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第一次知晓春树暮云是在大学时代的电台广播中,时至今日,依旧有每日清晨、傍晚聆听电台节目的习惯。从18岁到现在,电波的世界就是我的专属“秘密”,那里有我的“初恋”,我的“密友”,也有我的青春和宝藏。
近来工作中诸多繁杂琐事纷扰,清理了多年不用的QQ账号,在删除分组的时候,看到了那些学生时代活跃闪亮的头像,还有当初那群互相依偎取暖的朋友们,想来那时的我们虽缺少对爱的“勇气可嘉”,但喜欢得干净,活得透明,纵有遗憾,却不失纯真美好。
那是一个广播电台风靡校园的年代,同一个城市不同学校的年轻人会因为一档电台节目相识相聚,除了节目中的手机短信平台互动外,网络贴吧、论坛、BBS便成为我们诉说情感,挥洒青春的秘密基地,每一个痴迷声音世界的灵魂互相慰藉,互伴成长,一篇篇心情文字在电波中化作音符流淌,在暗夜里触碰心弦,开出不眠的花朵。
我们的相识没有机缘巧合,因为一个声音,一档栏目,还有无数次线上论坛的亲密互动,即便彼此学校之间就隔着一条马路,一道围墙,也从未有过主动见面的想法,因为声音世界里的纯粹惬意便已足够。
我们用电波中的名字称呼着彼此。
沐晨:“喵,为什么你的文字总是略显哀伤,难道象牙塔中的生活不快乐吗?”
米亚:“沐晨,女孩子的心事你别猜,看来你的大学时光过得很快乐啊!”
璐璐:“喵,今天的节目主题真浪漫啊,冬季里你身边有天使吗?”
喵:“璐璐,等下雪的时候你打开窗户,一定会看到天使的!”
米亚: “喵,我猜想你一定是那种长发飘飘的文静淑女。
喵:“米亚,你怕是对我有什么误会,其实我是一个短寸头发的假小子。”
相识快一年之后,迎来了栏目的第一次听友见面会。我们几个很幸运地被选中,一起参观内蒙古广播电台的活动。那是个冬日的午后,阳光暖暖的,很耀眼,广场上时不时有寒风吹来,我们如约而至,沉浸在初次见面的惊喜中,像熟识多年的老友久别重逢。
那天沐晨是最后一个到的,即将毕业的他忙着到处找实习单位,他气喘吁吁地从广场东边的公交车站向我们跑来,穿着灰色的呢子大衣,黑色的围巾搭在肩膀上,头发稍显凌乱,温和儒雅的脸上满是歉意。
璐璐是比我小两岁的高中生,从五六岁的时候就开始听电台节目,是我们中资历最老的听众;米亚是个中文系的漂亮蒙古族姐姐,戴着可爱熊耳朵绒线帽,贴心地为我们每个人准备了暖宝宝。而我,当时的确还是个留着短寸头发的假小子,见面时他们都惊呼上当,一致认为电波里那些温婉细腻的文字必定不是出自我手。
整个下午,我们都沉浸在欢乐惊喜的氛围中,在节目编导的带领下,一起揭开声音世界的神秘面纱,第一次与喜欢的主播合影留念,参与栏目组座谈,第一次触碰到导播台,学习节目的制作流程,分享专属于我们的电台故事。
活动结束已是夜幕低垂,米亚和璐璐同路搭车回家,我和沐晨一起走路回学校。夜风寒凉,气温骤降,路走到一半,他拽着衣衫单薄的我到旁边的小店取暖:“你在这里等我,不要乱跑,我马上回来。”说完便转身离开。大约十分钟后,他骑着一辆单车变魔术般出现在我面前,手中还多了一件厚外套:“穿上走吧,我送你回学校!”
