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十年如一日,我对我的母亲怀着一种非常复杂的情感。
与父亲相比,我可以记忆起无数的小事情,小片断,回味我成长的时间里,父亲那如山一样深沉厚重的爱。
可是,母亲呢?似乎是一片空白。
我的母亲出生于一个地主家庭。家里七姊妹。六位兄长。母亲诞生在成都解放前俩年。由于是家里唯一女儿,又是老小,母亲受尽家里的百般宠爱。
据母亲说,我的姥姥是个很精明能干的女人,姥爷作为一个没落举人家庭的小少爷,几乎不管事儿,宅深院大,几个舅舅很早就外出读书或加入军队,留下几房媳妇。家里几乎没有劳动力。姥姥一个人忙里忙外,操持一大家子的生计,只得请了一个长年。
1949年,不知咋的,一把大火烧了起来,姥姥家的深宅大院成了一片废墟。
可生活还得继续,姥姥变卖了家中的所有良田,重建宅子。
成都和平解放了。姥爷被带走了。土地革命开始了。
大舅舅学成归来,携妻带子,另立门户。二舅舅跟着队伍远赴他乡。三舅舅为反抗封建婚姻的不合理,进了藏区工作组,顺便影响并带走了四舅舅和小舅舅。
饥荒时代,人人自危。几个舅舅的媳妇只管自保。
母亲和年迈的姥姥相依为命。为了生计,年幼的母亲13岁被迫辍学,担负起了抚养姥姥的责任。
由于成分不好,是地主的子女。一路走来,母亲的求学和婚姻之路可谓坎坷曲折。母亲的脾气开始变得急躁,易怒。
所幸,经人介绍,认识了父亲。
父亲家境贫穷。自小就知道读书是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父亲想早早自立,不愿意拖累小脚的奶奶操心自己的学费。所以放弃了保送进入重点高中的名额,选择了免费的师范生。由于打小身体不好,父亲对生活的态度都是包容一切,顺生而行,期待未来。
父亲和母亲的结合,可以说是特定时代的产物。
父亲的文化和母亲的没文化、父亲的老实和母亲的“智慧”、父亲的书生般的“迂”和母亲的“精明”………势必成了他们的婚姻,我和哥哥家庭生活原生态的滋味。鸡毛蒜皮的小事引发的冲突总会在母亲的强势胜出,父亲的低眉顺眼中偃旗息鼓。
几岁大的我,躲在哥哥的身后,总是这样想:父亲的脾气真好!
母亲在一家燃料工厂上班,工资低但早出晚归。我和哥哥的日常和学习基本是父亲在打理。虽然他几乎每一件家务事都是从头开始学,但他很认真。尽管如此,依然不讨母亲的喜。
母亲的埋怨,唠叨,发怒。成了我童年生活的家常便饭。我时常在想,为啥书中哪些和蔼可亲,温柔有加的母亲,我就遇不见呢?甚至产生过这样的念头:我是母亲抱养的!我期待有一天,会有一个优雅、温柔的女人走到我面前叫我一声:乖女儿!
母亲的暴躁,父亲的老实木纳,塑造出了一个勤快能干的兄长。我在兄长的庇护下,父亲的宠爱下健康成长。我和哥哥都纷纷考上了大学。
大学的日子里,我开始发现母亲对我的态度发生了变化。
每次我返校离家到汽车站,母亲总是提出要送送我。回家的时候,母亲也总是风雨无阻到汽车站的站前等着我。
大二那年五一大假前,我在给父亲的信中说我要回家。
结果,只买到次日的车票。当长途客车抵达家乡的小城,一下车,我意外的看见母亲依然突兀的站在站台最显眼的地方,人来人往中丝毫不影响她,俩眼不停的扫视着进出站的每一俩车。
刹那间,一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涌上我的心头。我的眼睛模糊了。我轻轻的走到母亲身后:“妈!”
母亲猛的装过身,一把扯住我的胳膊,“咋才回来?不是说好昨晚到的吗?”
母亲很生气。
那个年代,我家没有电话。根本无法告知父母不可预测的事情。
可是我能想象那一夜,母亲是如何的辗转反侧,夜不能寐。
没有文化的母亲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继续一早在汽车站的站台上,等待女儿的归来。
看着母亲深陷的眼眶和憔悴不堪的脸色,我成长以来,母亲在我心中存在的固有的暴躁,不讲理,冷漠的形象彻底轰塌了。
那一刻,我觉得母亲是爱我的。
我紧紧地拽住母亲的手臂,拎着行李,往家走去。我知道,桌上已经摆满了母亲为我精心准备的,我喜欢吃的所有的美味佳肴。
每次都是这样。只是以前的我,忽略了。
我开始为我年少的无知和幼稚感到后悔。
如今,我已成人母,每每疲于工作和生活的烦心,而忍不住将负面情绪在儿子面前发泄时,我突然更加深深地理解母亲的不易。我读的书比母亲多,文化程度比母亲高,在面对生活和育儿时的各种挫折前,我都无法保持一种良好的状态,我怎么可以去苛求在年幼时就已经看尽世间百态的母亲呢?
“幸福是一种能力!”
的确如此,幸福,是一个夙愿,更是一种能力,需要方法,需要学习。我努力的目标,就是成为幸福本身,让靠近我的母亲以及身边的所有家人、朋友都能感到幸福。
母亲,永远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