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是大雪,远处还是零星有几个宫人站在宫墙边上,闻安另选了路避开,只和听雪挑僻静的小路走。
等回到了永和宫,主仆二人一进屋子便就立马将身上披着的披风给脱了下来,站到火盆子边上烤火取暖。有小宫女见到闻安从外头回来了,便就拎着壶已经煮好的茶水送到暖阁里来,行了礼之后就退下了。闻安自己倒了一碗茶,温热的水在喉咙间打了一个滚便就顺着下去了。听雪将脱下来的披风收好,去隔间取了枣花蜜出来:“主子,喝点蜜水甜甜口。”
日子行得快,瞧着是转瞬的工夫,却已经是到了开春梨花俏丽雪白的日子。闻安站在院中寻着那几棵鸽子树新冒的绿芽,就见听雪从外头急匆匆回来,连手中拿着帕子也来不及擦额头上的汗,见着闻安就上前说道:“方才经过养心殿,瞧见了太医去养心殿回话。奴才原本也不注意这些事儿,今儿也不知怎么的就同李公公打听了一把,原来是说舒妃娘娘有孕,刚才打发了太医去皇上那边回话呢!”
“舒妃有孕了?”闻安一脸惊讶瞧着听雪:“这消息可属实?”
“千真万确。”听雪点了点头:“奴才还再三问了李公公,最后连李公公都嫌弃奴才烦了。”听雪撇撇嘴,一脸愁容站在闻安身边。闻安继续抬头仰看着枝桠,伸手将上头几片过年了的焦枯叶子摘了,又将一旁缠了红线的剪子拿起来将枯枝剪去几枝:“这么瞧着,宫里头是又要热闹了。”闻安笑着将东西收好,领着闻安坐回到廊下。瑞风和煦,恰好照进廊檐底下的阳光抚得人心口都起了一阵毛绒绒的痒。
舒妃有孕的消息随着一夜春风便就传入各个宫室,次日一大早就听到传言,说是太后将自己宝库里头的一株超了一米的珊瑚树上给舒妃,用作安胎护神。
舒妃在拿了那株珊瑚树之后便就去了太后的坤宁宫,不过就是人都还没进去,就被淳桦姑姑给请了出来。
令妃同闻安一道在御花园里散步,这些话从令妃嘴里说出来就带上了几分揶揄味道:“太后这一回做的也真是绝,舒妃连身子都有了,还是在坤宁宫不受待见。这样的事儿传出来,也不知道舒妃该如何自处。”令妃“啧啧”两声叹道:“从前就知道太后是一位恩怨分明、眼中也揉不得沙子的,却不晓得有这般厉害。孝贤皇后都已经去了这么些年,她为了皇嗣都不愿放过这件事。舒妃今后的日子,也是荆棘遍布,须得提着心了。”
“舒妃一向都谨慎仔细,若真的有事儿,且都不必要咱们先想着,她自己便都会提着心思看顾的。这么些年,好不容易有了身子,对于她来说真是一件好事。”闻安拉着令妃的手,二人一道慢慢走在小路上,路边上绯红色的杜鹃这几日倒是开得艳丽,惹得令妃频频停步去赏那杜鹃花。
“这花儿如今倒是被照料的越来越好了,也不知道如今是哪一位管着花房,真应当要赏赐着些东西才好。”令妃瞧见这红艳艳的一片心里头就是喜欢,闻安瞧她的模样也觉得好笑,便就一直站在她身边等着。
“远处就听到了说话声,原来是令妃同庆贵人。”一身水绿色长衣的纯贵妃由宫女扶着从一丛灌木后头转出来,一见到她们便就笑着说道:“春日里应该是要多出来走动走动,妹妹们这颜色可是要比这御花园中的景儿还要明艳上三分。”纯贵妃走上前几步,令妃便就同闻安一道上前去行了礼。
纯贵妃一直都是这副淡淡的味道,衬在这春日里入眼就是这副温柔的模样。
“臣妾昨日里就听得说御花园中的杜鹃这几日开得艳,便就同庆妹妹一道过来瞧瞧。在宫中这么些年也未见到过开得这么好的,兴奋之余聊天说话,倒是扰了贵妃雅兴了。”令妃端起一张笑脸,又向着纯贵妃盈盈道。
纯贵妃本来是由着清越搀着的,见着令妃如此客气也就顾自己上前:“你倒是还是这样伶俐的性子,几句话说下来倒是本宫不知道躲着你们,浪费这副好光景了。”纯贵妃笑着摇头:“那不如让本宫也陪着你们走走,为你们在这园子中开个路,算是做一番赔罪了?”令妃立马就点头,跟在纯贵妃身后,同闻安一道又寻了条小路走。
“想必妹妹们也听说了舒妃的事儿,本宫想着找个日子带些礼物去瞧瞧。前头从皇后娘娘那儿出来,听皇后娘娘的意思,皇上对舒妃这一胎是格外珍重呢!”纯贵妃随手摘了一根垂柳枝拿在手上,回头见令妃和闻安也是点了点头:“宫里头也好久没这样的喜事,应当热闹着才好。”
“谁说不是呢!还有啊庆贵人,你如今也是圣眷浓隆,更是应当抓紧了机会为皇上开枝散叶。”纯贵妃站在前头好心提醒了一句,却听到闻安平淡说了一声:“多谢纯贵妃提醒,不过这孩子的事儿是要靠着缘分,缘分不到,再如何去求也是求不来的。”
纯贵妃点头:“本宫倒记得你方才入宫一年的时候,是有次怀上了身子?”
