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子放下手中的信,望向窗外。分外辽阔的大漠,落日,苍凉。火车经过这里的时候,旅客不愿拿起窗帘。苏家明来信,已经不知道是第多少封。信里说,一切都好,他很想念她,等她回来。
苏子忘了第一次见家明的场景,每次见到家明,印入脑中的总是他蛮横无理的样子,即使后来的他在她面前总是温润的样子。“戴萌,今儿小爷不能陪你了,爷今晚有大活动” 苏家明边打电话,站在了苏子的前面。苏子很愤怒,她奶奶的,难道是她长了一张好欺负的脸,张三李四都想占她便宜。“你不会排队吗”苏子不算很矮,但站在宋家明旁边硬是没了气势。别以为你长了一张小白脸,就可以不讲滚德。再说姑奶奶我好看的人见的多了,不缺你一个。即使这样的想法,苏家明转过身来的那一刻,她心里还是有点怂的。
苏家明转过来一口大白牙,苏子后来回忆起来就两字:晃眼。 “同学,不就插你个队吗,小爷请你吃饭补偿你怎么样”。苏子不肖。谁稀罕你的饭啊。苏家明觉得眼前的人小气的好笑,记住了她的样子。
苏子简单的准备了一下去拍摄的东西,这次他们要等到夜晚降临,万物剧静的时候拍摄。她不甘,将信反反复复的看了好多次,始终没有写到关于他的任何讯息。有一种怅然若失感席卷胸腔,她所做的一切他都不知道,她疑惑自己来这里的真正目的。
遇到的人觉得美好,想告诉他生生世世都要爱他,却不能永远的得到。张生对于苏子,就是这样的人。深爱着,得不到。像是大多数平凡人一样,爱而不得是一件稀松平常又咬牙切齿的事。
初次见张生,苏子觉得好笑和同情,这男人竟有如此温润的好脾性,一整堂课,一半人睡觉一半人心不在焉的玩手机,这男人却仍然讲的有滋有味。现代人大多喜欢浓墨重彩和喧闹,有谁会想要花费两个半小时听一个不出名的记者拍的一组不出名的照片?苏子突然在心里生出一个想法,若是日后与这样的人生活在一起该是什么样子,可会过着相濡以沫的日子,他任由她打闹撒娇搞怪。苏子低下了头,她为自己有这样的想法感到诧异和脸红。
一个从不害怕的女人。苏子这样定义自己。有次课上张生让想一下自己最害怕什么,苏子犯难,自己无所畏惧,生老病死都不担心。也没有家人需要照顾,真的是一身轻快。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好怕的呢?苏子站起来支支吾吾满口胡诌:伊拉克的战争,非洲的儿童……“你最怕掉眼泪”张平一刀见血,盯着苏子。他是很好看的男人,看不出岁月留在身上的影子,四十岁的人,比二十岁的自己活得更有朝气。也更有魅力。
后来张平生无意中讲起,有次学期末,大家都大包小包挤车回家,脸上的兴奋由内而外。他看到苏子看着挤向大巴的同学,面无表情。等同学都走光,爬在栏杆上痛的呲牙咧嘴,可是带着微笑。
有次苏子负责社团里的一个偏远山区的采访,她自作主张拍了片子。苏子简直不能控制自己心里的这种欲望,弱者永远最能代表弱者。苏子想表达出这些老人孩子的内心世界。其他人都不同意她的提议,凌晨一点多钟,她拖着疲惫的身子和瘸着的腿莫名其妙走到了张平楼下,她给他打电话。
不到一会儿张平就下来了,不忘拿一件大衣,披到她身上。“我可能做不好了”苏子泪眼婆娑,终是没能克制住自己在他面前哭了出来。明明是被打扰醒来,张平仍然一副温柔的面庞对着他。说一些自己当年的故事和一意孤行开导她。
“上来”张平脱下大衣让苏子拿着。“瘸着一条腿半夜也敢跑出来,下次不准这样”将苏子背在背上。街灯昏暗,风冷冽。苏子爬在张平背上,小声哭泣,这么多年的委屈好像在此时都要发泄出来。有人为你撑腰,有人买单你的苦恼,有这样的人真好。
宋家明来找苏子的时候已经日上三竿,苏子还在懒洋洋的睡大觉。他在宿舍楼下等了很久,快要失去耐性,一条接一条的给苏子打电话发短信。他埋怨她,不是称职的女友。即使在一起了,也还是和当初做朋友时没有什么太大差别。有一次宋佳明发火,什么事都不告诉他去找别人解决。苏子脸上笑嘻嘻,将一块肉放在宋佳明碗里:看,我多疼你,我不想让你费神。
痛的呲牙咧嘴也不说后悔,只为配得上自己期望。很久以前,苏子是这样的人。在别的小姑娘幻想白马王子和公主的时候,苏子幻想自己是一个盖世英雄,拯救世界。一个人时间久了,就不会依赖其他人了,直到遇到张生。好的坏的都想第一时间和他分享。
“下次不许带自己的感情进作品”张生带着蕴怒,她总是自作主张听不进别人的劝告。
“不带感情怎么表达我的观点”苏子争论
“不需要表达,你是记者,只需要呈现”
“没有感情总是冷冰冰的像你一样吗”
苏子说完就后悔了。她知道他不是没有温度的人,可人在情急之下总是不由自主。
张平摔门而出。
苏子走到窗口看着他的背影,他在抽烟,像个落寞的英国贵族。苏子看的眼睛发涩,她不该总是逆反他。
张生抽完一根烟,向楼上望去,不由自主的,他知道这姑娘准又要偷偷抹眼泪。她问他最怕什么。他没有告诉她,他最怕看见她掉眼泪。张平招手示意她下来。
“带你去见见世面,别总是一个猛子扎进这世界就看不到其他东西”他终是没忍心让她愁苦。
