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不生眼见便宜赚够,双手一撑桌案,人已腾空,滑行三丈,落在会场中央。只听劈啵脆响,那桌子四脚竟然燃起火苗,瞬间化成枯炭,整张桌面砸落在地。不生轻拍双掌,叫道:“哪一个活得不耐烦了,快来报名!”
众人见他一触之下,枯木成灰,尽皆心惊。心想这一下如果碰在我的身上,难留命在。梅文浦向冯叔夜道:“就拜托冯贤弟应付此战,万事小心。”冯叔夜目光涣散,微微点头,缓步来到不生面前。众人中见过他出手的本就甚少,又见他神情恍惚,脚步踌躇,不禁大皱眉头。
卞不生也不多话,双手成爪,爪中带掌,直拍他胸腹。旁边众人只觉得一股燥热之气,犹如万枚钢刀扑面而来,夹杂着血色腥风,刮得人面皮生疼,正是恶名远播的“焚心掌”。
冯叔夜浑似不觉,身形在掌风中摇摇似坠,眼见卞不生迫近,掌风愈来愈强,指尖探出,就要扫到他项颈,徒见冯叔夜袖袍迎风一抖,啵的一声击在不生手腕上,不生掌力偏出,将近边一张桌子击成碎末。
卞不生手掌翻处,抓他手臂,掌心殷红似火,炙热灼人。冯叔夜袖袍又是一抖,不生缩手收肩,退开一步。众人不明就里,卞不生却知道对方双手成指,施展袖低乾坤,点自己手腕、小臂穴道,急忙变招,左掌护心,右掌劈他臂膀,跟着化掌变爪,袭他面门、琵琶骨、会阴,三招化作一势。同时使出“散魂吼”功夫,口中吼叫连连,如狼啸天。这一招叫做“摄魂三抓”,快似闪电,迅如奔雷,招招拟置敌死地。
冯叔夜似是心不在焉,动作迟缓,眼见全身罩在掌风之下,忽然身形闪动,卞不生眼前一花,三抓尽皆抓空。他见自己三击不中,不由得狂性大发,双掌狂劈狂斩,一招快似一招,看得人透不过气来。
霎时间空气中热气蒸腾,前排围观众人中,不少人身上窜起火苗,急忙扑打。更有功力低微的,抗不住掌风中血腥之气和“散魂吼”冲击,俯身呕吐不止。
却见场内冯叔夜犹如惊涛骇浪中一片孤舟,随时会被大浪颠覆,却每每在危急时刻能脱身而出。梅文浦看得清楚,眼见冯叔夜便似换了一个人,全无往日风采,心中焦急,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顷刻间卞不生连劈五十掌,冯叔夜连避五十招。会场内如转三伏,燥热难当。但听“呲”的一声,冯叔夜左袖撕裂,肩头被掌风扫中,红肿起来。
吃这一掌,冯叔夜倒似乎恍然醒悟,凝神接战,渐渐扭转颓势,还招反击。他“层云峡”功夫讲究轻灵自然,水到渠成,冯叔夜深得精髓,因而内功通润畅达,真力绵长不绝。身形飘飘,如仙临风,动作煞是好看。
卞不生性情浮躁且逞强好胜,如狂风暴雨般一阵狂攻,加上施展“散魂吼”,颇耗真力,渐觉气喘,豆大的汗珠渗出额头。但觉对方内力连绵不断压过自己,心中暗暗叫苦。
堪堪撑到二百回合,冯叔夜一声清啸,双拳平推,引得卞不生格臂来挡,蓦地移形换影,一势“天门荡荡”,真气如水银泻地,拍他后心。卞不生脚步迟钝,不及转身,只好侧步拧身让过。冯叔夜如影随形,左手如风,运指点中他胁下穴道,右手探出,一把扣住他脉门。
卞不生只觉得半身酸软麻木,无法运力,心中长叹“吾命休矣”,闭目等死。却感到冯叔夜身子微微一颤,接着撒手松开自己手臂。他睁眼望去,只见冯叔夜跳开半步,双眼望天,好似被人施了定身术一般恍无神志。
众人本见冯叔夜本占得上风,却突然撒手后撤,呆若木鸡,都以为他着了卞不生的道。哪知冯叔夜突然喃喃说道:“是她在叫我,是她在叫我。唉,我好糊涂,惹恼了她还不向她道歉。”蓦地转身,口中大叫:“婧妹,且等等我!”飞奔而出,头也不回。
这一下不但众人愕然,卞不生也是大出意外,怔了一怔才笑道:“算他识趣,临阵逃脱虽不光彩,至少保得性命。梅帮主,这第一仗,可是老夫胜了!”
