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今天，学习戴复古的《论诗十绝》的后面五首。

戴复古的《论诗十绝》创作在1233年，比元好问《论诗三十首》晚了16年。第二年，即1234年，金国灭亡。

戴复古与元好问相同，都认为诗人不应该两耳不闻天下，而是应该关注现实、关注国家大事。戴复古在《论诗十绝》第六首中预计元好问《论诗三十首》，都有所阐述。

六、 近日不闻秋鹤唳

飘零忧国杜陵老，感寓伤时陈子昂。

近日不闻秋鹤唳，乱蝉无数噪斜阳。

飘零忧国的杜甫，有三吏三别、秋兴八首等等作品。感寓伤时的陈子昂，我们耳熟能详的作品，如《登幽州台歌》。

如今呢，没有诗人都回避反映社会现实，不关心国家大事，只是如同秋蝉一样在残阳胡乱鸣叫。

鹤唳，一个典故是风声鹤唳，指淝水之战，一个典故指华亭鹤唳，指西晋之乱，陆机被杀。都与社会现实、国家大事相关。

文人的入世、出世是一个诗歌中永恒的话题。有人是真隐士，有人是假隐士，另外，未必隐居山林之人，就比入仕之人高洁。例如元好问在第十四首提到华歆的虚伪：

出处殊途听所安，山林何得贱衣冠。

华歆一掷金随重，大是渠侬被眼谩。

元好问在第十九首中，则对国家危亡之际，却躲在山中的陆龟蒙（所谓真隐士）提出了批评：

万古幽人在涧阿，百年孤愤竟如何?

无人说与天随子，春草输赢较几多?

七 、欲参诗律似参禅

欲参诗律似参禅，妙趣不由文字传。

个里稍关心有悞，发为言句自超然。

悞，同误，耽误或者误解。

学诗似参禅，宋诗中常见这种语句，例如：

学诗浑似学参禅，语可安排意莫传。学诗 南宋 · 龚相

学诗真似学参禅，水在瓶中月在天。赠曦上人二绝句 宋 · 王庭圭

学诗大略似参禅，且下功夫二十年。赠王伯长主簿 南宋 · 陆游

学诗玄妙似参禅，又似凡人去学仙。题友人诗集 南宋末 · 王镃

唐人诗作也有此意，李嘉在《题道虔上人竹房》诗云：

诗思禅心共竹闲，任他流水向人间。

戴复古作此诗的时候，和他一起雅集的严羽，在其《沧浪诗话》中多次提到禅：

论诗如论禅....大抵禅道惟在妙悟，诗道亦在妙悟。

作诗和参禅一样，需要妙悟，难以用详细具体的文字来表达。

不过，戴复古这首诗中，说的是学习“诗律”，而不是“诗”。闻一多说诗有三美：建筑美、音乐美、绘画美。戴复古的诗律，或许仅仅是指作诗的时候，要注意诗歌的音乐性、韵律节奏之美。 这种美，很难用文字表述。

诗律，也多解释为诗的格律，杜甫说自己：晚节渐于诗律细。

个里稍关心有悞，发为言句自超然。如果诗中有点地方不妥帖怎么办?戴复古说，“发为言句”就知道怎么修改了。杜甫说：新诗改罢自长吟。写完了诗，自己多吟咏几遍，拗口的地方、不合律的地方、表达不清晰的地方，自然就能感觉到。

