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辰腊八,夜读陈寅恪先生《柳如是别传》,至牧斋《玉蕊轩记》,放声而诵,如老饕脍炙。山妻笑余入魔,起身四望,以销失态。
吾乡产上水石,昔日琢磨一方,置之书屋,一则略增雅致,再则润湿气息,非是青蚨黄铜之润屋,实为今年暖气足,书屋干燥故。然吾乡水硬,钙镁杂质,每每虹吸石侧,累累若雪,虽常洗而不去,至冬日而更多。余即视为山雪,而今夜之雪,可与牧斋之山矾相媲美。
山雪之善,在于互衬:夫天暗云涌,城门遥望,孤城远山,山雪如缟,其凄凉,王昌龄“青海长云暗雪山,孤城遥望玉门关”之谓也;大地苍茫,一望无涯,高低平凹,明淡而来:山之形,由其亮;水之低,因其淡。其雄壮,教员“山舞银蛇,原驰蜡象”之谓也。至肤之冷暖,心之爱恨,亦是此中来:贾岛“倚杖望雪晴”,有“樵人归白屋,寒日下危峰”之寒;孟郊“天津桥下冰初结”,更有“榆柳疏阔楼阁闲,月明直见嵩山雪”之适。皆可征。
昔日观石,白昼日光,虽石之微素,昭昭而显。与山雪较,暗而无光,有水洗之心;今夜观石,星光灿漫,但雪之皑皑,莹莹而出。与山苔比,剔透如玉,无蔑视之意。
噫,山,一山也,雪,亦一雪也,昼夜不同,颜色迥殊。牧斋山矾,昔无河东君同观,梅兰参差尤物;今有柳如是伴睹,牡丹亦为婢女,时事异也。
观山雪,是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