《木偶奇遇记》在这个隐含的思想模板之上,又有所添加;小木偶有了生命,但这只是生而为人冒险的开始,如果他要成为真正的男孩,他必须通过勇气、忠心以及诚实的考验。在历险中,他因贪玩而逃学,因贪心而受骗,还因此变成了驴子,甚至掉进一只大鲸鱼的腹中……经过这次历险,匹诺曹终于长大了,他变得诚实、勤劳、善良,成为了一个真真正正的男孩。匹诺曹告诉我们,生而为人不仅仅是拥有生命,而是做到符合优秀,只有在有了生命能力的同时,做到道德圆满,才是真正的生而为人。
四
我们还没有解决什么是人的问题,可新的问题已经直面而来了,人有创造新物种的权利吗?
是的,是权利,而不是能力,时至今日,人创造新物种的能力已经指日可待了,问题是,我们能否承担这种能力释放的后果。换言之,当人的造物能力和此前的上帝平起平坐,而其他方面都还在迷茫之中时,我们该成为上帝吗?
这个问题宗教和进化论各有解读,宗教说,人是神的作品,无论这个神被称为上帝或者女娲,因此人这个物种出产方式和最终的解释权都是神的意志。进化论则认为,人无非是万千生命种类中的一个,因为优胜劣汰,因为进化程序,人走到了生命物种的强者位置。
如果是前者,当人有了造物能力的时候,我们就需要神新的旨意;否则,这些能力就不应该继续下去。如果是后者,在进化论的逻辑之下,如果新的物种优越于人,那么我们未来就只有被淘汰。无论哪种结果,都不是人甘心接受的。
宗教的基本逻辑是把人在可知和未知当中划出一条边界,可知的属于人的智慧,未知的属于神的意志。随着时间推移,人的智慧不断进步,这条边界已经越推越远,就科学的角度说,这条边界早晚会消失的。现实中,这条边界更多的也只是让人有一些敬畏之心,让人前进的步伐略微减缓。
一般而言,人的历史是思想、科学、组织的发展史,从另一个角度说,人的历史也是一部人类能力的扩张史。从茹毛饮血的简单生存,到掠夺资源的扩张性生存,直到今天,接近造物能力的颠覆性生存。这是一次失去目标的自我扩张。然而,人的历史中,能力永远是先于权利出现的,无论是否给予权利,能力都作为一种事实走到了前台,所以我们与其考虑人是否应该拥有造物的能力?不如考虑如何处理拥有能力之后,我们应当如何制定手段来掌控局面。
能力的脚步总是走得更快,对后果的恐惧无力束缚它,这是发展的悖论,既然无力限制发展,我们只能是勉为其难承担结局,直到有一天我们明白,做对的事未必是最佳选择,更好的做法是,在对的时间,做对的事。
反过来说,在不对的时机,做了一件似乎无比正确的事,也可能引发一场世界灾难,比如正在如火如荼高歌猛进的人工智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