吊脚楼头,随风飘扬的是你热烈而沙哑的情歌;湘水沿岸,焰焰欲燃的是你漫山遍野的杜鹃;青山碧水间,风日滋养下是你至纯至美的人性。你是美,是善,是温柔,是慈悲,是包蕴在野性中的诗性的诉说者,你是俗世中的赤子,你是沈从文。
有一种情怀叫沈从文,这是一种不折不从,亦慈亦让的气度。年少时随军队颠沛流离,同伍的人皆吸大烟,面对这个世界的集体混浊,他不以唯我独清自诩,只是默默的坚守自己,不被环境同化,就是一种遗世独立的高贵,而他还把经过的事,见过的人都化成了笔底的波澜,写人记事皆入木三分,各具情态。建国后,面对外界对其作品倾向的指摘,他没有用他的妙语去反唇相讥抑或是为自己解释剖白,就是诗里说的"和谁我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他将深邃的目光转向古代服饰研究,埋头数载,竟也成就该领域中的煌煌巨著。
面对众人的诟病,另辟蹊径,将爱好发展成学识,是让枭小闭嘴的最有力的方式,也是最漂亮的反击。一个文人要有傲骨,不媚俗,始终高蹈于世俗的好恶之上,它的作品才能有超越时间的永恒魅力,而且越经流年变幻,越发得隽永。无疑沈从文做到这一点。
当他的目光投向他精神上身体的故乡湘西,投向那些他爱的事物和人的时候,他又换了一副心肠,柔软慈悲,当他回到阔别的故乡,"山头一抹淡淡的午后阳光感动我,水底各色圆如棋子的石头也感动我。我心中似乎毫无渣滓,透明烛照,对万汇百物,皆那么爱着,十分温暖的爱着!",于是有了《湘行散记》,回家途中所见的两岸壁立的青山,积翠凝蓝的天空,透明烛照的月色,河面上乳白色的雾气,欸乃的摇橹声,甚至于小羊软弱悲哀的叫声,一切的一切都使他倾心,使他感到瑰丽庄严。可是最撩动他心弦的还是那些自然风物滋养下生成的各色各样的人。他们无一不单纯,任性,活泼而有生气,多情的水手命时刻悬于水上,可以放纵的说野话骂人,也可以对船妓真心以待;灵气的女孩命不由己,却无哀伤,仍妖妖娆娆的活着,遇着一个书生气的男子也有改变自己命运的模糊的欲望,老水手活到八十岁还有认认真真数钱的神气,对于生存还那么努力执著……这些人身上都有一种让人肃然起敬的悲哀的力量,正如罗曼罗兰所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就是在认清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湘西的清溪涤荡了他们的性情,他们身上有野性,有血性,有浪漫,有多情,有市侩,也是超脱,他们追求的是一种优美,自然,又不悖人性的生活方式。他们傍水而居,在水上艰难的讨生活,又在急流险滩中交付了性命,被卷进水流之中,仍要在沉没之前交代遗嘱。因为知道生存艰难,所以随遇而安,乐天知命的活着,看重每一份小小的欢喜相聚,珍重每一次的悲伤别离,在大自然的馈赠中活着,条达坦荡,任性妄为。
有一种情怀,叫沈从文,这是一种有如天地洪蒙初开的赤子之心,单纯而热烈。此次《湘行散记》更珍贵的是收录了比较完整的沈从文与张兆和的两地书,新婚燕尔,便遇小别离,距离把思念酝酿得更加醇厚,情真意切的书信让人动容。一向冷静理性的张兆各也呈现出少有的小儿女之态,细腻琐碎地担心他的二哥的衣食住行。沈从文更是一贯的情意绵绵,山水作伴不及一人同行,沿岸风景亦不忍一人独赏,星空新月都是她的眼睛,有多少蚀骨的想念就有多少如潮的哀愁,这些都化成了笔下炽热的文字。
张兆和回忆道;"1969年,沈从文下放前夕,站在乱糟糟的房间里,他从鼓鼓囊囊的口袋中掏出一封皱头皱脑的信,又像哭又像是对我说:‘这是三姐给我的第一封信。’他把信举起来,面色十分羞涩而温柔——接着就吸溜吸溜地哭起来,快七十岁的老头哭得像个小孩子又伤心又快乐。 "无论后来多少世事龃龉,在沈从文心中爱的都是那个满怀温柔提笔回信的"三三",这是沈从文的赤子之心。
因为有了沈从文,文学史上有了一个独立自在的湘西世界,有了不重叙事,以写意为要的文学流派,愿你能在尘世中邂逅先生的文字,一路同行,品味"阅尽繁华始向真"的纯净世界,瞻仰一个遗世独立的灵魂,缅怀一种叫做沈从文的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