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起案件

郑重声明:原创首发,文责自负,参与伯乐夏季限定写作【封】。

我不知道待在医院多少天,脑子里总出现一些血腥的画面,这些画面无法重组,碎在脑子里形成一个循环的播放器,每一次播放都让我痛苦万分,为了理清这些画面,我开始假设有一名死者叫做“Z”,那么接下来的画面就从Z被害的那一天开始:日期是模糊的,只瞧见一个被雾笼罩的镇子,Z死在一个我看不清的角落,其死亡原因还在调查中,可让我感到意外的是:随着画面转移,我瞧见三名凶手。

第一名凶手名叫陆虎,是Z的舍友,我瞧不见他的脸,只听见他说话的声音。他的声音粗矿,让人感到有些聒噪。我问他杀死Z的原因。他说,我讨厌Z的眼睛,那双眼睛让我感到极其不安。没等我开口询问他,他便接着说,我从没有见过如此清澈的眼睛,在与他同住在一个房间内,我发觉自己最肮脏、最可怕的一面全被他一览无余。也许你无法相信,我曾做梦都想挖下他的眼珠子。在与他同住时,我总怀疑他在盯着我、盯着我这双绑过许多孩子的双手。我打断他,说,孩子是怎么回事?他长舒了一口气,说,警官,其实我也是个可怜人,我被迫走向一条不归路,在我儿时,我被我那狠心的父亲丢在街头,我当时还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可等我长大后我才知道原来他想彻底抛弃自己的过去,包括我那因病去死的母亲。我曾回去看望过他,他牵着一个肥胖的女人,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姿色,可身上冒着光:脖子、手腕、脚踝等等,只要露在衣服外表的,全是金黄色的首饰。我的父亲就是为了这么一个女人抛弃我。我恨他呀!在得知他和这个女人有一个女儿之后,我做了一个可怕的决定。不错,你定是猜到了。我绑架了他的女儿,该死,那可是我同父异母的妹妹。她才七岁,你定想骂我是人渣吧,其实我也觉得自己早丢了良心。我将一卷透明胶带撕下一大块封住我那可怜妹妹的嘴巴,她的眼泪一直流,仿佛她的眼睛会向我父亲传达信息,我害怕极了,脑子里闪现出父亲举着刀架在我脖子的画面——他定会嘶吼,让我放了他的女儿。此时,我的心快蹦出来,恐惧让我丧失自己。你猜,我会怎么做?说给你听,不是为了说明我作恶的原因,只是想把那该死的记忆掏出来和你说个遍。居然你不说话,那我便告诉你。我取下一块黑布将我妹妹的眼睛蒙住,我甚至还用那粗糙的手扣着她那圆溜溜的眼珠子。不过我知道,她的眼珠子以后定会被分离,她会被卖到一个地方,一个尽是黑暗又血腥的地方。在那里,人就如烂掉的肉块一样,会被无数把刀切下来,装在大小不一的袋子里,然后随机匹配,送到某一个地方。是的,我妹妹的结局也是如此,我没有感到难过,只是心里越发地害怕,这种害怕原本会随着时间封存,可直到Z的出现,我的害怕被点燃了。你也许很难以置信,因为Z的眼睛简直和我那个妹妹的眼睛一样。我和他住在一起,我每一天都被噩梦唤醒,所以我必须除掉他,将他的眼睛埋在地底下,可这么做的前提是,我必须杀了他。

那你是怎么杀了他的,我问。

他说我先在一处森林挖了一个深坑,每一寸土都经过我精心计算。我想,一定要将Z深埋于此,不仅如此,还要死死地盖住他的眼睛。为了避免杀害他时会被他瞧见,我打算在他背后下手。我与他当了将近一年的舍友,早取得他的信任,他定没有意料到我会取了他的性命。他按照我的电话留言来到我挖好的深坑前。我举起铁铲往他后脑勺敲了几下,他的身子失去意识往下坠,落在深坑里,可他在死亡之前,脖子侧着,让我瞧见那双眼珠子。我害怕极了,连忙用铁铲将土回填,我想把他深埋在此处 ,永远,永远!

