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荞二熊
01
“三世诸佛,色不异空,空不异色,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 无智亦无得,真实不虚......”
老和尚敲着木鱼念经，双目紧闭，虔诚的拨弄着佛珠，嘴里念着佛语。
午后的阳光恰到好处的温暖，小和尚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不在意的用袖口擦了擦嘴角流出的哈喇子。手上的木鱼倒是敲得有模有样，打着和师傅一样的节奏，悄悄睁开眼，余光瞥了眼师傅，很好！师傅没察觉到他！
小和尚缓缓放下木鱼，摒着呼吸，蹑手蹑脚的站了起来，想趁师傅不注意，溜出去晒晒太阳。
“弥勒，你这是要去哪？”
“诶，师......师傅......我看寺庙外的杂草长得已有三尺，打算出去修剪一下......”
“出家人不打诳语。”老和尚眼睛依旧闭着，安详的拨动佛珠。
“......师傅，对不起。”弥勒乖乖的把手伸出，露出掌心。
“啪”戒尺的声音在空旷的寺庙里显得格外刺耳。
“酉时记得归来。”
“诶，谢谢师傅，师傅万岁！”话音还未完全落下，弥勒已经一哧溜的跑出了寺庙。
小和尚除了偶尔随师傅下山化斋，还从未出过远门。头一次跑到了寺庙山脚下的小河边，忍不住的傻笑了起来。
坏心眼的蹲在河边，捡了几块小石子，往河里砸去，溅起水珠，淋湿了小和尚缝缝补补的鞋。
“臭和尚！”
“......”弥勒有些迷茫，他往四周瞧了瞧，什么也没发现。
“说你呢，看什么看！”
突然脚底一湿，像是被人泼了水。弥勒低下头去，看见了一条火红色艳丽的鱼怒气冲冲的瞪着他。
现在的鱼都有表情了吗？弥勒诧异的揉揉眼睛。
“喂，你怎么这么没礼貌！我和你说话呢！”那鱼在水里转着圈圈愤怒的游着，不时对着和尚吐泡沫。
“小......鱼......你......你你会说话？妖怪？！”小和尚哆嗦的连话也说不清了，一屁股摊坐在了草坪上。
“嗤，没见过世面！你们和尚不该是见过很多妖怪了吗？害怕成这样！”
“诶......我......”和尚拼命想控制住声音里明显的颤抖，可身体却像是脱缰的野马，完全不受控制。
“最讨厌你们这些臭和尚了，一个个假正经，每天装模作样的打禅，可实际上吧，心眼可坏了！”
“才不是！别乱冤枉我们！我们既不杀生，也不欺负弱小！”那和尚涨红了脸，一股脑的把话都吼了出来。
“啧啧啧，刚刚是谁往这湖里扔石子，搅得人家得不到半点清闲，还把我的食物都给吓跑了！”
“对......对不起！我只是......头一次独自出远门，有些不知所措......你骂我吧，我不还口......”
“噗，你这和尚认错态度倒是诚恳，原谅你了！你刚刚说，这是你第一次出远门？”
“是呀，以前师傅不让我独自出门，怕我遇到危险。”小和尚挠了挠光洁的脑门，有些不好意思。
“那你活的可真无趣，我一年四季都在流浪，见过的人呀，事呀，三天都说不完。”
“可以说给我听听吗？我想听故事。”小和尚有些激动，迫不及待的蹲下身。
那鱼妖转了转眼珠，“你再凑近点。”
小和尚听话的靠了过去，被那坏心眼的鱼妖拌了下，跌入不深不浅的河水里。
扑腾了几下，弥勒酿跄的站了起来，刚想和那鱼妖理论一番，就发现背后的师傅冷不防的看着他，脊背一凉。
“弥勒，跟为师回去！”
02
那年，京城风雨，满目疮痍，百姓民不聊生。圣上病重，无心朝政，朝廷内纷争四起，一场皇权争夺的硝烟悄无声息的埋伏在皇宫的各个角落。
没人敢发声，多说一句，那都是要掉脑袋的！
皇宫外，叫卖的摊贩少了许多，家家紧拴着木门，路上时不时的传来马蹄子的声音，“踏踏踏踏”，紧绷着人的心弦，那是出征回来的三皇子。
那年，只有远处无题山上的和尚庙，能寻觅到片刻静谧。
已经很久没人来庙里上香了,和尚双目微闭，虔诚的敲着木鱼，嘴里念念有词。
“咕~”肚子却不合时宜的叫了声。和尚有些尴尬，捂着肚子懊恼的放下木鱼。
“......”揭开盖子，里面空空如也。和尚叹了口气，下山化斋去了。
一个上午，也不知敲了多少扇门，换来了些许馒头，倒是够他吃上些时日了。顺路在小溪边舀了勺水，抿了抿，冲洗把脸，用袖口抹了抹脸上残留的水渍，和尚发现了不远处飘来的木桶，里面传来婴儿的哭声，震耳欲聋。
和尚一惊，赶忙找了较长的树枝将木桶勾了过来，里面载着的婴儿，瞪着大大的眼睛也看着和尚，咯吱咯吱的笑出了声。
和尚将他抱起，留意到木桶里丝绸制的精致布料和婴儿脖子上挂着的玉佩，还有一封信。
读完信，和尚眉头一紧，凝视着手里抱着的婴儿，一阵不语。那婴儿也倒长得水嫩，不怕生，黑珍珠似的眼睛也盯着和尚，一眨不眨。
“从今往后，你就叫弥勒吧，法号般若。”
那婴儿也不知听懂了没，胡乱的挥舞着肉乎乎的双臂，咧着嘴咯咯的笑。
......
