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很容易情绪激动,在一个寒冷的四十分钟打不到车的郊外的深夜里,我以为我会崩溃大哭,没想到后来令我热泪盈眶的,是突然看到一位朋友写的文章《少年贪玩史》。
作者另维是我工作中认识的一位博主,90后作家,旅行达人,NBA直播记者,读了会计和心理学学位,在普华永道实习。这篇文章选自她的新书《每一天梦想练习》。我认识许多有slash标签的斜杠青年,很多人的经历令我羡慕,而另维令我激动。她说起10岁开始练篮球,因为身高原因无缘篮球队员,但不想因此荒废,便寻找与篮球相关的事业。那是2000年代,中国一个三线城市里,15岁的她便目标成为NBA直播员。这姑娘真是倔强又专注,同时有强大的执行力,为了认识一个与工作机会有关系的人可以坚持三年给人发得不到回复的消息,把NBA比赛和球员的数据背得滚瓜烂熟,刻苦学习英语。三年磨一剑,她有了一次珍贵的试播机会,然而失败了。但紧接着她继续苦练,再次找到曾经给她机会的人央求多一个机会,就这一战,开启了她NBA直播记者之路。
我说着简略,但另维的文章是很有感染力的,才能让我在冻得哆嗦的深夜街头,如一罐热汤涌入体内(推荐原文:https://mp.weixin.qq.com/s?__biz=MzAxOTc5NTQ5NQ==&mid=2653237788&idx=1&sn=3ff9a98be65206db9e3ffa60c2a24505&chksm=80100954b767804282b328f2030c20796ada26dd9ed7e989c288bc34c08e3da814ea2098b4e6&mpshare=1&scene=1&srcid=1023qAkpAl8YVV59M46Yxe18#rd)。那热血啊,是我涌动的青春和依然没有熄灭的梦想。这也让我想起了我的少年贪玩史,我很喜欢另维起的这个标题,于是也借用这个标题作文,以表致敬。
别说15岁了,25岁的时候我都没有办法坚持于什么事情,没有自我,没有目标。但是我的贪玩史也是非常丰富,这一玩就是十年。
对于18岁以前的记忆,我只能记得,我是活在一个电视媒体的泡沫环境中,充斥着台湾的偶像剧,日本的综艺,美国的商业广告,我性格这么浮躁大概跟小时候一直接受这种消遣方式有莫大的关系。后来学了传播学,认识了一个能够清晰形容自己的词“罐头人”(指受众不加区分不加独立思考地接受大众传媒的信息)。
18岁高考前,我们三线小城里来了一群发生了一件“大事”,全国青年篮球联赛,包括现在在CBA崭露头角的众多球员,当时都在打青年赛。也说不清当时突然痴迷篮球赛是因为荷尔蒙还是新鲜感,但是那是一道窗户,让我从小城市看到了一些难以名状的光。高考前也不顾复习,整天逃课去看篮球赛,赛后我还跟小迷妹似的要了队员的联系方式,还给人写信。维持了两三个月的激情退却后,我陷入强烈的自我谴责,觉得快高考了,我药丸,但越焦虑越无法击中精力复习。可是突然有一天,真的很突然,现在也不知道那一刻是怎么发生的,可能是某两颗星星相撞的磁场击中了我,我在值日的时候看到一本废旧杂志的一篇文章,叫《神的孩子在跳舞》,是前几年一位高考状元写的,看完那篇文章,我开始认真复习,连续三个月,没有情绪波动,焦虑低效,只有一个念头,发疯地学。那是我生命的第一个注意力集中的高潮。结果,90天时间让一个从没有进过年级前50的中不溜混混,以年级前10的成绩考来了北京。
大学虽不是大名校,也算是北京高校了,我可以就此开始进取的人生之路了吗?并没有。度过了新鲜紧张的大一,我又开始贪玩了,这次,是长达一年多的追星。回忆起这一段经历,脑残我还是承认的,但闪出的热血之光,也让自己偶尔窃喜。19岁那一年,跟着喜欢的明星去了中国18个城市,看了7场演唱会,有跟飞机的,也有独自坐绿皮车20多个小时,拿了十几个To签还有亲笔信什么的(带个人名字的签名),作为媒体采访过偶像,跟偶像过了一个只有我一个粉丝的生日。当时觉得,追星啊,一米之外就不叫追,这大概,是脑残典范了。但是也是那一年,19岁的我像一个战士,打通了好几家娱乐媒体的关系,获得了一份实习,采访过20多位明星;打通了负责演唱会安保的公司,很多演唱会我都进的第一排;找了许多节目组的关系,还帮忙组织学校里的观众;通过“六度人脉”找到演唱会赞助商的负责人拿到演唱会工作证,还让他们赞助了一次我们的校园活动;跟偶像的经纪公司保持着良好的关系,直到脱粉以后还跟偶像原来的经纪人姐姐保持着联系。越长大我越不知道这一切是怎么实现的,当时惊人的精力和毅力简直像魔幻现实。这一年确实给了我一种极致的体验,这本可以是一段可贵的经历,如果我沿着娱乐行业这条路走下去,可能在娱乐营销当道的今天,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但是,急转直下,我又陷入了无价值感的焦虑。