我瞧见他额头冒出虚汗,眼神中有几分迷茫。我接着问他,那你为何要自首。他说,他死了又没有完全死,在侧着脖子那一刻,那一双眼珠子就像刻在我的脑子里,让我时时刻刻记得,我发了疯地投入工作,却无法从那双眼睛里逃脱。我试着临摹这世上最难的画,但每一幅画都嵌着一双眼睛。更可怕的是,连我在照镜子的时候,我瞧见我的脸变成他,而我的眼睛也成了他的眼睛。这让我活在恐惧中,也让我不得不去坦然面对这一切,所以我来找你。我知道,你一直没有忘记我,从那件案子开始。

我说,什么案子?

他说,你忘记了吗?你紧追了十年的案子。

我仔细想了一下,脑子产生一阵剧痛。我紧抱着头,嘴里喘气,望向窗户,一束光透进来埋在门缝里,门外正传来一阵脚步声。

待门打开那一瞬间,我瞧见一个女人,她走起路来头发往后晃动,那双眼睛往这边看来,总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女人走进我所在的病房,此时病房内只有我跟她,其余两个病友在前一周皆陆续出院。我总感觉她有几分熟悉,瞧上去将近二十几的年纪,却想不起在哪些地方见过。我疑惑地看向她,没等我开口,她却说,该起来洗漱了。我问她,你是?她说,我是你亲戚的女儿。她样子很瘦,坐下来拿出一个饭盒放在床头柜上。我真想不起她是哪个亲戚的女儿,但那种熟悉感让我感到亲切。我缓缓站起来,走向卫生间。卫生间有一面奇怪的镜子,它把我苍白的发丝全部摆在我面前,很难想象我居然老了这么多。我摸着自己脸上的皱纹,耳边响起一个声音,仿佛有人在说,我一定要抓住他,一定要。这个人是谁,这股声音很熟悉,在我脑海里回荡,我顺着声音走去,那面镜子出现一张模糊的脸。我问他,你是谁?他说,我是张晓文,你不记得我了吗?麦队!张晓文?我的脑子开始搜寻关于这个名字的一切,在记忆的长廊里,通过不断捕捉,我知晓了这一切。

他,张晓文,正是杀害Z的第二名凶手。我问他,为什么要杀死Z?他冷笑了一下,看向自己的手,失望地摇了摇头,随着瞳孔放大,朝我吼道,我嫉妒他那双手,非常嫉妒,嫉妒到可以让我杀了他。

我问,为什么嫉妒?

他说,你还记得鼎鑫画廊吗?不错,就是在南望街上的那一家画廊,你曾查到那儿了,还记得吗?

我细想一下,眼前出现一双手,手掌很干净,手指上隐约能瞧见铅笔画过的痕迹。这双手瞧着十分熟悉,我看向眼前的张晓文,他同样有一双被铅笔画过的手。我问他,你的手?