“弥勒，你又跑哪去了！为师让你抄的佛经完成了吗？”
“师傅，快了快了，都抄完一半了！”弥勒东瞅西瞧，满不在乎的撇撇嘴。
“出家人站没站相，满嘴胡言，伸手！”
“啪”戒尺狠狠的甩在了小和尚的手心上，火辣辣的灼烧感布满手掌，小和尚咬着唇，脸上的表情都歪曲了。
“你可知错？”
“师傅，师傅，我知道错了......”
“今天不抄完经文不许吃饭！”
“......哼”小和尚磨了磨牙，愤恨的哼了声。
不吃就不吃，反正师傅会做的也只是素面而已，难吃死了！
站在寺庙前院的师傅有些无奈的摇摇头，不用想都能猜到这孩子心里在想什么，肯定又在心里偷偷的骂他了。
自打收养他以来，清闲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活了大半辈子，从没见过如此这般折腾的孩子。背着我偷偷去抓野外的鸡，就为了解解馋，还真以为为师什么都不知道吗？脸上的木炭印子都不知道擦一擦。从来都不好好念经，心绪飘忽不定，诶，这可是出家人的大忌。
再过些时日，等到了他的生辰，也是时候告诉他了。
老和尚凝视着山外热热闹闹的京城，面色凝重。如今，皇上驾崩，三皇子登基，表面上京城一片安宁和谐，只是不知还有多少时日会迎来腥风血雨。
老和尚定神叹了口气。
03
“哎哎哎，老树精，你听说了吗？那庙里的和尚恋爱了，你猜猜，对象是谁？”
“......”老树精微眯着眼，摆了摆树枝，“沙沙”作响，撇了眼停留在树枝上的百灵鸟，等着下文。
“无趣。”百灵鸟撅撅嘴，接着扇着翅膀兴奋道，“是河里的那条鱼妖！！！啧啧啧，没想到吧。”
“......人妖终归殊途。”抬起厚重且布满纹路的眼皮，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老树精沉默的叹了口气。
那日，小和尚下山玩耍，第一次遇见妖怪，没来得及与她交谈，就被师傅领回了山，也不知犯了什么错，被罚闭门思过，抄经书两百张。
可是呀，这个世道上哪有什么对与错。你若是我的劫，无论怎样想方设法的避开你，圈圈转转都还是你。
小和尚还是不可自拔的爱上了鱼妖。爱情就像罂粟花一样，明明知道充满剧毒，可看着她妖艳美丽的样子，还是忍不住的靠近。
小和尚每日就趁着师傅出去化斋或是晚上睡觉的空档，跑到山下的河边，那鱼妖穿着火红色的长袍，腰间别着流苏，露出精致的锁骨，百媚众生。她侧着脸，倾听浪击石子的声音，听到后方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歪了歪头。
“臭和尚，你来啦！”
佳人如玉，巧笑盼兮。
小和尚脸微红，侥幸的拍拍胸口，还好这天色渐晚，看不清脸上的红晕。
“师傅今日睡的早。”
“和尚，河里的小鱼仔成天嘲笑我，他们骂我不配做妖怪。”
“我今晚就把他们都抓上来，烤着吃！”和尚握紧拳头，在鱼妖面前夸下海口。
“算了吧，别逞能了，你那经文昨晚又没抄完，肯定又被你师父给揍了吧。”鱼妖撑着下巴，漫不经心的说道。
“......”那还不是心里想着你，小和尚委屈的撇撇嘴，不说话。
“和尚，我一直不明白，你为什么会喜欢我？你们和尚不应该都是清心寡欲的嘛？”鱼妖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
“大概是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女性吧。”
“嘭”鱼妖瞬时变为原型，一跃跳入海里，拿着鱼尾对着和尚，闷着脑袋，不理不睬。
小和尚挠挠头，将小鱼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生怕一不小心滑了出去。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小和尚轻柔的拨了些水撒在小鱼身上。
那鱼妖在和尚手心轻轻绕了几圈，鱼尾拍打着水，溅湿了他的脸。
“轰隆隆”突然之间电闪雷鸣，一刹那倾盆大雨扑面而来，和尚打了个喷嚏，两手遮着小鱼，一溜烟的跑到了老树精下挡雨。
“笨蛋......”我不怕雨淋呀，鱼妖默默吐槽了下，心里却暖乎乎的。
可他们不知道的是，天劫正悄然而至，不远处的京城愁云密布，黑夜伸出看不见的手，有什么东西正在破土而出。
雷声阵阵,惊醒了沉睡中的老和尚，他起身，披了件薄衣，走到窗边，推开窗户，豆大点的雨珠落了进来，一滴一滴布满窗沿。老和尚凝视着黑夜的尽头，紧闭着双唇，眉头紧皱。
“该来的还是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