一路上我们聊着白日里的电台之旅,憧憬着未来,相约着节目周年庆典时再次相聚。只记得那夜车轮在晚风中奔跑,散发着薄荷清香的外套在斑驳的树影中晃动,我们的青春仿佛在电波的牵动下按下暂停键,所有的美好会如期而至,所有的悲伤会化成星辰,在冬日的夜空闪耀。临别时,他从口袋里摸出一个小小的钥匙扣给我,说第一次见面,留个纪念。那是一只由不同颜色的小圆球编织而成的“史努比”,小巧玲珑,憨态可掬。
一个星期后,迎来了我的19岁生日。米亚寄来了亲手织的彩色围巾、璐璐送来手工贺卡和笔记本,其他几个老听友不约而同地寄来了各式各样的收音机,沐晨则选择亲自来学校看我,塞给我一个带着蓝色蝴蝶结的盒子,里面是一台银色的收音机和一封信:“喵,第一次写信给你,祝你生日快乐!19岁了,希望你在异乡的日子里,继续坚持热爱,告别忧伤,如果可以,请继续把我当最好的朋友,继续保持清澈的眼神,如花的心境,坚强的信念,所有梦想皆可实现。”
那是我大学时代最为隆重的一次生日,电波中传来主播温馨的祝福,床头摆满了各式各样的生日礼物,宿舍姐妹们在羡慕的目光中惊讶于电台节目的“神奇魔力”,还信心满满地期待着送礼物的“爱慕者”中能有人和我谈一次粉红色的校园恋爱。
后来的我们,没有上演粉红色的爱情戏码,却被电波牵引着拥有了独一无二的青春记忆。初春时节,我们一起相约踏青,手牵手去郊外的草原探险,感受蓝色蒙古高原的辽阔;盛夏来临,我们和喜爱的主播一起相约聚餐,吃美味的俄罗斯烤肉,畅谈人生理想,把酒言欢;我和璐璐第一次坐在直播间当嘉宾主持,紧张到语无伦次,颤颤巍巍地在话筒前唱歌;周年庆的时候,我们第一次在台下挥舞着荧光棒呐喊,在后台为主播们送上悄悄准备的神秘礼物,看泪水将浓墨重彩的眉眼轻掩……
聚散终有时,再见亦有期。新媒体时代来临,我们毫无阅历、毫无准备地迎来了节目停播的消息。论坛被长长短短的告别帖淹没,随之而来的便是第一场刻骨铭心的离别。大学毕业的沐晨要启程去南方工作,临别时发了短信给我们。那夜我和米亚奔跑着赶上末班车,去城市的另一端见了他最后一面,一路上我攥着口袋里的那条蓝色小海豚的钥匙链,回忆翻滚着心中的痛楚,我们谁都没有说话,大家都知道这次离别后,或许今后的人生就永无交集了。沐晨第一次紧紧拥抱着我们说了珍重,背着行囊消失在人群中。或许是那时太过于悲伤,我没有如愿将小海豚送给他,也没有勇气对他说声感谢,回去的路上米亚紧紧抓着我的手说:“只要电波还在,总能再遇见的。”
第二个毕业离开的是米亚,她跟着心爱的男孩子回了西北老家,那个城市搜索不到我们的频率信号;再后来,璐璐给我写过三封信,高考过后她选择了和我一样的广播电视专业;最后离开的是我,毕业第一年我顺利通过志愿者报名,跟着来自全国各地的17名志愿者去了偏远的东北部小镇。我们都要各自踏上征途,却极少有人再回望来时的路。多年之后,我再次翻看论坛中支离破碎的文字,荒芜落寞的青春气息犹存。
最后,我还是删除了QQ好友列表中那些灰暗的头像和遥远的名字。时光渲染着鬓角,年复一年,岁月如歌在电波中流淌,喜爱的栏目不停变换,能和你围炉夜听的人们却只能和青春一样流逝。
山水总相逢,来日皆可期。如今的我依旧感恩电波中那些珍贵的相逢和感动,怀念那些毫无掩饰、纯真善良、纯粹透明的情感,还有那些眼中有光、心中有梦、无惧无悔的伙伴们。
如果今生再相遇,我一定可以凭借一串音符、一个频率、一声问候想起你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