他叹了一口气,将手缩进黑色卫衣里,说,你可能不相信,我痛恨自己这双手,它们让我画不出更好的画,每当我瞧见Z坐在我隔壁,他那深邃的眼睛落在画板上,因为好奇,我往他身上靠近,一股奇特的橡皮香味勾着我的鼻子慢慢靠近,鼻子拉扯着我的眼珠子慢慢挪动,快嵌入他的画框时,仿佛自己进入一层全新的境界。也许你无法理解,是他的油画带我进入一个可有我又可无我的境界。在那一层境界中,我对变成他笔下的花都感到几分卑微。我是多么可怜,连他笔上的花都不如。我对着他笔下的花说:可怜可怜我吧,让我也同你一样沾一下他笔下的色彩。可那花十分高傲,在光和影的缝隙里将我慢慢挤出来。我知道它容不下我,当然,不仅是他,还有他的笔,他的手!该死,我诞生了一种可怕又血腥的念想,这种念想污染了这一层境界。我出来了,念想散在他那双手上。多么纤细的手,可我却不得不将它们毁掉。我想了很多种办法,想夺过那双手,但那双手只属于他,所以我开始在自己的手上下功夫,比如将自己的手埋进橡皮堆里,我想让它们有一种奇特的能力,能让我笔下的瑕疵通通消灭,可这一想法无法实现,我便将自己关在房内,头时不时磕在门上。你猜,我多么疯狂,我用手使劲拍着自己的脑袋,想掏出里面的认知,可我知道这样会让我失去性命。我脑子里只有这些东西,它带领着那双无能为力的手,紧握起铅笔,每一条线条都经过我的加工、细磨,可当画展现出来时,我那强烈的对比心态让我注视着他画的画。我输了,彻彻底底输了。我瞪着他的手,嫉妒点燃我的仇恨心,我将所有的恨意对准那一双手,举起美工刀之前,我将只有我与他的画室紧锁起来。那是一个夜晚,只有我们两个人。他说过黑夜有利于捕捉灵感,而我便陪着他,可他不知道,我在陪伴他的同时,恨已经填满我的内心。我将美工刀划过他的大动脉,他像野猪一般吼叫,我扑在他身上,用画布塞进他的嘴巴,他的手冒出红色涂料般的液体,我很冷静又很无情,将他的手慢慢割下来,再用鲜红的液体完成我的画作,连名字我都想好。你一定也很想知道那个名字吧,我这就告诉你,这是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不错,就叫末日的朝阳,你一定没瞧见鲜红的朝阳吧,说实话,我也没瞧见,可现在有了,它存在我的画里,那将是一幅伟大的画,当子弹射穿我的脑袋时,这幅画的名字兴许也出现于世人的面前,就如梵高的向日葵,我在深度解读中,开始、循环、畏惧,死亡!

我打断他,说,你把Z的尸体埋在哪了?

他说,我将他埋进深坑里,为了发泄心里的恨,我将他的双手丢进臭烘烘的垃圾池里,也只有这样,我才感觉自己将他彻底打败,也只有这样,他才能消失在我眼前,从他那双手开始。

我说,深坑在哪里?

他说,就在你这扇门后,你打开它,你就能找到。

他说完,身体逐渐消失。

我眼睁睁瞧见他消失完,再打开那一扇门。

门后的世界安静,沉闷。我走过几步,女人瞧见我出来,紧皱眉头,说,怎么进去那么久?我无法将在镜子里瞧见的一切告诉她,只是摊了摊手,微低着头,走了几步,绕过女人面前。她伸手摸了一下我的驼背又迅速缩回去,说,坐下来吃饭吧,饭菜快凉了。我坐在病床上,瞧见那双雕刻着几朵小花的筷子,连忙看了看四周,叹了一口气,说,小慧呢?今天周几了,小慧周末在家吃饭的。女人眼睛泛红,手紧拽着裙尾,说,今天周五,小慧在学校吃饭,你,放心。我拿起筷子,说,那就好。

我将饭盒打开,里面是我爱吃的番茄炒蛋和红烧排骨。我说,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两样菜?女人说,我亲戚告诉我的。我忍不住,问,哪个亲戚。她说,你的妻子。我没有说话,想起妻子生前也时常为我做这两道菜。我轻轻举起筷子,夹起一块红烧排骨,尝了一下,味道居然和妻子做的一模一样。我惊讶地看向她,说,你和我妻子很熟?她点了点头,说,熟。我想她可能是我妻子那边的亲戚,可认不出来多少有些尴尬。我不好意思地看向她,说,对了,你吃了没?她说,吃过了,你吃吧。她说完,站起来,转过身,走出去。