大三的时候开始对追星感到厌倦,对逃课感到愧疚,对身边的同学感到陌生,对同学们异样的眼光感到羞耻,对缺席的这一年以及快要来的毕业感到恐慌。我开始觉得自己得了抑郁症,但是更严重的拖延症让我一直没寻求帮助。然后大概又有两个行星相撞了,磁场震慑了我,一次上课,我发现传播学很有意思,我决定去考研,很纯粹地,为了学术兴趣的考研,这种事情竟然会发生在我身上,这事儿其实跟追星一样,魔幻现实。但是我仍然怀揣着这种极端的情怀,陷入了人生第二次注意力集中的高潮。
当年我们没有锦鲤,但是我也以笔试成绩刚过线,面试时前面的人没来的侥幸之姿,进入了梦想已久,专业全国第一的学校。我的父母,原本为我追星之事百般焦急的两位老人,也开始没头脑地感谢老天显灵,总算没让我在一条歧途上一去不返。
这个时候已经22岁了,正常的人在这个年纪应该有独立稳定的人格和逐步明确的人生目标了吧?正常人是的。但是我不是正常人啊。
到了研究生阶段,我的好奇心也是像打开了水龙头一样,除了第一年好奇学术,到了研究生二年级,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我开始涉足各个领域的实习,借着学校的光,在各个兴趣领域数一数二的媒体都打过酱油,做过短暂的时尚编辑、短暂的奢侈品公关,短暂的娱乐记者赴韩国采访、短暂时政记者采访过市长、短暂的节目编导制作我最喜欢的一档节目,大概那两年做了7、8份实习。但真正步入工作的人知道,这并不是好事,短暂意味着不负责任,我直到工作以后才意识到这一点,并对之前的实习单位感到莫大的愧疚。
顶着实习的名头,也算玩了一年多,见识的各个领域的风光,却无力承受真正工作的艰苦和乏味,我玩得大概是收不住心了,又陷入了迷茫。年轻试错或许是好事,但是试了这么多错都没有找到自己愿意坚持的事情,我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其实是一种病态。
研三临近毕业找工作,看到同学们一个个落定了“稳定”的工作,父母也极力主张我考公务员,否则就要回老家,就连导师都说,如果研究生毕业不拿北京户口就白读了。我总是因为群体压力而恐慌,但又总是那个特立独行的怪人。我有一天在电视上看了一个旅游美食节目,我突然感受到使命的召唤,我为什么要为了户口干一份不喜欢的工作,我还有这么多事情没尝试呢。然后我放弃了当时一份可解决北京户口的工作,进了一家英文生活方式媒体。
刚开始的一年真的是太好玩了,我完全没有因为没有北京户口而可惜,我的工作让我尝遍北京高级餐厅,出入五星级酒店,跟外国大使馆举办活动,策划舞会派对、晚宴典礼,认识了很多带着光环的人,这一切让我觉得我比拥有一纸北京户口的人更像一个Beijinger。如果坚持,每一条路都可以成为通向罗马独一无二的路,如果。
新鲜感过后的恐慌再一次将经历的财富变成我的负担枷锁,看着周围稳扎稳打的人随着时间的积累都有了一技之长,立身之本,而我却像一个空壳,在别人的光环下,更加显得我的黯淡无用,而“享受”更让我愧疚。这一次的情绪波动没有以前在学校里那么幸运,无法抵御社会的压力和衰弱的神经,我经历了第一次长时间的情绪溃败。
其实,我一直都预感到,一直以来的随性和顺利是要还的。只是不知道会以怎样激烈的形式,强烈的焦虑和边缘人格的不稳定特性让我变得很糟糕,我也不知道是病,只是觉得自己特别糟糕。一年多的挣扎和死磕并没有让自己变好,终于我开始寻求心理医生的帮助,并确诊了ADHD——注意力缺陷及多动障碍,即多动症,一种从儿童时期就开始的神经发育相关的疾病。(ADHD特征为注意力无法集中,易多动易冲动,情绪起伏大,拖延严重,儿童发病率5%-8%,如果家中有表现出这些症状的儿童,建议及时咨询专业医生)
这十年,几乎就是这样贪玩和间歇性的严肃努力,让我险境求生不至于歧途不返。但又是这样的飘忽不定,让我没有一件事情坚持出什么结果。至于每个节点,真的是我自己没有办法控制的,完全是随着命运的波澜时起时落。在自我攻击的时候,我会将自己的经历视作一事无成,即使周围的朋友对我的经历表现出肯定,我也会立即反驳他们,并告诉他们我是一个非常糟糕的人。
终于我等了很久的第三次行星碰撞还是来了(哈哈哈)。非常幸运的,我遇到了一个免费的ADHD团体治疗小组,在半学半医的互助治疗环境中,我认识了一群跟我有着一样困扰的小伙伴,并坚持了三个月的治疗。认知行为疗法让我们在这三个月里,如婴儿蹒跚学步,一步步地纠正我们的认知,并一点点学习一些正确理性的行为方式。这大概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我的人生是可控的。这些也许是正常人早十年就懂得的道理,但我接受了,这就是我的人生啊。
在练习理性思维的过程中,我开始正视这十年的贪玩史,是有年少轻狂,是有任性多动,但是在我自我意识模糊的时候,我好像凭着直觉和冲劲做对了一件事情——无畏无惧,竭尽全力。我经历的那些事情,都好像凭着不知道哪里来的精力拼尽过我的全力。这也许就是这十年来,起起落落的浪潮淘出的一颗珍珠。像另维的文章中提到的那句话,Make the most of it,我开始相信我可以理性地利用这种拼尽全力,也许未来未必不可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