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戴日强

我出生在闽南，从古到今闽南人北上求生、东南开台湾、南下拓南洋，四处漂泊早已写入基因里，爱拼才会赢早成了我们的形象代言，所以离开家乡仿佛成为我们人生的必修课。

而关于离开家乡，在我最初印象是外出做生意的亲人，还有随军去台湾的伯公。

每年他们回来的时候都穿金戴银，立马横刀架势。然后我最开心的是每次从他们手里拿到的压岁钱都比别人多。那时候我盼着早点长大，早点离开家乡，然后赚很多钱娶很多老婆，当然后者是童年的瞎想。

第二次印象是叔叔离家打工。我的儿童时期都是跟在叔叔屁股后面玩泥巴，偷掀女生的裙子，后者应该是叔叔干的，我只负责把风。

上一年级时叔叔去外地打工，每年回家的时候都会给我带很多玩具。彼时，因为礼物，我反倒希望叔叔赶紧离开家乡，然后每个礼拜都回来一次。当然，叔叔通常都是一年一回。

第三次印象是三姑举家北上。当时三姑家迫于生计，举家去张家口谋生，当时刚上四年级的我对于谋生的概念比较模糊，脑子里总回荡着叔叔说外出可以赚大大的银子可以看见花花的妹子……

可当我看到三姑才走出几步又回头抱着奶奶恸哭时，我隐约觉得离家仿佛是一件伤心事。

三姑走后我远远对她喊着：三姑，再来哦……

奶奶擦着眼泪说：没那么容易，这一走不知道是几年后才回。

当时我不太懂奶奶的心思，但是听说三姑得很多年后才回来，我仿佛知道我的玩具没着落了。

小时候看惯了亲戚异乡做水产、建材、水暖、卫浴等生意……潜意识认为只有离开家乡去拼搏才能闯出一片天地，成年后我便北上求学一直到北漂创业，十几年来每年回家一到两次，甚至前几年过年由于工作的事还不愿意回家。

当时简单认为是为了工作一次不回家过年也很正常，而电话那头的母亲并没有反对，只是一声叹息，幸好那个时刻我忽然明白了什么，马上订好了初一回家的机票，算是补上回家过年但初三我马上又得来北京继续工作。

母亲不能反对她的儿子，看我离开依然是心酸嘱咐我多加衣服北方冷，当时我心里也说不出的滋味。

忽然想起那些年的离开后的归来，年少求学放寒假我下长途车总能看到妈妈骑着摩托车在村口等着我，然后载着我一路有说有笑杀回家，家里也早已煲好我喜欢的鸡汤。

那时候通讯不发达我很惊讶母亲为什么每次都能准时等到我，后来从旁边商店的阿姨口中得知：哪是你妈妈准时，她一大早就在那等着你回家过年。听到这我眼泪都掉了下来。

工作后爸爸每次都去机场等我，爸爸不会像妈妈早早等候，而是经常掐着点到，这点我完美地继承了老爸的优点。有一次回家路上我转头无意看到了父亲的头发，竟然发现了很多白发，我很惊讶地问：爸你怎么有白发了？爸爸笑着说：都五十多岁了怎么没有白发。

听到他的回答我沉默了下，不知道不觉父亲已经年过半百了而自己还没讨到老婆，想来真是心酸。而这些年回家，每次看到都白发都比之前多，这也坚定了我后来一有空就回家的念头。

前几年我外公病重，舅舅隔三差五就飞回老家看他。那时我妈担心他身体不好来回那么多次很折腾，心疼说：二哥你才没走两天怎么又回来？

舅舅说：阿爸现在身体状况我们都知道，能见到的次数数得过来，我能回来一次看阿爸就算多赚一次。

听到这我一阵恍惚，忽然想起在天堂的阿嬷，从小阿嬷带我长大，后来阿嬷病重我北上求学后见到她的次数真的没超过十次，如今总后悔没跟她多相处些日子，还有好多高甲戏没带她去看；还有好多故事没讲给她听；还有很多幸福没跟她分享……至今每次做梦梦到阿嬷都能哭着醒来，想抓住点什么又如此孤独无助。

看过了那么多悲欢离合点我仿佛一夜长大，这些年无论如何一有机会就会回老家，能多呆几天就感觉赚到了。记得有一次跟一个客户谈一个项目，然后忽然想家隔天我就回家，客户很惊讶问：你怎么回家了？

我说：回家还需要理由吗？

是啊，回家需要理由吗？

背井离乡这几年，兴许我在外面多少闯出点东西，但是一回家总是那么心惊胆战，因为在父母面前，我总像一个长不大的孩子，一回到家就骑着破旧的自行车在田园、古厝里游荡，小心翼翼地寻找着儿时残存的记忆，甚至异想天开地想找到儿时烤地瓜的痕迹。

可越是寻找越是发现一切都变了，越是感伤。我想，我知道那些时光一去不复返，长大难免有很多遗憾。

我也知道人生总要向前看，所以真的再见了，美好的童年。到了现在我才明白，离家的概念：也许，离开才是成长的开始。

记得多年前，我问母亲为什么同意我离家。妈妈说：你守在我身边不一定就是孝，你要是在外面闯出一片天地给我带来骄傲，那才是真正的孝……

那一夜，我泪流满面，仿佛明白离开是为了更好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