苏子诧异,但更多的是兴奋。她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行内的大佬,如果不是张生带她来,很多人可能一辈子都没机会见到。
张平看出了她的惊讶“育人只是我的副业和爱好,我的真正战场在这里”
“老张,今天带了女伴”?来人戏谑张平。递给苏子清酒。
“这是我的小朋友,她不能喝酒。”
“这不合我们这里的规矩”此人在业界鼎鼎有名,以刁钻著称。显然他并不想罢休。
“老梁,别难为小朋友,我来喝”张平将苏子护在身后。老梁满意一笑,就在等这句话。
晚会到很晚,大多数人都三三两两的走了,其余人醉的不省人事。苏子使劲拽起张生,拖着他往外走。平日里看着他举止优雅惯了,很难见到他失态的样子。
很晚了几乎没有的士师傅现在还没有回家,苏子等了好久决定把张生带去肯德基爷爷家。这男人醒来后估计会暴跳如雷。
张生斜斜挎挎的靠在那儿,苏子觉得冷,钻到他的怀里去,她心跳的厉害。抬头看他眉眼的样子,觉得好看,吻了上去。
酒味和他身上清淡的味道混在一起。苏子抱着他脖子吻他。她不觉得羞耻,她想要真爱。张生半醉半醒,略有诧异,被酒意盖过去。
苏子和宋家明分手,像是多年的好友,两个人依旧谈笑风生。苏子不一定爱过他,他也不一定对苏子忠诚。宋家明深知这一点,但还是觉得痛苦。“家明,不就一个女人吗,你还缺女人吗?” 宋家明思沉良久“小爷我就是喜欢她”。
“家明,我想爱他,我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想要爱一个人的欲望。”苏子无措。她想要爱他,不给自己留有余地的爱。她依然记得自己兴冲冲的跑去他家时,开门的是一个坐在轮椅上的优雅美丽的女人。“生,有客人来”。她叫他 生,苏子落荒而逃。
仓皇自他身后,企图吞噬他。张生追出门。两人站在街口,红灯,绿灯,不停的变换着。
“我爱你”
“你会有更好的人生,遇到更好的人。”
“爱上你之后我再也爱不上其他人”
“你经历的不够多,遇到的人也寥寥无几,你不该在这样的年纪就这样否定自己。不要妄下对自己断言。”
“我要跟着老梁去拍摄,沙特,大漠,这些地方我都要去”苏子抬头望着他,眼睛里是渴求。她希望他能留住她,也并不是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他挑眉,焦躁难以掩饰。张生不想让自己乱了分寸,努力压制。
五月天,正是城春草木深的时节。
张生赶到机场。播音员一遍遍的喊着苏子的名字。
苏子看到张生,悲喜交集,先是哭着,然后笑。她不矮,但抱着他脖子的时候还是要费力的踮起脚尖。
张生戏谑“你是要勒死我吗”然后吻了苏子。
“苏,准备一下,我们要去沙特”是老梁团队里一个跟队的小伙子。苏子从记忆中回过神来,今晚最后一博,争取拿到一线资料,然后回去。见他。她要草草地结束这场拍摄,然后回去质问他,为什么这么久一个问候的字眼也没有。可是有了新欢?还是从来就不爱她?越想越是烦躁,苏子不能完全放心思来保护自己躲避战火。她看到被战乱逼迫到在街角瑟瑟的孩子和受伤的家人,他们脸上是空白的绝望,看不出任何表情。
苏子靠近去拍摄,她觉得镜头的记录是自己的使命。
“苏,快走,有武装分子突袭”老梁急匆匆的来。
“我要记录下来这一刻,不然我来是干什么”苏子坚持。“你们先回大本营等我,给我十分钟我就到”
张生很少再去学校讲课,这本来就是他玩性大发的副业。苏子离开已有半年。他知道,她要回来了。这么久他并不是不关心她,她的一举一动他都知道,当初是他让老梁带她出去见见世面。他在等她回来。
张生路过街角,有一次苏子片子没拍好,他不理她。一个人走在前面,他让她一个人反省,自己时不时偷偷看她落魄的样子。她只是个孩子,张生这样想。她这么单纯幼稚,有时候他都不敢爱她。怕把她带到这个不怎么美好的世界。
苏子在战乱中失踪的消息,很久以后才传来。老梁没有拦住苏子,自己也被重伤,在医院昏迷数日。张生拜托各种认识的人,却还是没有半点苏子的讯息。他不怎么喝酒的人突然成了千杯不醉,夜夜不能寐。有些人,一别经年,再见无期。他后悔,没对她说句珍重。
宋家明背上行囊,开始了各地的地方。到过世界尽头乌斯怀亚,去过特罗姆瑟看暮色和北极光。戴萌留他,“宋家明,我等了你这么久,今日你要是走了明天我就结婚过正常的日子。”“可是我想她,我觉得我还能再遇到她”一个人决绝起来谁也留不住。宋家明如此,戴萌亦是。
又是一个五月。玫瑰色的晚霞里,湿黑的百年老树。苏子心想,为什么树能长这么好看呢?苏子遗失了很多记忆,能记起来的也只是零星碎片。战火创伤让她变成了哑巴,一大块伤疤停留在左胳膊上。和她一起的是一位加拿大的记者,拍摄战争中的故事。志同道合。“苏,天空一无所有,为何给你安慰”他问她,她笑。惺忪睡眼中忽然看到满天星斗。
五月天,苏子忘了故城是否已城春草木深,只记忆中模糊破碎的记得,有个人的唇,和他身上清冷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