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奶奶
文 梁子
我的奶奶是一个善良、慈祥的小脚女人，在她们那个年代，有着明显的男尊女卑的传统。如果生为男儿则皆大欢喜，百无禁忌，如果不幸生为女儿身，那规矩可就多了，无论是社会还是家族都有着诸多的教条和戒律。而更加不幸的是我的奶奶出生在一个当地的大户人家，上面不仅有着一个姐姐，更有着三个哥哥，所以她从一降临到这个世上就注定了这一辈子都要比别人多些磨难。
奶奶的脚很小，总是裹着层层的黑色裹脚布，看起来小巧玲珑，走起来总是颤颤巍巍的。在我们幼小的心灵里，其实是对这一点一直充满着好奇。记得有一次初冬的午饭后，奶奶和家族里也是奶奶辈分的几个同样裹着小脚的老太太在一起聊天晒太阳，记得那天阳光很好，照在人身上暖暖的。我领着堂弟东旺一起玩，不是怎么的就央求着要看看奶奶的小脚到底是什么样子，结果奶奶挨不过我们的央求，真就摸索着解开了裹脚布让我们看，当我真的看到了奶奶的小脚，说实话我的心里充满了害怕和心疼。我不敢用手触摸，那外表看起来小巧玲珑的小脚原来真貌如此的丑陋，脚背高高弓起，完全扭曲变形了。记得我还哭了，问奶奶疼不疼，奶奶还笑着安慰我说，傻孩子哭啥啊，不疼，真的一点也不疼。
在我的记忆里，奶奶很疼爱我们，对我们小辈很有耐心。从我记事儿开始，奶奶的陈年眼疾已经达到完全失明的程度，做事走路都比较艰难，也就没有自己做饭了。那时奶奶和爷爷跟着小叔一家一起生活，每当我去到他们住的地方，奶奶总要摸索着给我拿点心或者糖果吃，这都是逢年过节时我的姑奶们或者姑姑们拿给她和爷爷的礼物，而他们除了做供奉的礼品，自己却吃的很少，总是留着给我们小辈们吃。我父亲姊妹六个，弟兄三个，我父亲在男丁中是老大，从奶奶看不见东西开始，她和爷爷就轮流在我们三家吃饭，每家一个月。我父亲这一辈儿弟兄们关系处的都比较好，虽然有时难免也有点小家务事，但是整体上弟兄之间、妯娌之间是非常团结，非常亲密的，在对待老人方面，也都比较孝顺。我们也从小受父母的教导，尊敬奶奶，心疼她老人家。每次轮到我们家时，大多是我抢着去喊爷爷奶奶吃饭，每次我都是非常开心的作为奶奶的另一根拐杖，搀着奶奶走路。在我们家，父母管教比较严格，每次饭菜做好之后，爷爷奶奶没开始动筷子之前，我们姊妹几个谁也不能先吃，尊敬长辈的这个规矩也随着我们慢慢长大而牢牢记在每一个人的心里。小的时候也总认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持续下去，不会想到奶奶和爷爷会先后离开我们。
奶奶很少和我们说起她小时候的事，所以关于奶奶的情况大多是后来陆陆续续从父亲或者母亲那里听来的。本文第一段曾提起奶奶出生在当地的一个大户人家，这是真实的情况。奶奶的娘家在延津县大谭村，姓李。到他父亲那一辈时，已经是延津县都小有名气的书香门第，算是有影响力的大户人家。按说出生在这样的人家应该是千金小姐，应该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可是奶奶上面已经有了一个姐姐和三个哥哥，因为已经有儿有女，父母的爱自然被分薄了很多，而更不幸的是，在奶奶刚刚五岁时，她的亲生母亲去世了。不久后奶奶的父亲就续弦又娶了一个夫人，后娘的进门，才是命运多舛的奶奶受苦受难的开始。据父亲说，奶奶在世时曾给他们讲过，在她六岁时的冬天，因为天冷烤火时靠火炉太近，不小心把棉袄的袖子烤了一个洞，就因为这个事儿，后娘就一天之内打了奶奶七次，不管奶奶怎么哀求，怎么保证都不行，后来还是奶奶的两个哥哥实在看不下去挺身而出才罢休。从奶奶六岁开始到十七岁出嫁这十一二年间，脾气暴躁的后娘打骂她了无数次，可谓三天一小打，七天一大打，用奶奶的话说，她一辈子的眼泪都在这十一二年间流干了。长期的挨打受气，经常的哭泣最终一点一点损伤了奶奶的眼睛，到她出嫁时，视力已经急剧下降，看东西模模糊糊。奶奶的命运实在是有点苦，嫁到我们家时，我们家族也正当兴盛，也是一个大户人家。奶奶先后又遇上了两个脾气急躁的婆婆（我的老爷也是先后娶了两个老婆，据说我两个老奶脾气都差，经常骂奶奶，嘲讽她是个半瞎子）。哎，终之一生奶奶受的苦遭的罪我难以用文字一一详述，只是感觉她老人家这辈子受了太多的苦，却没有享足人间的福，确实是太不容易了。
可是在父母的回忆中，奶奶却很少怨天尤人，从来没有对今生命运感到不公和怨恨，她的心里充满了善良和爱，哪怕是提起来她的后娘时也只是叙述事情发生经过，没有明显的情绪波动。父亲说奶奶到中年时开始和爷爷一起信佛，自愿吃素食，不再食荤腥，那时父亲才刚刚记事儿。到我懂事时奶奶还经常对我们讲些佛家的道理，她说人生是有轮回的，讲究因果报应，只有多行善事，来生才能再做回人，才能托生在良善之家。她还说“要知前世因，今生受的是；要知明日果，今生做的是”等等。
奶奶今生也有遗憾，她对父亲说过，她最大的愿望是能够重见光明，能够亲眼看看当下的幸福生活，能够亲眼看看她的孙子孙女们。为了她老人家的这个愿望，我父亲他们一直在努力着，终于到了1989年年初的时候，父亲联系了新乡市区的一家铁路医院，当时这个眼病专科很有名气，终于奶奶做了手术，并且效果还不错，术后不久就可以模模糊糊的看见东西了。等奶奶出院回了家后，我们整个家族都非常高兴，姑姑们也都先后来伺候奶奶起居。我们小辈们则兴奋的跑来跑去，争先恐后的伸出小手让奶奶辨认几个手指，可是命运再次和奶奶过不去，回到家没有多长时间，在她的眼睛还没能清晰看到东西之前又不幸患上严重的手术并发症，这一次，奶奶缠绵病榻终究再也没有起来，虽然几经努力，可是最终奶奶还是带着永远的遗憾离我们而去了，再也没能看清楚我们的小手。
随着时光的无情流逝，小时候的未来也都变成了现在的从前，可唯一不变的是对奶奶的深切怀念。奶奶是信佛的，愿我佛慈悲，保佑她老人家在天的那一边再也没有痛苦，没有黑暗……
（梁子于2017.9.19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