梅文浦心下懊恼,暗骂自己糊涂,竟然没有想到冯叔夜性格怪异,视妻如命,适才两人闹出别扭,金婧更是负气而走,冯叔夜一定是念念不忘妻子,无心恋战。但是情势至此,无可改变,只有自己取胜,才有可能扭转局势。于是踏到场中,朗声道:“梅某讨教高招!”
卞不留纵身跃起,双掌在胸前画了个半弧,借势击出。梅文浦站稳身形,双掌上撩,吐气开声,与他对了一掌。丐帮极上武功有三,一曰大自在,二曰大极乐,三曰大逍遥。
丐帮开山主师以为要做乞丐,本应吃得人生大苦、悟得世间大道,不因受折辱而玩世不恭,是为大自在;四海为家、苦中作乐,是为大极乐;不为铜臭名利所羁绊,是为大逍遥。历届帮主逐渐将此旨化在武功之中,形成震帮三宝。梅文浦接卞不留这一招所用,正是“大极乐掌”中的第一招“大道无极”。
卞不留尚离他三尺,两人掌力已经撞在一起,发出砰然巨响,各自倒退三步。卞不留想对方刚刚功败垂成,无端的折了一阵,必定心焦气躁,正好乘胜追击,速战速决,因此招招抢攻,逼他露出破绽。殊不知梅文浦久经战阵,且浸润“大自在”“大极乐”“大逍遥”经年,灵台空明,真个是自在逍遥,即便面前天崩地裂,亦不为所动。
卞不留几度强攻,见对方门户守的严密,自己所发力道好似尽数打在棉花之上,散于无形,心知梅文浦决不是等闲之辈,当下也不冒进。
这一战却与适才不同,卞不生的“焚心掌”霸道至极,卞不留所用“穿魂掌”则是至阴至寒。往往无声无息,却是阴风恻恻,渗人心脾。梅文浦亦不同于冯叔夜之舒缓飘逸,走的是大开大阖。双方棋逢对手,一时间难分伯仲。
杨少真偷眼看去,见那黑须汉子全然不顾场中酣战,一双眼睛只顾盯在自己身上,上下打量,心中不觉有气,恨他轻浮,心道过一会定当好好教训与你。
再看场中,卞梅二人均是严守门户,伺机进攻,交手已过五百招,依然难分高下。卞不留卞不生二人几十年功力毁于一旦,再从头练起,已是知天命之年,要想恢复到当年巅峰之时谈何容易?何况两人年纪已高,因而三百招之后,卞不留已感吃力,心知如此耗下去,自己必败无疑。
只见梅文浦突然招数一变,左手探出,好似去搔卞不留额头,这一招平平无奇,却引得丐帮弟子哈哈大笑,原来这是丐帮弟子人人习练,用于防身的招数,有个名堂叫做“金钩挂饵”。
丐帮弟子讨饭时,常常遇到恶狗拦袭,为此丐帮护身棒法中,有“金钩挂饵”“请君入甕”“雪泥鸿爪”三招,原本专为逐犬,后来也用来对付市井恶徒,但因为暗含诲意,与江湖其他门派比武切磋之时,却是万万不能用的。江湖中人大都识得此招,席中不少人见梅文浦将卞不留比作恶犬,也不觉莞尔。
果然见梅文浦右臂长引,将卞不留带到外门,接着数掌齐发,罩住他周身大穴,正是接下来的两招“请君入甕”“雪泥鸿爪”。丐帮弟子哄笑不止,又见帮主虽然用的是极为普通的招式,却威力无比,都大声喝彩。
卞不留听众人取笑自己,心中大怒,暗想既然难以与其对耗,不如倾力一击,或者可以扭转战局。当即双掌上下交错,蓄势发出。梅文浦正是要他心浮气躁,招式再变,“指物化物”“斧声烛影”“相幻八方”,大自在功合着大逍遥功如黄河决堤,倾泻而出。