我吃这顿饭,落下几滴眼泪,等她再次进来时,饭菜快被吃光了。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包餐纸,说,擦一擦吧。我接过餐纸,指向窗外,说,风大,眼里进沙了。我边擦着眼泪边沉浸于妻子存在的时光,我与妻子相恋十年才走进婚姻的殿堂,在我还是一名警员时,妻子每天早晨都会从衣柜里拿出我的警服。她笑着说,穿上,好看。我看着警服被她洗得干净,曾有过的血迹仿佛消失一般。我接过警服说,辛苦你了。她的手紧紧拽着原本有血迹的衣角,说,以后,别流着血回来。我披上警服,说,我尽量。我从早上离开,夜晚回来,每一次回来时,妻子都为我做好饭菜,可我时常很晚才回来,有许多回她睡着了,微波炉里还热着留给我的饭菜。我时常端出菜,眼泪忍不住地流,就像我方才这样。我想念她,这味道让我沉浸其中。

我擦干眼泪,瞧见眼前的女人,她的眼睛微红,眼角挂着泪。我问她,你怎么了?她走过去,关上窗,说,风大。我说,是呀,很大。我越瞧见她越熟悉,便问,我以前是不是见过你?她说,见过,很久的事了。我还是想不出来,坐在床头上,望向窗外,好像有一片枯叶飘过。看了好一会,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我一眼望过去,一位瞧起来比我还年长的老者朝我这边喊了一声,麦警官,我儿子死了十年了,凶手怎么还没有抓到。女人迅速起身,朝门口走去,说,张伯,凶手的事情,你就交给警方吧,请你不要在这儿打扰他,好吗?老者叹一口气,说,天杀的,让他逃了这么多年,不知道他是不是还在外面作案。麦警官,我只信你呀,我相信你能抓到他。我朝门口喊道,抓到谁,他,是谁?

张伯叹了一口气,说,罢了 ,罢了,你也不记得了,这么多年过去,我还以为你记得?我说,我该记得什么?老者哭着喊道,那个杀人犯呀,你还记得吗?他一共杀了三个人,陆家那位和我的儿子一样可怜,都被他杀害了。女人搀扶着老者,说,张伯,你放过他吧,让他好好休息。我瞧见女人扶着老者走出门口一段距离,想了好一会,看向枕头边的手机,打开通讯录,手指停在一个熟悉的号码上。嘘,我好像听见电话响了。是原本最熟悉的声音。我下意识地按下接听键,说,喂,你好。

电话里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师父,他出现了。

我说,谁?

撞击声从手机那头冒出来,另一个男人在手机那头说,你不是想抓我吗?你猜,我会在哪?

你是谁?我问。

他说,我是你一直追查的凶手,很可惜 ,你连我的真面目都没有见过 。

我朝电话那头吼道,告诉我,你是谁?

他说,我是陈浩天,是杀死Z的凶手。

我的手紧紧拽住手机,没想到杀死Z的第三名凶出现了。我说,为什么要杀死Z?