闻安冷淡道:“怕是贵妃娘娘记错了,闻安那一回是吃了不懂事儿的亏,将脾胃失调当成了害喜有孕,这才在皇上跟前闹了笑话。”闻安瞧了令妃一眼,见令妃眼中也是透着不快,又不好有重话,便就只能不再开口。
“太医误诊都是常有的事儿,庆贵人这般说法可就只是将这事儿揽到了自己身上。皇上心如明镜,想必是不会怪罪庆贵人的。”纯贵妃说着又掩唇一笑:“这一回怪本宫,勾起庆贵人的伤心事了。”
“纯贵妃可不必要这样说,左右是嫔妾没有福分。”闻安心中对着纯贵妃提起这样的事儿心中已是有些不快,但却碍着身份也不能明说,话头说到这里便就断了。三人站在一边也无话,就这能继续往前走着。
再往前便就是莲池,虽是今日气暖也挡不住莲池边上的寒气。纯贵妃垂头不语一阵,又是抬起头向令妃说道:“池水边上寒,本宫身子如今已是大不如前,沾着寒气怕就是要病上一阵,这就不再往前头去了。两位妹妹在这儿再赏一赏春景,本宫就先回去了。”
纯贵妃微微一低头,就依着清越搀扶着往另一边分叉的路子走了。闻安同令妃互相看了一眼,等纯贵妃走远了,令妃才开口问闻安:“怎么觉着这纯贵妃今日是特地在这儿等着咱们,没头没尾说上这么一阵子话,也不晓得究竟是什么意思。”令妃绞着手上的帕子,侧头却看见闻安眉头深锁,陷入沉思。
半晌儿她抬起头,望着令妃说道:“纯贵妃这是在提点着我要当心。”
“提点你?”令妃问道:“那她揪起那桩旧事做什么?那桩旧事连着皇上都不愿让人说,纯贵妃故意说起子嗣问题,不就是指着舒妃这件事儿找你难堪吗?”
闻安摇了摇头:“怕不是这个意思。当年我被诊出有孕一事,便就是经了太医之手,皇上自然就信太医的诊。可在几日之后,那太医居然就反口说是我这边说岔了症状,这才就使得太医误诊。相差也就没几日的工夫,皇上虽未怪罪,但却也是对我远了几分。如今舒妃娘娘有孕,也是经了太医之手诊断了的,纯贵妃却跑来说这样的话,怕是其中有几分牵连在里头。”闻安皱眉思索:“不过这两桩事情看着相隔太远,一时半会儿想不出什么。”
“你怎就认定这桩事情是同你相干?我倒觉得纯贵妃这一回怕就是要找你的笑话,这才在这儿等着你。”
“我一个小小贵人,她一位贵妃,到底是有什么她才会卯足了劲儿来陷害我呢?”闻安笑了笑:“相反地,若是舒妃生下皇子,对她才是大事一桩。”
“舒妃生下皇子,也不可能如此快就晋位贵妃。”令妃眨了眨眼睛:“又或许,舒妃这一胎也是有人在动手脚?”