八、有时忽得惊人句，费尽心机做不成

诗本无形在窈冥，网罗天地运吟情。

有时忽得惊人句，费尽心机做不成。

这首诗，几乎不用解释了。贾岛就曾经有诗云：

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题诗后》

佳句难得，多年觅句不成，忽然有一天就出现在眼前。陆游则说：

文章本天成，妙手偶得之。粹然无疵瑕，岂复须人为。《文章》

元好问，也推崇自然天成的佳句，他赞扬陶渊明：一语天然万古新，对于闭门觅句的陈师道，则说：传语闭门陈正字，可怜无补费精神。

九、以韵成章怕韵虚

作诗不与作文比，以韵成章怕韵虚。

押得韵来如砥柱，动移不得见工夫。

这一首是关于押韵的观点。作诗和作文不同，作诗必须押韵。但是又不能为了押韵而勉强押韵，这就很见功夫了。

以韵成章怕韵虚，宋人特别喜欢次韵作诗，一首五律或者七律，四个韵脚是固定的，不能改动。所以对于次韵作诗的人，无意戴上了镣铐。

元好问《论诗三十首》第二十一首讽刺次韵唱和的作诗陋习：

窘步相仍死不前，唱醻无复见前贤。

纵横自有凌云笔，俯仰随人亦可怜。

诗歌的创作，选择什么韵也有讲究。喜欢炫技的韩愈、苏轼，常常用险韵作诗。

四声都可以作韵脚，其中平声韵谐婉，入声韵激烈 。同声不同韵部，也有不同，例如同为平声韵部，龙榆生先生在《词学十讲》中，引用明人王骥德的《方诸馆曲律》说：

各韵为声，亦各不同。如“东钟”之洪，“江阳”、“皆来”、“萧豪”之响，“歌戈”、“家麻”之和，韵之最美听者。“寒山”、“桓欢”、“先天”之雅，“庚青”之清，“尤侯”之幽，次之。“齐微”之弱，“鱼模”之混，“真文”之缓，“车遮”之用杂入声，又次之。“支思”之萎而不振，听之令人不爽。至“侵寻”、“监咸”、“廉纤”，开之则非其字，闭之则不宜口吻，勿多用可也。

十、作诗容易改诗难

草就篇章只等闲，作诗容易改诗难。

玉经雕琢方成器，句要丰腴字要安。

随便写一首诗容易，但是写出一首好诗就难了。如果没有秦观对客挥毫的本事，大多还是要想陈师道一样闭门觅句。

因此，草就篇章以后，就要进行修改。所以戴复古说，如果想达到“句要丰腴字要安”的结果，就要炼字炼句，要知道“玉经雕琢方成器”的道理。

随园老人袁枚也说“改诗难于作诗： ：

作诗，兴会所至，容易成篇；改诗，则兴会已过，大局已定，有一二字于心不安，千力万气，求易不得，竟有隔一两月，于无意中得之者。刘彦和所谓“富于万篇，窘于一字”，真甘苦之言。 《随园诗话》

我们都知道王安石“春风又绿江南岸”的故事，一个“绿”字，是经过千挑万选出来的。郑谷讲齐己的“昨夜数枝开”改为了“昨夜一枝开”，因此被齐己认为是一字诗。

杜甫、苏轼、白居易，都有修改诗歌的故事。《冷斋夜话》中记载，白居易一首诗最终的版本，可以与初版完全不同：

张文潜云：世以乐天诗为得于容易，而耒尝于洛中一士人家，见白公诗草数纸，点窜涂抹，及其成篇，殆与初作不侔。《冷斋夜话》

《漫叟诗话》中，记录了杜甫的故事：

“桃花细逐杨花落，黄鸟时兼白鸟飞。”李商老云：尝见徐师川说，一士大夫家，有老杜墨迹，其初云：“桃花欲共杨花语”，自以淡墨改三字，乃知古人字不厌改也。 《漫叟诗话》

《容斋续笔》中，也记载苏轼《念奴娇·赤壁怀古》的另一个版本，想必苏轼也进行了几次打磨修改，黄庭坚看到的是与今本不同的版本，于是抄写下来：

向巨原云：“元不伐家有鲁直所书东坡《念奴娇》，与今人歌不同者数处，如浪淘尽为浪声沉，周郎赤壁为孙吴赤壁，乱石穿空为崩云，惊涛拍岸为掠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为多情应是笑我生华发，人生如梦为如寄。”不知此本今何在也？《容斋续笔》

宋朝的韩驹很有意思，他不但喜欢帮别人改诗，更喜欢改自己的诗。甚至有的诗作寄给朋友数年，他仍旧追取回来，就为修改几个字：

磨淬剪裁之功，终身改窜不已，有已写寄人数年，而追取更易一两字者，故所作少而善”（《后村先生大全集》卷九十五

结束语

戴复古与元好问是同时代的人物，都有一定的影响力。他们二人受到杜甫《戏为六绝句》的影响，都写了论诗绝句。

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比戴复古的论诗十绝早了16年。据考证戴复古并没有看过元好问的论诗三十首。不过，其中有不少观点，二人不谋而合。 不过，元好问点评了很多诗人，戴复古则更倾向于理论。

@老街味道

戴复古论诗十绝句（上）：须教自我胸中出，切忌随人脚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