陈浩天说,他是我儿子。

我惊讶得合不上嘴巴,什么!你亲手杀……没等我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一阵哭声。他哭着说,我以为我可以控制住他,可他像恶心的蜘蛛一样,在我眼前不停地爬,他想挣脱我为他亲手织的网。我瞧见他快冲破网的时候,还为他制定了一个笼子,将他紧紧关在里面。为了彰显他的乖巧,我将他身上的网重新缠住他的四肢,让他的行动受我控制,我让他往东他便往东,我让他往西他便往西。你一定想象不到,他多么的乖巧。在别人眼前,他是一个听话又有礼貌的孩子,这让我脸上充满光彩——但这一切从他上中学开始便变了。他开始用手撕开我缠住他的网,还使劲地砸那个笼子。我太害怕失去他了。我没有好的父亲,妻子又因病去世,我只有他了,麦警官,我真的只有他了。我在害怕失去的同时变得异常的可怕,我想用尽一切办法留下他,但我不是个正常的人,我与别人不同,在将其他孩子绑走的每一个时间段里,我都害怕自己的儿子也会被绑走,可让我失落的是无人绑走他,是他自己要亲自离开,也许这就是报应,我绑走别人家的孩子,自己家的孩子也要离开我。我多么想让他留下来,在他决心离开的那一天,我狠心地拿起一个锤子砸在他脚上。他疼得跌倒在地,眼睛恶狠狠地瞪着我,嘴里时不时骂我是神经病之类的话。我将他的嘴巴塞住,再次将他关在笼子里。做完这一切,我以画家的身份去到画廊,看着自己眼前的每一幅画,心里乱成一团。我想,我无法进入自己认为的境界里,因此我不能握起铅笔,我只好将自己的双手缩回口袋,瞪着一旁的同事,他的手让我感到不适。这种不适让我巴不得离开。就在我冲出画廊的那一瞬间,我撞见一个孩子,她那双圆溜溜的眼睛,好像将我看透。我环顾四周,无人,便一边手捂住孩子的嘴巴,另一边手拽着她的脖子,一直将她拽进我的面包车里。她再怎么挣扎也无法挣脱我的双手,我想有一个女儿,这一次我不想将这个女孩交到那群混蛋手里,我想她完整地住在我家里,和我的孩子一起:他们定会互称为兄妹,一直待在我身边,陪我到老、到死。可是你知道吗?麦警官,他们都想离开我,当我将他们从笼子里放出来的那一刻,我多想他们能坐下来吃我亲自炒的菜,可他们没有,他们一个劲地往外跑,我掀翻桌子,那滚烫的汤流在底下。我怎么喊他们都不听,全当我不存在,他们跑呀跑,快到门口时,我的亲生孩子居然推着那个女孩离开,不仅如此,他还将门锁上,恶狠狠地瞪着我。我让他让开,他不让,我举起一旁的凳子砸向他,他也没有躲闪。我气急了,从腰间拔出我常用的那把刀,再次吼向他,没有人会听见这一偏僻的地方散发出的声音,只有空荡的地面在反弹我的嘶吼声,屋檐的铁皮在我逼进孩子的那一刻颤抖几下。我朝孩子踢了几脚,他拖着一条瘸着的腿,瞪着我,面如死灰,当我准备去开门时,他站起来,推了我一下,我转过身,恶狠狠地看向他,他什么也没说,嘴带微笑,撞向我手里的刀。我看着他的血液从我的刀尖滴下,我的眼泪紧跟着流。我将他抱起来,流下不少眼泪,将痛苦排出来之后,我只剩下恨意:恨他宁愿死也要离开我,在那种越陷越深的恨意下,我变得疯狂,将他的双脚从他身上取下来,当然这一画面十分血腥,因此我不想与你细说。我知道,在电话那一头的你,一定痛恨我。其实,我也十分痛恨自己,我将他的双脚放回房间,这样他便永远无法跑出这个家、更无法逃离我。为了防止他的身体发臭,我将他除了双脚的其余部分埋进离家附近的深坑里。这四周几乎无人居住,只有几个类似于我亲手搭建成家的“铁皮房子”。但你别想通过一信息找到我,因为我会带上那双脚,去另一个地方,另一个无人知晓的地方。