卞不留只觉得处身之地犹如山崩海啸,危急中回掌缩臂护胸,全身团成一团,后背硬生生接了他一道掌风,借势弹到一边,落地之时脚步踉跄,后背隐隐作痛。卞不留脸色铁青,退到卞不生身边,默不作声,自是认输了。
杨少真见状抽出背后柳叶双刀,长身而起,轻飘飘落在场中。她不知那“夺命双子”的徒弟是女子乔装改扮,一心要给他好看。
那女子也是纵身一跃,半空中身形回转,如燕衔云。待她落定,手中已多了一口金柄弯刀,镶嵌数颗宝石,闪闪放光。只听她开口赞道:“好一个标志美人,亲眼见到,才知道传言不虚。”
杨少真以为她轻薄无理,骂道:“小贼!好教你见识本姑娘手段!”一声清叱,双刀迎面递出。那女子横刀拦开,反手还击。杨少真刀势轻灵,虽比不上梅文浦内劲雄厚,但招中有招,变化多端,众人只看得眼花缭乱。却见那乔装女子并不忙乱,趋避攻守,拿捏得恰到好处。
杨少真心下疑惑,心忖师傅曾言这套“飘羽刀法”从未对外人用过,而此人竟似尽悉本门刀法,不知何故?我便施展“九转连环”,不信拿他不下。双刀一撮,众人见她依旧双手握刀,却不知何时掷出九把飞刀。这九把飞刀前后相连,如流星赶月般激射而出。
那乔装女子叫道:“好一个‘射月追星’!”蓦地一个凤点头,将九口飞刀悉数让过。杨少真肩臂抖动,又是九口飞刀分左右两排,直指她双胁。乔装女子又叫道:“‘泾渭分流’!”不避不让,挥动弯刀将飞刀磕开,这一招却是十分凶险,慢半分即会命丧当场,但在这女子,却似随手采花一般使将出来。
便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杨少真已经使出“九转连环”九式中的八式,均被她或避或挡化解开来,口中不停:“‘横鞭断流’‘天梭裁衣’‘秋雁南回’‘结草衔环’‘鸾凤还巢’‘单于折箭’。”她接招之时,更将飞刀招式一一道破,气息不乱,面带从容。
自从习得“九转连环”,杨少真往往三招之内必叫对手负伤。眼见此人年纪轻轻,化解八式却是轻描淡写,惊诧无比,不及多想,抛却双刀,双手连挥,最后十八口飞刀悉数发出,中间九口直奔对方咽喉、胸口、小腹要害,周围九口划出九道圆弧,交错包抄而至。
这一式唤作“银河逆流”,对方前后左右均被飞刀罩住,避无可避,威力无比。杨少真与敌对阵之时,从未用过,只是和师傅九华山得道仙姑清琴练功拆招之时,演练过几次。
但见那乔装女子揉身而上,身子如箭一般射出,足尖踢处,将包抄而来的飞刀踢落,刀背倒卷,已将前面九口飞刀卷起,顺势一扬,将飞刀反射而出。杨少真全没想到对方不但把此式轻松化解,更趁势反击,大出意外。她此惊非小,愕然之下身形滞缓,几乎被飞刀击中。
原来杨少真与师傅练及此招之时,师傅清琴都是如此接招。一年前师傅赶赴辽都上京打探辽国虚实未归,至今杳无音讯,叫人颇多挂念。
眼见此人身形手法与师傅毫无二致,难道与师傅有什么渊源,或者更可以从他身上觅得师傅行踪亦未可知。她与师傅情深意重,思念至极,心念转处,竟是呼吸急促,胸中澎湃起来。