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游想起昔日调戏公主的情状,心下不安,赶紧岔开话头,笑问道:“公主何以到此,这前线战事频发,万一有个好歹,岂不是叫子臣将军难以交待。”
子月拉起子臣的手,笑道:“他在我眼里只是未婚夫,我也只是一名女子,嫁鸡随鸡嫁狗随狗,要什么交待?这都是我自愿来的,出了什么事全由我一力承担。”
云游寻思,这子臣原是做了准驸马爷这才上了前线,不知他是否真的爱这位蛮横无理的公主?
他左顾右盼的望了望,拱手道:“不知我那白马妹妹现下在何处?”
子月听了此问,不觉一凛,闪烁其辞道:“什么……什么妹妹?我不认识。”
云游见她神色不对,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当即厉声质问道:“少装糊涂,当日晚上你不是把我们当了逃兵?不是救得了一位小妹妹么?快说,你将她藏哪去了?”
他一情急之下,便也顾不得是和谁说话。
溪辞子臣都是一惊,子月也吓得退了两步,见无可抵赖,随即重拾了自己的公主脾气反喝道:“喂,你对我大呼小叫的做什么?不就是一个小孩子么,丢了便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云游一听登时脑中一片混乱,气直往上冲,扬手便欲打了过去。
子月又惊又恼,可也不会低头认错,反凑脸过来,怒道:“你还想打我?来呀,借你几个胆谅你这怕死小人也是不敢。”
子臣听得糊涂,一把将她拉过身边,喝问道:“什么丢了便丢了?你把话给我说清楚些,可是我兄弟的妹子?”
子月被他一拽,手也红了,心中一急,将手一甩,眼泛泪花,委屈巴巴道:“连你也凶我,自小而大从没人敢这么对我呼喝的。说了丢了便是丢了,你叫我怎么办?”
云游强自忍耐,听得此言,终于“哇”的一声呕出一口鲜血来。
溪辞赶紧迎身将他搀住,皱了皱眉,轻声问道:“公主,小妹妹是如何丢的?在哪丢的?”
以她的身份如何敢向公主发问,只关心小白马的下落,并未想那么多。
子臣见云游大吐鲜血,大奇道:“小张仪兄弟,你可是受了内伤?”
溪辞似是已然习惯了,只淡淡回道:“幕哥哥是急火攻心,并无大碍。”
子月也有些害怕了,蹲在地上呜咽道:“那小妹妹刚来时还安安静静的很乖巧,我对她也很喜欢,很照顾。
岂知她到了半夜仍不睡觉,只呆呆望着月亮,口中一直“嗷呜嗷呜”的狼嚎一样,很是古怪。
直到今天一觉醒来,我才发现她不见了踪影。我也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乱跑,跑丢了,你们却都来怪我。”
云游微一定气,立即起身拱手道:“子臣兄弟,事不宜迟,我可要先行一步了,告辞!”
说罢,他拉了溪辞便要离开。
子臣忙劝阻道:“兄弟何必急在一时,你我好不容易见一面,何不坐下来再喝两杯。我再叫上一对人马替你四下找找,也比你独自去找的要快。”
云游心下焦急,忙道:“子臣兄弟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我那妹妹与常人不同,如是派遣大队人马搜寻,恐会让她受到惊吓。还是我自己去寻找的好,料来便在左近不远,待得寻到小妹后再与兄弟叙旧不迟。”
子臣想他这话不过是推搪之辞,是以叹道:“陛下对小张仪可是朝思暮想,今番你在此出现,实乃天意。况且你那些兄弟罪无可恕,便是砍他们十次头都不为过。
你当真要这样舍他们而去?”
云游听他话中之意是自己一走,那些少年便将要伏法。
而他们确也是罪行累累死不足惜,心下本就不屑于结识这些人,眼下又心系小白马的安危,是以拱手笑道:“我和那些少年本就不是什么兄弟,将军要如何处置那也是你们的事。
我和皇上也早已在那金兰城会过一面了,说到天意,那也是不可强求。”
子臣惊道:“你与陛下会过面了?”
随即又摇头叹道:“如此说来,你并非是那些方士所言的圣人了?”
云游心想什么方士圣人的?当下也不及细问,拱手一拜便即离开鹿城。
子臣听了有些失望,也不再阻拦,还送了两匹马任由他们去了。
云游也说不清为什么,直觉告诉自己,白马妹妹极有可能还在那日的沿阶草中等待自己。
是以也不在其它地方浪费时间,径自朝目的地催马奔去。
其时正值当午,暖阳高照,云游心下更是惶急,想她暴晒在阳光下必是万分受苦。
心作此想,脚程一快,模糊辨认方位,行得半个时辰后便见东一片西一片到处都是茂密的沿阶草。
云游驻马翻身而下,向溪辞问道:“是这儿么?”