我情绪无法控制,吼道,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要亲手抓住你。

电话里传来几声诡异的笑声,笑完之后,他说,麦警官,给你一次机会,我在一座桥上面等你半个小时,如果你找不到我,那你将永远无法抓到我。

电话挂了,我迅速翻看手机通话记录,停留在我徒弟江涛的页面。我迅速打电话给技术组,让他们查找信号来源,可一会得知结果后,我失望地待在原地,用手机打开地图,找了当地所有的桥,在江涛手机最后的信号源附近也许就是那座桥的附近。想到这里,我让技术组查找最后的信号源,心里逐渐有了答案,可时间已经花了十分钟。我迅速开车驶向那座桥,那时是深夜,没有人出现在附近。我隐隐约约看到桥面上站着一个人,他的脸我无法看清,我停好车,迅速往桥上走去。那个人说,麦警官,你迟到了。他的脸转过去,我更加无法看清。我喊住他,江涛呢?他指着海平面说,他快坠入海底了,现在给你两个选择,抓我还是救他?我没有犹豫,紧握拳头,掉头往回跑。我看到海平面上有一个麻袋,迅速跑过去,裤子被海水浸泡,拖着沉重的步伐来到袋子面前。我迅速将袋子打开,探了一下江涛的气息,确定他没有遇害便松了一口气,我将麻袋拽出来,摇晃着他的身子,再按着他的腹部,一会才松手。江涛吐出几口海水,缓缓睁开眼,瞧见是我,第一时间问我,师父,那混蛋呢,跑去哪了?我没有说话,朝岸上走去,岸离海有一段距离,每走一步我都觉得异常艰难。江涛在我身后喊道,师父,总有一天,我会抓他归案的。我转过身朝他笑了笑,说,是我们。当我笑完之后,一束光笼罩着我。我朝光的方向看去,一辆车朝我逼近,我无法看清司机的脸,当我意识到危险,准备逃离时,车却加速撞在我身上。在离死亡最近的那一瞬间,我最想念的是我的女儿——小慧。

我喊着小慧的名字,头狠狠地砸在地上,在眼睛快闭上时,我瞧见一个秋千。小慧说,爸爸,我想荡得更高一些。我轻轻地在背后推着小慧,她荡到最高点又落下来,反复几次过后,她问我,爸爸,你可不可以不当警察,就在家里陪我。我摸了摸她的脑袋说,小慧,爸爸答应你,有空就回家陪你。小慧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颗糖,说,好,我等爸爸回家。

我再喊了一遍,小慧。

不知道喊了几遍,总感觉小慧就在我身边。等我再次醒来时,我便待在病房里,门口站着一名医生和一个女人。

医生说,我们尽力了,几年过去,他的情况还是没有好转。

女人说,真的没有办法吗,哪怕是我也无法让他好起来吗。

医生摇了摇头,说,不用去刺激他,可以做一些他喜欢的饭菜或者提醒他做之前喜欢的事情,要慢慢来。

女人点了点头,拎着一个袋子进来。

出于本能反应,面对陌生人,我吼住她,你是谁?

女人说,爸,是我,你不记得了吗?

爸?她是我女儿,但我女儿应该在读初一,怎么可能是她。我摇了摇头,看向她,说,你是?女人说,爸,我真的是小慧。我说,不可能,小慧还在读初中,怎么可能是你?我说完,身体往里缩了几分,将手抬起来,朝她吼道,你到底是谁?她眼睛微闭,说,爸,我知道你不记得我了。我缓缓地从病床上站起来,说,我要去找小慧。她说,我知道小慧在哪,你先在这里等等,我们吃完饭再走。我侧着头看向她,她眼睛泛红,总感觉随时会哭,看到这里我的心也有些疼,竟听了她的话坐在病床上,说,真的,你知道小慧在哪?她说,我知道。随着,她从床旁的柜子上,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饭菜。我闻到香味,正是我爱吃的红烧排骨和番茄炒蛋。我看向她,总觉得有几分眼熟,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她点了点头,说,见过的,在一个秋千附近,你记得吗?那时你总喜欢推着小慧。我头又是一阵痛,想了想,确实有这么一个地方,而那个地方确实有个秋千,不止有秋千,还有一片绿油油的地,而小慧就站在地里奔跑,她还边跑边喊着,爸,你快一些。

我说,好像有点印象,但画面很模糊。

女人说,没事,以后会想起来的。

我拿起手机,看了看通话记录,好几个电话都是江涛打来的。

我问女人,江涛是谁?

女人说,他的电话可以不用接。

我问,为什么?

女人说,他是一名警察,除了案子就是案子,而你现在是病人,要好好休息。

我说,警察?江涛?怎么感觉很熟悉!

女人说,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就让它过去吧。

我头又是一阵疼,仿佛看到自己身着警服,而站在我身旁,也同样有一个人正穿着同一件警服,可我记不起他的名字,更记不起他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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