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波波感觉还是没有办法面对雷宏明。
这个人的名字让他咬牙切齿。
这个人是他的博士生导师。
但他还是必须去见他,因为他需要拿到新的研究方向,年底,他就要进行博士答辩,留给他的时间,已经非常苛刻了。
雷宏明看见这个推门而入的年轻人,并没有展现出预想当中的惊讶,他气定神闲,充满自信,彷如一切都在他的掌控当中。
“坐吧”声音低沉而不容置疑。在这间独立办公室里,他就是最大的权威。
凌波波坐在他面前,低着头看着桌上的派克钢笔,等待雷宏明发声。
雷宏明拉开抽屉,拿出一个档案袋,轻轻放在凌波波眼前,又是不容置喙的口吻说:“关于实验项目的事,我不想和你解释太多。你知道,虽然你是这个实验的主要执行人,但是项目的整体思路和推进节奏,都是由我制订的。关于我做的事情,我有自己的考量,我也不便向你解释。”他把档案袋向前推了一推,“这是我给你安排的新项目,之前学术期刊上有发表过类似论文,我做了细节方向上的调整,半年的时间,足够你写出来了。毕竟对你们学生来说,最重要的,是顺利毕业,不是吗?”
凌波波抬起头,眼中是凌厉的闪电,他直视着雷宏明的眼睛,想要从中看到哪怕一丝一毫的胆怯和内疚。
然而他失败了,雷宏明的眼睛就像雪山一样冰冷而深邃,看不出丝毫破绽,它们无时不刻的在告诉凌波波,他执掌一切,无懈可击。就连说的每一句话,都毫无漏洞,模棱两可。
他强撑住脊梁的气瞬间就泄了,便又低下了头,把手放在了档案袋上。迟疑了少顷,他拿起来转身离开。
“你放心,我可以保证你答辩可以通过。”身后的声音让他更加耻辱而无地自容,他夺门而出,不愿意再停留一秒。
似乎没有更好的结局了,通过答辩,顺利毕业,这不正是所有人唯一渴求的吗?至于所谓的学术成就,专利荣誉,那也许本来就是浮光掠影罢了。天亮了,梦醒了,就让一切顺其自然的发生吧。
10年,三座城市,从他成年之后,他从未离开过大学校园。选择专业,继续读研读博,除了他自己的不确定,更多的是父母帮他铺好的路。他没有选择拒绝,或者说,他觉得他不应该拒绝。自己选择的就一定是更好的吗?为什么不听从更有经验的过来人的建议呢?
他从来不擅长做决定,而更乐于,把决定权交到他信任的人手上,并且在决定作出之后,坚定不移的执行。他是一个很好的执行者,却从来不是一个出色的决策人。凌波波认为,这个世界上有无数可能,但只有风险最小的那一个适合他,他愿意让自己处于一个平和的稳定的环境当中,过平凡的生活。他对这个世界没有太多的奢求。做个过客,而不是弄潮儿,是他对自己生命的定位。因为每个人,都只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生物嘛。
他唯一一次冲动,是对张小白。
按照他原本的规划,他应该找一个同样平凡恬静的姑娘,幸福的波澜不惊的度过一生。但是自打看到张小白的第一眼,他仿佛不存在的肾上腺素才第一次旺盛的分泌出来,告诉他,不管付出多少代价,都要追求到她。也许,这就是爱情能够给予一个人的力量。
凌波波也的确付出了很多。在他们两个的“爱情”当中,凌波波始终是弱势的一方。相比于凌波波几乎为零的恋爱经验,张小白显得更加成熟,更能够掌控节奏。同时,她也确实足够优秀,无论是出众的外貌还是超凡的才华。虽然张小白不是公认的H大校花,但是每个见过她的人都会认同她是同样级别的美女。她精通外语,获得过省级外文歌曲大赛的一等奖,在学校里的各项文艺比赛中,也经常能看到她出现在决赛的舞台上。
而凌波波是平凡的,学业不出众,外形不出众,也许唯一让张小白欣赏的,就是他的那一份专情吧。