溪辞敲了敲下巴,皱眉道:“那日月明,可终究是晚上,不过大体位置应该是不会错的。”
云游对溪辞妹妹的拳脚功夫没啥信心,但论起治伤药理和记忆的本事却大为佩服。
听她这样说,便张手对着那片片草海大喊起来:“白马妹妹……你在哪?……”
溪辞亦爬下了马,跟着在草里逐一排查过去。
这么一声大喊,蓦地云游看见不远处的草头一阵晃动,显是有什么东西躲藏其中。
他心中一喜,双手拨开草丛,大步向前跨去。
不想没跑几步,忽听得溪辞在身后一声尖叫,云游止步回头,却见有几名少年以刀架在她的脖颈边。
草没至他们腰间,显然均是年幼不高的少年。
云游先是一愣,当即向他们缓缓走近,微微笑道:“小娃娃别胡闹,快把刀放下,不要真弄伤人了。”
那几名少年一愕,有些生气了,装出一副恶狠狠的样子,大骂道:“他妈的,谁跟你胡闹,站着别动,再过来,老子他妈的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叫你哭也不及。”
云游见这几人虽个头不高,然眼中透出来的那股子狠劲却决计不像是在说大话。
溪辞忽地向他挤眉弄眼,云游感到身后隐隐绰绰站起一大片人来,但听一人笑道:“这两个看穿着打扮,定然是非富即贵的朝廷要员,扣了他们为质,便多了一分胜算。”
云游待要回头,只觉脖子一凉,一柄明晃晃的刀刃已搁在了自己肩上。
没错,以重量来算,却是直接搁放在了肩头一般,沉沉压住,少说也有三四十斤的重量。
只听一人冷道:“二哥,这两人如何处理,是捆了还是将他们脚筋挑断,以防逃走。”
云游和溪辞俱是听得心惊肉跳,想这些少年手段竟如此凶残。
然觉肩头的刀刃微微一动,一人负手走到云游面前,当是有人替他扶住了刀柄。
只见眼前这少年个头和那几名少年相差无几。
他负手在后向云游上下扫了一眼,仰头大喝道:“奶奶的,抬起头来说话。”
云游犯疑,想这少年比自己矮了一截,却叫我抬头说话是何用意?
话一说完,云游猛地里膝关节一曲,似是有人在他背后,狠踹了一脚,立时双膝向前一跪,不自觉抬起了头。
这些少年一齐哈哈大笑起来,有一种戏耍他人的快感。
云游有了羞耻心,勃然怒道:“你们干嘛的?小娃娃,可别欺人太甚,逼我出手。”
肩头的刀刃又继加大了力道向下一压,云游不禁回头看了一眼,压在自己肩头的原是一柄关公刀。
这刀长余七尺,两名少年扛在肩上犹是显得吃力,料来不轻,云游肩头也被压的隐隐生疼。
站在这两名少年周围的约也有三十余位少年,分持木棍,长枪,铁铲,菜刀,匕首等各式凶器在手。
那负手在后的少年,开回踱步,看了看云游,厉声问道:“奶奶的,这会可轮不着你来问话,老实说,你可看到有和我一样英俊的少年在那鹿城内?他们被关在何处?”
云游刚见这成群的少年便想到了那不良少年团,听此一问,果料不错。
“哈哈哈……这可是大水冲了龙王庙,适才我和大哥刚分手,不想这么快便遇上了云长兄弟。”
云游想着糊弄一番过去,也不必和这些少年起什么冲突,是以见了这关公刀,又想到那自称张飞的少年桃园结义的话,猜想此人多半便是他那二弟云长了。
脑海里立时有了刘关张三人跪在桃花漫天的桃园里结拜的画面,随之响起声音:“这一拜……生死不改……”
云游险些跟着唱了起来。
那少年点头笑了笑,作捻须状,立即又收了笑脸变声喝问道:“什么大水冲了龙王庙?谁是云长兄弟,老实些,你是何人?怎穿的是皇宫贵族才有的彩锦?”