“也许。宫中眼红舒妃有孕的想必不在少数,况且连着三月都还未到,胎儿未坐稳之际便就向着皇帝说了这桩事儿,落在那些眼红的人耳朵里,都是要说舒妃娘娘邀功心切,连有孕都要当作大功一件在宫里头炫耀一番。”闻安折着手中的柳枝,走到莲池边上,果然清冷的空气夹杂着经冬淤泥里头,淡淡的土腥气扑面而来:“若是舒妃的胎保住了,怕是对在高位的某一个人是个牵扯。纯贵妃的三阿哥如今已经失了宠爱,六阿哥还小,公主又是体弱多病的,在这后宫里她就徒有一副尊贵的外表,里子里怕是连嘉贵妃都不如。”
“难不成是嘉贵妃?”
“嘉贵妃在五阿哥身上动了手,怕是没有这么快敢要下手在舒妃的孩子身上。”
“那么就无其他在高位之人了。”令妃说到这里,脸上却是一白,却听到闻安接上一句:“还有皇后。”
闻安坐在暖阁里,叫听雪翻出来几样存放妥当的燕窝和玉如意,一起带着去了舒妃那边。舒妃今日穿了一件明紫色的长裙,拿一条樱粉色的腰带缠着,着实是明艳照人的模样。也才是刚有了身子,害喜的症状也不是很明显,便就只是靠着补药把面色吃的更好了一些。
一见到闻安过去,便也是笑吟吟站起来:“庆贵人怎么来了,宛冬,去泡一壶好茶来。”
闻安让听雪把带着的礼和补药都交给宛冬先收好,自己随着舒妃一道坐在了软榻上。闻安瞧着舒妃虽然动作迟缓了几分,但是精神气却还是很好,便也就客气同她来往说了几句。舒妃少见庆贵人,就在有一回收过莲蕊上头的露水,交给庆贵人泡茶,如此这般亲密的事情便就再没有了。
今日瞧见庆贵人过来,心里头也是打了几阵鼓,瞧见闻安也就是来往说着客气话,便就耐着性子听着。
闻安瞧出了舒妃心里头的不痛快,掩下嘴角的笑,抬头问舒妃:“娘娘身子近日可是有什么不痛快吗?”
舒妃摇头,打着扇子道:“才刚刚入春,本该是春和日丽的好日子,瞧着你们还穿着几层的绢丝衣料,本宫却已经换上了薄纱的。除了比寻常妇人畏热一些,旁的事儿倒没什么了。庆贵人,你从来就没怀过身子,如何知道要问本宫这些?”舒妃说完就喝了桌上的凉茶一口,但瞧见闻安但笑不语,心中也急了几分:“庆贵人只是笑着却不回答本宫,本宫这里可却没有几盏茶可以吃了。”
闻安瞧见舒妃脸色,知道自己若是明说,便指不定会在哪一句言语之上惹怒了舒妃,便就转了一个弯说道:“舒妃娘娘如今有了身子,是今年开春以来宫里头的头等大喜事了。妹妹今日来就是给舒妃娘娘请安,同时也就想着把平日里得到的一些好东西都拿过来。舒妃娘娘如今身子金贵,定是要自己上心一些,好好护着身子才好。”
“皇上指派了太医院流水一般的补品送过来,怕是都来不及吃庆妹妹的好东西了。”
“太医院里头送来的自然是好东西。”闻安不急不缓又接了一句:“不知道姐姐有听说过这样的故事没有。前朝有一位王贵妃,在怀着身子的时候,也是日日都吃了太医院送来的坐胎药,又是一日不落地进了许多珍贵的好东西,可是在临产之日,那孩子生下来便就是没了气儿。太医查了,那位贵妃平日的饮食里有诸多东西吃了相克,而贵妃却是不知,以后乐呵呵地吃了下去。这才在最后的时候,没保住肚子里的孩子,怀了九个月的胎儿,生生被这些好东西给弄死了。”
闻安说着看了舒妃一眼,见她脸上原本好好的气色,却是一下子都丢了。
“你来说这些是做什么,难不成咱们朝里的太医院也有人动这样的手脚?这些手脚,可都是这宫妃里用惯了的,你当本宫真是不知道这些把戏,让那些人白白算计了去?”
闻安站起身,向着舒妃行了一礼,不等舒妃回话便就起身离开了。舒妃坐在软榻上,胸口起伏不停:“今日这是怎么了,一个个都来寻本宫的晦气!”
“主子…”宛冬瞧了舒妃一眼:“奴才先把这些都收起来。”
“收什么收,等她走远了,全部都丢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