他可以为了等待张小白梳妆,在她的楼下驻足等待一个小时,不会说一句怨言;他可以在少女一样,每天折叠一颗纸心,并在上面写上情话装进玻璃瓶里;他会不知厌倦的每两个小时给她发一条问候的短信,不曾有一次遗忘;他可以在得知她的骗局之后,坦然的原谅并既往不咎。
直到张小白不再见她。
那年他20岁,他经历了得到与失去,却从来没有将她遗忘。哪怕他曾经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为了一个第三者。
凌波波拎着档案袋,来到球场的绿茵草坪上,倚靠着球门的门柱,静静的看着,年轻的,成对的男女在耳鬓厮磨,享受无忧无虑的午后时光。他的心里,满满的,都是艳羡。他想起了自己的二十岁,他也曾这样拉着小白的手,没有目的的散步,海阔天空的聊天。就连宿舍楼下那个锈迹斑斑的灯柱,都亲切可爱。
8年啊,他最好的8年,都在用来怀念一个女人。
而这个女人,现在远在日本东京。
一瞬间,他真的好想念她,想念她被穿过树叶缝隙斑驳的光线映照着的侧脸。这一瞬间,他好想见她。
凌波波觉得,他的这颗心,还没有冷却,他想再燃烧一次。
隔天的下午三点,日本东京千代田区街头。
凌波波来到了这座超级都市,聚集着日本三分之一人口和过半经济的世界中心。
井然有序的行人,井然有序的车流,井然有序的东京。
他穿过黑压压的人潮,只为了为自己的钟情画上一个句号。
三桥大厦的玻璃幕墙散发着湖蓝色的光,巨大的欧式接待大厅豪华而雍容。他站在台阶的一侧,默默等待。张小白在日本开了一间时尚设计工作室,而微博上的定位,就是这座大厦。
等待有些难熬,但这对于习惯等待的凌波波来说,并不算什么。戴着白色海军帽制服笔挺的警卫员冲他敬了一个礼,用日语问他需要什么帮助,凌波波摇摇头表示听不懂。警卫员又用生疏拗口的英文问了一遍。
“hello,are you Chinese?”
“Yes,i am”
“I think you’ve been here a long time ,what can i do for u ”
“I’m waiting for someone”
“Your girlfriend?”
“Used to be”凌波波犹豫了一下,说。
警卫员又敬了一个礼,重新立正在白色大理石门柱旁。
“Best wishes”
“谢谢!”他想这个热心的日本警卫听得懂。
人来人往,他认真的分辨每一张进出这栋大厦的年轻女人的脸,直到这座日出之国迎来了金黄色的日落。霞光穿过无数栋摩天大厦的楼顶,洒在干净整洁的街道上,洒在他渐渐冷却的心头。警卫员换班了,他依然舍不得离开,这是他必须要达成的目标。
突然,一个靓丽的背影从他的面前闪过,跳跃着走下台阶,玫瑰色的空气卷散发着时尚与活力。姑娘走下台阶,与前来的男子握手致意,随后两个人拾级而上,交谈甚欢。重新经过凌波波身旁的时候,凌波波看到了那张令他魂牵梦绕的侧脸。
是她。
只是那张侧脸上,涂抹了名贵的化妆品,而耳垂上挂了一只蓝宝石耳坠。姑娘操着日语,谈笑风生中走进了大厅,完全没有注意到旁边这个痴傻般凝视着她的男人。
就这样,两个人擦肩而过。
凌波波原地驻足了很久,方才的画面不断的在脑海中重播,每重播一次,就在他的心上刺进一刀。直到痛感消失,变得麻木。
这个女人从来都不曾属于他,8年前如是,现在也如是。那短短的几个月,更像是一场黄粱梦,他做的如痴如醉,而梦中人却从未入睡。但那些美好的片段,那些难忘的时刻,又是什么呢?自己的一往情深,又是为了什么呢?
也许是为了让这个梦变得真实吧!
凌波波抬头久久的看着这座大厦的玻璃幕墙,在黄昏霞光的照耀下,它反射出五彩斑斓的流光。似乎要让每一个人知道,这座城市,是梦想之都。
是时候让她离开了。
凌波波走进人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