云游看了看自身衣服,又看这些少年多是粗布麻衣,当即醒悟,此人见疑乃是以为自己是朝廷中人。
我直呼他的名号,他也并不承认,仍旧要问个明白,实有股与之年纪不相符的横秋老气。
云游仰天打个哈哈,干笑几声道:“好兄弟讲义气,不求同生但求同死,有福同享有难同当。”
他把这口号一喊,那少年一怔,皱眉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云游见他仍有所怀疑,继续打哈哈笑道:“阿蛋兄弟,大哥和众位兄弟皆在城内,他命我偷偷伪装逃了出来,为的便是在此接应众位兄弟啊。
我虽是入帮不久,可也懂得规矩,义气第一,信用第二,我都如此说了,怎么还在见疑?这可有伤兄弟间的感情了。”
那少年顿了顿,想着所有的话都一一言中,哈哈一笑,右手一抬,肩头的关公刀一卸,双手扶着云游双肩站起道:“你果真是自家兄弟,你……”
话未说话,脸色倏变,右手一沉,云游已然搞不明他的用意,只觉肩头又被那关公刀压了下来。
那少年负手在后,怒气冲天道:“你说谎,刚才你明明叫的是什么妹妹,哪里是我们兄弟?”
云游吃了一惊,心道这孩子可不好糊弄,连我自己都忘了这茬,这心思哪是什么关二爷?简直就是曹操。
忽听一声尖锐的“哥哥……”叫喊声响,只见西首草丛极速向这边倒来。
云游身后两名扛刀的少年被一团黑影弹了两下,各自“啊”的抱腿大叫,关公刀应声而落。
那团黑影在地上一滚,一跤扑到云游面前,正是小白马。
云游大急道:“别伤害她……”
不料那两少年却没有发怒,反蹲到她面前,伸手欲扶,柔声道:“小妹妹,有没有受伤?别害怕,我们都不是坏人。”
小白马一张脏兮兮的小脸上,两只黑漆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呆望着他们。
又侧头看了看云游,倏地一蹦,直跳进云游怀里。
云游抱着她满心欢喜,轻轻抹去她头发上的草屑,只觉她身子已不似从前那样冰凉,阳光晒在她脸上亦只是有些发红。
正感好奇,小白马拉着云游的头发,张口咿咿呀呀道:“姐……姐……好人……”
云游一怔,当真欣喜若狂,抱着她哈哈一转,心下明白她所说的姐姐乃是那子月公主。
小白马独自跑了出来,怕我们怪责于她,是以才说姐姐是好人。
想来这几天子月公主待她着实不错,还教了她不少话,让她感受到了人间的温暖。
我这糊涂蛋还那样凶巴巴的吼了子月,真是大没良心了。
小孩子在其它能力或许不如成人,可往往他们有一种感知外部人心好坏的力量。
有些人他们即是从未见过亦会有亲切感,而有些人在孩子眼中便如见了恶魔一般,他们仿佛天生便拥有某种以心鉴人的能力。
可惜这种与生俱来的能力和很多人体本有的超感,即是五感之外的能力,随着年龄与知识的增长,在世俗的世界里染了尘埃,心思不再纯净,变得复杂后而逐渐退化。
很多不可见,超常识的神域也多只在孩子眼中方能看见,他们能看到很多成人看不到的世界,灵性只在他们身上保留得最全。
成人则早已被物欲横流的世界迷失了自己的神识,全然只重于物质,导致自己越来越动物化。
没了灵魂,只是一具为肉体所奴役的行尸罢了,然这却是多数人的悲哀。
那少年负手于后,看了看小白马,笑了笑,道:“原来你所说的妹妹,是个小娃娃,不错不错,如此爱惜小妹妹的定当是自家兄弟无疑了。”
云游骇异的看着他,心想我多费唇舌你不相信,这一见了小妹妹却个个喜形于色,认定是自家兄弟了?
那少年扫了一眼云游,似是看出了他疑惑的神色,淡淡笑道:“你刚入帮,想必还有诸多规矩没明白,我们收人时无原则,然入帮后须得守一大定理。”
云游奇道:“定理?”
那少年负手踱步说:“尊老爱幼即是定理,凡五岁以下孩童和六十以上的长者,只要对他们无有尊爱之心,这种人便无有兄弟之情。
不论你入帮多久,贡献多大,一并会被革出门墙。
孩童与老者是最为接近于自然的宝物,他们这个年龄多无欲无求,乃是我们帮的重点保护对象。
这也是为何我们要组建这样一个帮派的初衷。”
云游一凛,想这些少年的规矩虽颇为古怪,然却也暗合于道。
孩童之心混沌未开,满足本能,不知索求,更无欲望。
老者知达天命,万法归空,也不再像年轻时那样追名追利,心也会淡然沉寂下来,最终返璞归真,重回于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